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赫来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从嘴里拿下来短杆烟袋,用指头小心地按了一下烟锅子里的烟灰,把烟灰按灭了。
十几支烟卷儿冒出的灰白色烟雾,在半圆形的磨沙灯罩下,在省委员会主席的座椅上方,盘旋缭绕。透过飘动的烟雾,能看清坐在办公桌周围的十几个人的面孔。
省委书记旁边,胸脯紧挨着桌子坐着的是托卡列夫。他气呼呼地揪扯着自己的胡子,还不时地斜着眼睛瞟一下那个谢了顶的矮个子,这个矮个子正扯开他那嗓门儿发表些空洞的、不着边际的言论。
阿基姆发现托卡列夫正斜着眼睛看人,他就回想起他们家养着一只好斗的公鸡,当它向别的公鸡发起进攻时,也是这样斜着眼睛瞅着对手。
党的省委会会议已经持续了两个钟头。矮个子是铁路林业委员会的主席。
矮个子一边迅速翻看着一堆文件,一边又连珠炮似地说道:
“……事情已经很清楚,正是这些客观原因才使得省委会和铁路管委会的决议不可能实现。我再说一遍,就是再过一个月,我们也只能供应四百立方米的木材,不可能再多了。至于说让我们完成十八万立方米的任务,这怎么可能呢……”矮个子吭哧了半天说道,“这简直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说完这话,他把嘴紧紧地闭起来,这种表情既表现了他的委屈,也表现了他的不满。
会场上一片寂静,大家沉默了很长时间。
朱赫来用手指弹了弹烟袋管,把烟灰弹出来。托卡列夫打破沉默,粗声粗气地说道:
“得了,废话少说,你的意思是,铁路林业委员会过去没有木材,现在没有木材,将来也弄不到木材……我说的对吧!”
矮个子耸了耸肩,说道:
“同志们,真抱歉,木材有,已经预备下了,就是没有马车,运不出来……”此时的他十分窘迫,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了,赶紧掏出他的方格手帕把他的光头擦了擦,想把手帕装回到衣袋里,可是慌忙中摸了半天也摸不到衣袋,就把手帕塞到公文包下面了。
“关于运输木材的问题,你采取什么措施了?要知道,那些和反**阴谋有牵连的领导专家被捕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坐在角落里的捷涅科说道。
矮个子转过身来对捷涅科说:
“我曾三次通知铁路局,如果没有运输工具,不可能运出木材……”
托卡列夫打断他的话说:
“这个我们已经听说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挖苦,他那威严的目光逼视着矮个子。“你把我们都当做傻瓜了,是吗?”
矮个子听到这话,一股冷气立刻透过他的脊梁骨。
“我不能为反**分子的活动负责。”矮个子说这话时,已经没有了底气。
“但是,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们的活动是在远离铁路线进行的?”阿基姆问道。
“我听说了,但是我不能把别的管区的异常现象向我的上级反映。”
“你有多少职工?”工会主席问矮个子。
“将近二百人。”
“这些人真是寄生虫,他们一人一年只砍一立方米的木材”托卡列夫气愤地说道。
“我们对铁路林业委员会的全体员工发给特殊供应,而你们都做什么了?我们调运来两车皮的面粉给工人,你们把这批面粉弄到哪儿去了?”工会主席说道。
大家就各个方面对矮个子提了许多尖锐的问题,可是矮个子都一一敷衍过去了,就像敷衍死气百赖讨债的债权人。
他有意避开直接回答问题,眼珠子在眼睛里滴溜溜转。他感到他的处境越来越险恶。他现在又是害怕,又是担忧。他只希望赶快离开这儿,回家去,他那不太老的老婆已经准备下丰盛的晚餐,等着他回去享用呢。
朱赫来一边听着矮个子说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了下面一段话:“我认为我们还应该进一步审查这个人,他这人可不是一般的干不好工作。关于他的材料我还有……我们不和他多费口舌了,让他走吧。我们该干我们的事了。”
省委书记看了传递给他的条子,朝朱赫来点了点头。
朱赫来站起来,到过道去打电话。当他回到会议室时,省委书记已经读到决议的最后部分:
“由于铁路林木委员会领导明显怠工,故撤销其职务,并将此案交侦查机关审理。”
矮个子预料的结果比这要糟。确实,由于怠工而被撤了职,这本身就是对他的“忠于职守”产生了怀疑,不过这并不要紧。至于博雅尔卡的事件,他不会为这件事担心,因为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他的管区之内。“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以为他们侦察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现在他差不多一块石头落了肚,没有什么顾虑了,他一边把文件、材料放进公文包,一边说道:
