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异国情结
1、偷渡
在夏双武当兵离开勐别寨的第二年,一家工厂下来招工。当时,知识青年们在农村吃尽苦头,谁不想早点离开那里?听说工厂来招工,童一清巴不得早点回城里,就填了表,随招工人员去了招工单位。工厂虽在昆明城里,但是一家街办工厂,规模不大,设备陈旧,工作环境也差。不过,总算脱离了农村,回到熟习的城里,童一清也没怎么后悔。可没干上几年,国家由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工厂失去支撑,很快就倒闭了。不久,他认识了一个从香港回来的人,说国外怎么怎么好,就是当个乞丐也比在国内当个县长、市长强。据说在巴黎等一些西欧发达国家,就有不少腰缠万贯的乞丐……华侨的话让童一清耳目一新,他于是便萌发了出国的念头。那时候,中国的国门正在逐步向世界打开。比如1964年,中国就同法国等资本主义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70年代后,又同英、日、美等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不过作为中国的普通公民,如果没有海外关系,想通过正当途径出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只有偷渡。国家《刑法》规定,偷渡是违法的。尽管如此,在许多边境地区仍然偷渡成风。尤其是在广东,从1970年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偷渡潮。当时,广州人把逃港称作“督卒”,这是借用下象棋的术语,十分生动传神。卒子往前拱就是过界河,只能向前,不能回头。偷渡者有相当的一部分是游泳过去的,很多偷渡的知青都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如果偷渡失败被抓回原单位或街道,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成功偷渡到香港的人,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敢回来。当时,偷渡的知青们有一句话,“湿开了头,就一定要湿到脚”。不少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渡。昆明较广州,消息自然要闭塞得多,童一清从那位港客口中听到“偷渡”这个词时国家出现的偷渡潮已接近尾声了。出于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可又没有正当的出国途径,童一清便选择了偷渡。大约在夏双武被北京外国语学院录取的那年,他只身来到广州,那边有一个他在念初中时认识的同学景宜帆,景宜帆也曾作为知青下过乡,回城后也有偷渡的想法,二人一拍即合,他于是跟景宜帆一起很快融入到广州知青的“偷渡”大军中。市郊有座大金钟水库,开始的一段日子,他们便在水库练习游泳,为偷渡作准备。偷渡到香港一般有三条路线。一条是**,即在梧桐山、沙头角一带的陆路翻越铁丝网,称作网区。其实,这种网很难翻过去。因为铁丝网向人的一面是蛋卷状的,要有技巧才能翻过去。而且探照灯、哨岗和警犬都会给偷渡者造成致命的威胁。最危险的是对付警犬,说起警犬偷渡者都会谈虎色变,当时就有人被警犬发现咬得遍体鳞伤。二是西线,即现在的深圳南头附近下水,几千米的水路。但这条线也不容易,因为水面上的民兵巡逻很严。三是东线,即在惠阳和深圳之间,距离香港有十多公里的水面,要乘自制的橡皮艇或木盆等漂浮工具过去。与**、西线相比,东线的防守较松,但海浪很大,很多人不等游到香港就淹死在这里。他们经过周密的计划,最后决定走东线。走东线首先要去惠阳,偷渡时借着夜色渡过东江,偷渡惠阳后再走十多天的山路才能到达海边。当时他们下水时风平浪静,游了一个来小时,突然水面涌起一排巨浪,接着听见景宜帆喊道:“不好,有鲨鱼!”不一会的工夫,在新一轮的涌浪过后,再也没有见到景宜帆的身影……童一清怀着恐惧与悲痛咬紧牙关拼命划水,终于渡过那片宽阔的水域。他刚刚上岸,就刮起了大风,海面很快掀起几米高的大浪。在他身后,许多偷渡者还没来得及登岸领略香港繁华的街景,就被海浪埋入海底,和他们的同伴成为永不归家的海上游魂……童一清虽成为这批偷渡客中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但他没有当地的身份证,只能靠打黑工艰难求生。看来,香港也非久留之地,**是回不去了,他只能像当年的法国航海家哥伦布一样,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
不久,他用打黑工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钱买通了法国一艘货船上的水手,便随他们的船偷渡到法国,几经转折,最后来到巴黎。哪知到这里谋事比在国内更难。倒是巴黎的乞丐还真可算得上是个令人瞩目的职业。在这里当乞丐,还必须持有当局颁发的执照。正如那个港客所说,腰缠万贯的乞丐常常大有人在。在走途无路的情况下,童一清不得不痛下决心,将自己交给这一在世人眼中所不齿的行当中去。
加入乞丐的行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有担保人。经那个法国水手介绍,童一清认识了一个叫**十四的乞丐。**十四的实际年龄才三十来岁,看上去却像五十多岁的人。烂蓬蓬的头发披肩搭耳,脏兮兮的衣衫捉襟见肘。刀刻般的皱纹深深地刻在干扁的脸上。他瘸着一条腿,腰里别着个鼓鼓的大钱袋。他将童一清仔细打量一番,便带童一清去了他们的总部。
一张豪华的办公桌前坐着个中年汉子,此人就是这里“丐帮”中的最高统帅,叫拿破仑一。他穿着件考究的法式西服,头上戴着一顶破礼帽,眼窝深陷,刮骨脸儿又尖又瘦,而且还坐着轮椅。也许他努力想把自己包装成上流社会人物,却总难摆脱那种不修边幅的乞丐气。唯独那只充满傲气的独眼闪烁的逼人的幽光,表明了他在乞丐王国里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十四毕恭毕敬地走过去,将童一清作了一番介绍,拿破仑一才将目光移过来,用威严而又傲慢的眼神扫了童一清一眼,未置可否,便又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地躺在了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