即使蛰居在阴暗潮湿的洞穴,过着隐**而又苟延残喘的生活;即使从不贪图阳光下的事物,安于多病而又贫困潦倒的**子;你的世界依旧充斥着**和陷阱,你的生命依旧随时随地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所剥夺。
尽管你没有去招惹别人,**让到将整个白天拱手相让,只在人们安睡享乐的夜晚,才悄悄地爬出洞穴,从人们的垃圾中寻找一点果腹的食物。很多时候你忙碌了一整宿,却一无所获;而霸占了整个世界的人们,却无视你终**饥肠辘辘的凄惨。即便是如此,人们见了你就打,欲致你于死地而后快。
对于你而言,世界是恶的。
活着就是受难。
你将不是被夭折,就是过早地被病死。
寿终正寝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有,你的寿命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所以,在你的天性中,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安分因子。与其碌碌无为地终其一生,倒不如趁青春年少时到外面闯一闯,冒点险,找点乐子;死了拉倒,能活着回来更好,余生就可以在幸福的回忆中度过。这不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是宿命。
在地下庞大的洞穴世界中,阴暗、潮湿、物资匮乏和索然无味的生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来自外界的**、危险和无所不在的恐惧。你是自由的,但你不能往洞穴之外越雷半步。因为自由的直通车抵达的终点站,即是死亡。
就在前不久,你的兄弟出去散步,见到一轮红月亮,一时兴起就奔跑起来。漫无目的地奔跑。在奔跑中,你的兄弟发现了一堵墙。这堵墙让他的奔跑有了方向。于是,他就沿着墙继续奔跑。按照他的设想,世界将在他的奔跑中变得越来越宽广。但其实不然,当他撞墙时才发现,他已经进入了一个狭窄的死胡同,而世界反而变得越来越小。当他转身想要逃离时,一切都晚了,他的身后一声巨响,回家的路被永远地堵死了。他终于成了捕鼠器中的困兽。他在笼子里来来**地奔跑,最后力竭而死。
临终前,他还说只是跑错了方向。
你那不安分的兄弟啊,死也不肯相信,即使他朝相反方向奔跑,结果也是一样的。
因为在世界的另一头,依旧有捕鼠器等待着他。
这也是你的宿命。
你们整个家族的宿命。
这天夜里,一小块熏肉出现在洞穴群附近。熏肉不易腐烂,肉香持久,它一经出现,肉香就飘进了所有的洞穴。就像上帝的福音突然降临,每个家族成员都朝圣般地冲到洞口,向一小块熏肉行注目礼。你是最后一个知情者,也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族人们贪婪地呼**空气中的肉香,一个个因为与熏肉咫尺天涯而战栗不已,你好奇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
族人们凶巴巴地瞪着你,要把你当作熏肉吃了。
他们不吭声。
你不知道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你笑吟吟地走向熏肉,边走边回头,朝大家扮鬼脸,一脸得意。你走到熏肉跟前,将尖尖的鼻子凑到熏肉上,狠狠地嗅了一阵,醉醺醺地仰天长叹道:香啊香啊香啊……你一连感叹了七八个“香啊”。
传到族人耳中却是:死啊死啊死啊……
他们依旧不吭声,只是更加凶巴巴地瞪着你。
熏肉固定在老鼠夹上,当你一口咬下去时,牵动了夹上的弹簧,一根突如其来的钢丝夹住了你的要害部位(你的头颈),将你死死地“钉”在夹板上。你以一声尖叫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这块熏肉便脱离了你的嘴,**到了地上。所有待在自己洞**的族人们,都止不住颤抖战栗起来;他们控制不住地眨着眼睛,相互一个一个地扫视下来,尾巴毫无意义地在地面上不停地扫来扫去,他们最后将目光全部落在你身边的熏肉上。
他们迟疑地,一个推着一个钻出洞穴,朝你出事的地方走去。
他们知道,夹死你的老鼠夹已经安全了(你用自己的生命消除了安全隐患)。
他们的迟疑,只是出于对老鼠夹的恐慌心理。
看到你缩进了粉红色的小腿,躺在长方形的木板上,就像人死了躺在门板上一样,你本来就**弱的躯体开始慢慢变硬,他们什么都不说,包括你的父母。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熏肉上。
现在,这块熏肉已经没有危险了。它将属于死者的家属,也就是你的父母所有。家族成员中的一个长者神情茫然地上前,将这块熏肉捡起来,交给你的父亲。
你的父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然后交给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然后交给那个长者。
那一小块本来就小的熏肉很快被长者们分享完毕。
聚集在那儿的族人们咽下满嘴口水,顿作鸟兽散。
第二天早晨,老鼠夹消失了,连同你僵硬的**体。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特性就是可逝性。
你们从小就被告知,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你们必须接受**常性的死亡事件。所以,你们不把“死”叫做“死”,而叫做“走了”。感觉好像死者还依旧活着,你只是出远门了,去了一个遥远而又辽阔的地方,从此告别了你们索然无味的洞穴生活。
你活着时,甚至想,哪个远方是不是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