“我是一个党外专家,这是事实,你们完全有权利不信任我,但是我对得起我的良心,如果我有什么事没有完成,那是因为我的能力达不到。”
没有人理他。矮个子走出会议室,迅速下了楼梯,这时他如释重负,他推开临街的大门。
“公民,您贵姓?”一个穿军大衣的人问他道。
矮个子的心突然紧缩起来,他语无伦次地回答说:
“切尔……文斯基……”
在省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当矮个子这个局外人走了之后,十三个人紧密地聚集在一张大桌子周围。
朱赫来在一张打开的地图上指着一个地方说:
“大家看,这是博雅尔卡站,离这里六俄里是伐木场。这里堆放着二十一万立方米的木材。劳动大军干了八个月,付出了难以数计的劳动,但得到的结果是,铁路和城市仍然缺少木柴。需要到六俄里以外的地方把木柴运到博雅尔卡站。为此,至少用五千辆马车运输,一天运两趟,也得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运完。最近的村庄也有十五俄里远。更何况奥尔利克匪帮经常在这一带活动……现在大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吧?你们看,按计划,伐木工作应该从这里开始,然后向车站方向推进,而这些坏蛋却把伐木工作推向树林深处,他们算计的很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可能把伐倒的木材运到铁路线上。确实,我们连一百辆马车也弄不到,这就是他们打击我们的手段。这种手段给我们造成的危害不亚于暴动委员会,”
朱赫来握紧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地图上。
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面临问题的严重性,尽管朱赫来没有说。寒冷的冬季即将来临,医院、学校、各机关,以及成百上千的百姓都将受到严寒的威胁,车站上等车的旅客挤得密密麻麻,可是一周只有一趟列车开出。
大家都陷入沉思中。
朱赫来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说道:
“同志们,我们只有一个出路,这就是在三个月内修建一条从车站到伐木场七俄里长的窄轨。我们的设想是用一个半月的时间,窄轨就能修到伐木场的边上。这个问题我考虑了一周。为了完成这个任务,需要三百五十名工人和两位工程师。”朱赫来说道这里由于喉咙干涩嗓音已经沙哑。“**员在普夏——沃季查的一个库房里发现了现成的铁轨和七个火车头。那是战前曾经计划修一条窄轨从普夏——沃季查通到市区。不过工人在博雅尔卡没有地方住,那里有一所林业中学,但已成了一片瓦砾场。只能把工人分批送去,每批去两周,时间再长工人就支持不住了。阿基姆,我们把**员派到那里去,怎么样?”朱赫来没有等到阿基姆的回答,又继续说道:“**应该尽可能把团员派到那里去,首先要派的是索洛缅卡的团员和部分城里的团员。任务是很艰巨的,如果向团员们讲清楚,这么做是为了拯救城市和铁路,他们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铁路局长怀疑地摇摇头说:
“这个办法未必有效果。在荒凉的地方要铺设一条七俄里长的铁路,谈何容易,再加上是秋天,阴雨连绵,很快严寒就会来侵袭,这就是面临的条件……”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朱赫来没有理睬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安德烈,你应该更多的关心伐木工作。这条专用线我们一定要修。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
最后几只工具箱已经装上火车。乘务员们已经都上到自己的岗位上。天空时断时续地下着小雨。丽达的皮夹克由于淋了雨显得亮闪闪的,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她的皮夹克上滚落下来。
丽达同托卡列夫告别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
“祝你们成功。”
老人从他那白眉毛下面亲切地看了看丽达。
“是啊,把这种难缠的事交给我们,他们也真够差劲的!”老人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同时也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们在这里要起好监督作用,如果我们遇到什么阻力,你们可要施加点压力解决掉,要知道,有些因循守旧的保守派离开陈规陋习就不能干事。好了,我该上车了,再见吧!”
老人用外套把身子裹紧。就要开车的时候,丽达随便地问道:
“怎么,保尔没有跟你们一起走?我在那伙年轻人中没有看见他。”
“他昨天和技术指导员一起坐轨道车走了,他们要为我们大批人员的到达做些准备工作。”
这时伊万和杜巴瓦沿着月台匆匆忙忙朝他们走来,跟在他们后面走过来的还有安娜,她随意地披着外套,她那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已经灭了的烟。
丽达一边用目光迎着他们三人的到来,一边又向托卡列夫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保尔跟你学的怎么样?”
托卡列夫吃惊地看了丽达一眼。
“怎么是跟我学呢,他一直是你的学生嘛!他跟我经常谈起你。一提到你,就赞不绝口。”
丽达对托卡列夫说的话有点半信半疑。
“托卡列夫同志,你说的是事实吗?他已经不在我这儿学习,已经转到你那儿学习了,”
老人笑着说道:
“转到我这儿学习了?……我怎么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呢!”
火车的汽笛已经鸣叫起来,克拉维切克从车厢里喊道:
“丽达同志,放我们的大叔走吧,这样可不行!我们离了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克拉维切克还想说什么,可是当他看见走过来的三个人,他就不做声了。他匆匆一瞥,看见安娜那不安的眼神,他又无比伤心地扑捉到安娜和杜巴瓦告别时的笑容,于是他赶紧离开车窗。
**********
秋雨打在人的脸上。乌云在低空中翻卷,飘动,缓慢地前行。晚秋季节,寒意已浓,林中的万棵树木已落叶飘零,失去外衣的遮挡;老榆树邹着眉头,有点不开心。棕褐色的苔藓盖住了它们身上的褶皱。无情的秋天把树木身上华丽的衣服洗劫一空,让它们变得不仅一贫如洗,而且憔悴失意。
一个小小的车站隐匿在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它拥有一个装卸货物的石头月台,还拥有一条开挖出来通往林子的路基。路基上汇集了众多干活儿的人。
脚底下的泥巴发出令人讨厌的吧唧吧唧的响声。人们用全力开挖着路基。铁钎的沉闷声和铁锹碰上石头的叮当声响成一片。
绵绵细雨下个不停。冷冰冰的雨滴浸透了衣衫。雨水把人们的劳动成果冲刷掉了。泥浆好像浓浓的粥,从路基上流淌下来。
浸透了雨水的衣服又重又冷,但人们一直干到很晚才收工。筑起的路基一天比一天长,已经延伸到树林深处。
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子,但现在只剩下空架子了。强盗们把能搬动的、能拆下来的东西,通通都抢走了。窗户和门,已经不是窗户和门的样子了,已经变成了洞,炉门变成了黑窟窿。透过屋顶上的洞可以看见支撑屋顶的交叉的椽子。
唯一保留完好的是四个房间的水泥地面。到了夜里,四百个人就穿着衣服睡在这个地面上。他们的衣服是遭雨淋而湿透了的,而且还沾满了泥巴。大家在住房门口把衣服脱下来,拧掉上面的水。他们用最粗野的话骂雨,骂泥巴。他们躺在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的水泥地上,彼此挤得紧紧的,以达到用体温相互取暖的目的。衣服的湿气很大,从来没有干过。雨水透过窗子上挂的麻袋片一滴一滴渗到地板上。雨滴敲打着屋顶上残留的铁皮上,发出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响声。冷风时不时从门的无数缝隙中吹进来。
厨房设在一个破旧的棚子里,一大早,大家在这里喝完茶,就到路基上干活儿了。午饭每人一份素扁豆汤和一磅半像煤一样黑的面包。
市里只能配给这么多东西。这就是现状。
技术指导员是一个又瘦又高、两颊有很深的皱纹的老者,他的名字叫帕托什金。他的助手技术员叫瓦库连科,他身材粗壮,长着一个肉头鼻子,是个粗鲁的人。他们二人住在站长家。
托卡列夫住在车站肃反委员会委员霍利亚瓦的一个小房间里。霍利亚瓦长着一双短腿,但特别好动。
工程队以无比顽强的精神忍受着饥饿和寒冷。
路基的修建每天都有进展,已经延伸到林子的深处。
工程队里已经有九人开了小差,过了几天,又有五人逃走了。
工程队受到的第一次打击是在到达工地的第二周:晚班火车没有从城里运来面包。
杜巴瓦把托卡列夫叫醒,把这件事通知了他。
作为工程队的**,托卡列夫坐在床边,把两条毛乎乎的腿垂到床下,一只手使劲**着胳肢窝。
“竟然开这种玩笑!”他嘟哝说,并赶紧穿上衣服。
霍利亚瓦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来。
“快给特工部打个电话,”托卡列夫命令他说,“关于面包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他告诫杜巴瓦。
霍利亚瓦和电话接线员争吵了有半个钟头,才和特工部副部长朱赫来联系上。托卡列夫听到他跟人吵架,急得直跺脚。
“什么?面包没有送到?我马上了解一下这是谁干的。”朱赫来用威胁的口气冲着话筒说道。
“你告诉我,明天我们拿什么给大家吃?”托卡列夫冲着话筒气呼呼地嚷嚷道。
显然,朱赫来正在考虑什么问题,过了很长时间,工程队**才听到这样的答复:
“我派李特克连夜把面包给你们送去,他熟悉这条路,明天一大早你们就有面包了。”
天刚亮,溅满泥水的汽车就已经到达了车站,汽车上装得满满的,都是面包,一夜没有合一下眼的李特克从车上下来时,已经是疲惫不堪,脸色苍白。
为完成筑路工程所遇到的困难越来越大。铁路管理局通知说,已经没有枕木了,另外,为把铁轨和小火车头运到建筑工地,市内也找不到运输工具。那些小火车头也需要大修。再说了,第一批工人工作的期限已满,该换班了,可是换他们的工人还没有到,如果让这些已经筋疲力尽的工人再继续干下去,是决对不可能的。
在一个旧棚子里,积极分子开了一个会,借助简陋油灯的照明,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克拉维切克动身到城里去了,他们还带了六名工人,用意是让他们把火车头修理一下,另外还有筹划运送铁轨的事。克拉维切克因为是面包师出身,所以就派他到供应部担任监督员,而其他人就都派到普夏——沃季查去了。
雨依旧在下个不停。
保尔好不容易才把一只脚从泥巴中**,他只觉得脚底板刺骨的冷,他明白了,原来是一只靴的底子完全腐烂了,而且掉下来了。他自从来到这里,就为这双破靴子吃尽了苦头。靴子老是湿的,走起路来吧唧吧唧的响,靴子里灌进了泥巴。现在可好,一只靴子的靴底完全掉下来了,光脚板直接踩进泥巴里,那种**似的痛,就可想而知了。这双破靴子影响他干活儿,保尔从泥巴中捡到掉下来的那块破靴子底儿,看了看,很是绝望,他骂了几句脏话(他曾保证永不骂脏话)。他拿上破靴子底儿来到厨房。坐到行军灶旁边,解开沾满泥水的包脚布,把冻僵的脚伸到炉子旁边烤。
护路工的妻子奥达尔卡在厨房里当厨师的助手,她正在案板上切甜菜疙瘩。大自然恩赐给这位还很年轻的护路工妻子:像男人一样宽的肩膀、挺拔的胸脯、粗壮的大腿。她是厨房里一位出色的刀工,切好的甜菜疙瘩很快在桌子上就堆成了山。
奥达尔卡轻蔑地看了一眼保尔,不怀好意地问道:
“你来干什么,是等着吃午饭吗?还早了点儿。小伙子,看来你是不好好干工作,尽偷懒儿吧。瞧你把脚都伸到那儿了?这儿是做饭的厨房,可不是澡堂子。”她把保尔数落了一顿。
一位上了年纪的厨师走了进来。
“我的靴子塌了底,”保尔解释他为什么到厨房来。
厨师看了看破损不堪的靴子,冲着奥达尔卡点了一下头。
“她的老公是半个鞋匠,他能帮你修好,这种天气,没有靴子穿,可不得了。”
奥达尔卡听了厨师的话,看了一眼保尔,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啊呀,我还真把你当作懒汉了,”她懊悔地说道。
保尔笑了笑,表示并没有把她先前说的话放在心上,奥达尔卡仔细看了看保尔的靴子,她认为她在这方面可是内行。
“我老公也不会同意补它,因为它已经不值得补了,为了不让脚丫子受罪,我给你拿一只旧套鞋来,我们家阁楼上有一只。找这样的苦受,真是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天气马上就变,寒流就要来了,你会冻坏的。”奥达尔卡怀着同情心说道,然后放下菜刀,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只长靿套鞋和一块粗麻布返回来了。当保尔用粗麻布把热呼呼的脚包上和穿上暖和的套鞋,他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位护路工的妻子。
**********
托卡列夫气呼呼地从城里回来了,他马上召集积极分子到霍利亚瓦的房间来,他把一些不愉快的消息传达给他们。
“到处是怠工,你无论到什么地方,看到的情况都是轮子在原地打转转,看来,这些坏蛋我们抓少了。我们得和他们做长期斗争的打算。”托卡列夫对大家说,“同志们,我实告诉你们吧,事情很不顺利。第二批来换班的人还没有动员够,究竟能送多少人来,还是个未知数。寒流就要到来。在寒流到来之前,我们拼死也要把路轨铺过那片沼泽地,一旦上了冻,就没办法施工了。同志们,城里的那些捣乱分子,有人对付他们。我们在这里要把我们的工作加倍干好。我们拼着命也要把这条铁路支线修成,否则我们还算什么布尔什维克,只是一群窝囊废。”托卡列夫说这一番话时,他的声音已经不是平常那种沙哑而低沉,而是铜铃般响亮而铿锵有力。在他紧皱着的眉毛下面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表明了他的坚定决心。
“今天我们召开一个党团员会议,把情况向大家说清楚,明天大家照常工作。非党团员明天早晨回去,党团员都留下。这是省委的决议。”他说着把一张叠成四折的纸交给潘克拉托夫。
保尔从潘克拉托夫的肩膀上探头看到了决议:
省团委认为,全体**员应该留在工地继续工作。直到第一批木柴生产出来以后才换班。
——丽达
狭小的厨房做了会场,这里挤进来一百二十个人,挤得水泄不通,有的紧靠墙站着,有的上了桌子,有的甚至站在灶台上。
潘克拉托夫宣布开会。托卡列夫做了简短的讲话,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使整个会场**动起来,他说:
“全体**党员和**员明天继续留在这里工作,一个也不能返城。”
托卡列夫说着挥动了一下胳膊,表示这是一个硬性的决定,不容有异意。这个决定打破了大家返城回家的希望,更打破了大家离开这个到处是泥水的鬼地方的希望。从一开始,人们就吵成了一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点也听不清,昏暗的油灯受人们动来动去的影响,火苗摇曳不定。人们的面孔一点也看不清,都遮盖在暗影下。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的人谈起家里的舒适生活,就喜形于色,有的人谈到这里的工作太艰苦,把人弄得疲惫不堪,也有很多人不说话。只有一个人声称,他不想干了,他要离队而去。从角落里传出来此人连说带骂的声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一天也不愿意在这儿呆。这分明是把人流放到这里来做苦役,用这个办法对待罪犯可以,可我们又不是罪犯。把我们关在这里已经两个礼拜了,还要关我门多久?我们不会再做傻瓜了。这个决议是谁做出的,就让谁来修路好了。谁愿意到这里来滚一身泥,那就让他到这里来滚一身泥好了。反正我明天就走,我的命要紧。”
奥库涅夫划了一根火柴,想看一看这个想当逃兵的人,没有想到这个想当逃兵的人就站在他的背后。火柴在黑暗中瞬间照出此人的一脸凶相和张着的嘴巴。奥库涅夫知道这个人,他是省粮食委员会会计的儿子。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有藏起来,我又不是小偷儿。”
火柴熄灭了。潘克拉托夫立刻站起来。
“是谁在那里发谬论呢?是谁把党的任务说成是服苦役?”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同时用阴郁的目光扫视着站在他近处的人。“同志们,我们决不会回城里去,我们的岗位在这里。如果我们不在这里修轨道而跑掉了,那就会有无数的人冻死。同志们,我们早完成任务,就能早回家。如果像刚才那个遭人唾弃的家伙所想的,从这里逃之夭夭,这就违背了我们的思想,也是纪律所不容许的。”
潘克拉托夫一向不喜欢长篇大论,但还是有人打断了他的简短的发言。
“如果不是党员呢,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可以!”潘克拉托夫断然回答说。
一个穿城市短大衣的年轻人挤到桌子跟前,把一张小的硬纸片朝潘克拉托夫扔过去,硬纸片像一只蝙蝠,在桌上翻了一个跟头,打在潘克拉托夫的胸脯上。然后弹回来掉在桌子的边上。
“这是我的团证,请收回吧,我不会为了这个纸片子牺牲我的健康!”
他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整个棚子里掀起的一片斥责声中。
“你怎么能把团证乱丢乱扔?”
“你呀,背叛**的家伙!”
你加入**,就是为了寻求安逸。
“把他轰走!”
这个家伙缩着脑袋朝门口走去,大家纷纷躲到两边,给他让开道,就像给传染病患者让开道一样。他刚走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潘克拉托夫用手指捏着扔过来的团证,把它伸进油灯上正在燃烧的火焰中。这个硬纸片燃烧起来,立刻变成烧焦的小筒。
**********
林子里响起了枪声。一个匪徒骑着马迅速离开老旧的板棚,朝林子的暗处逃去,人们纷纷从学校里,从板棚里跑出来,有人意外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块木板。他们划了一根火柴,用衣服的前襟挡住风,借着火光,就看见木板上写着:
你们全都从车站滚蛋,从哪儿来,还滚回哪儿去,谁敢赖在这儿不走,就小心你的脑壳儿吃子弹。我们要把你们通通杀光,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给你们的期限是到明天晚上为止。
——切**克
切**克是奥尔利克匪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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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丽达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展开的日记本。
十二月二日
早晨下了第一场雪。天气相当冷。在楼梯上遇见了奥利申斯基。我们一起走。
“我很喜欢初雪,虽然有点冷。那景色太漂亮了,是不是?”奥利申斯基说道。
我想到了博雅尔卡的人们,我回答他说,当天空下雪了,当严寒来临了,我不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相反,我还很发愁,我给他讲了我为什么会发愁。
“这只是你主观的想法,如果按照你的这种思想看问题,那么,比如说,在战争年代,还有人笑,还有人乐观处世,这样的生活态度就不合时宜了。什么地方有战事,什么地方就有悲剧。那里的生命,时刻受到死神的威胁。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也有人笑。至于在远离前线的地方,生活仍然按部就班,该笑就笑,该哭就哭,该痛苦就痛苦,该高兴就高兴,生活中什么没有呢,贪婪、享乐、激动、恋爱等等……应有尽有。”
在奥利申斯基的话中,分不清哪些话是肯定的话,哪些话是讽刺的话。奥利申斯基是外交人名委员部的特派员。一九一七年入党。穿戴已经欧化,胡子老是刮得光光的,身上老喷着香水。他就住在我们的这幢楼里,住在谢加尔的居所里。每逢晚上到我的住处串门儿。跟他交谈很有意思。他了解西方,长期住在巴黎,但是,我并不愿意跟他成为好朋友。其原因是,他首先把我看做是个女人,其次才把我看做是党内的同志。确实,他并不掩饰他的意图和思想,他不愧为是个男子汉,他有勇气吐露真言,他的追求也并不粗野,他把这件事做得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欢他。
比起奥利申斯基的欧洲式的仪表和风度来,我更喜欢朱赫来那种粗鲁的简单的作风。
我收到了来自博尔雅卡的简短的报告。每天铺设铁轨一百俄仗。他们先在冻土上挖出放枕木的槽,然后直接把枕木放入槽中。那里一共有二百四十人。第二批派去接班的人已经跑了一半。那边的条件确实太艰苦了。在冻天冻地的环境下怎么干活儿呢?杜巴瓦已经去了一个礼拜了。在普夏——沃季查,八个车头,只修好五个,因为没有零件,其他车头无法修了。
电车管理局对杜巴瓦提起刑事诉讼,因为他带着自己的人马,强行扣留了从普夏——沃季查开往城里的各路电车。他强迫乘客都下了车,然后把车上装上窄轨铁路用的铁轨。他们让十九辆电车沿着城区的各自的线路都开往车站。电车工人竭尽全力帮助他。
在车站上,索洛缅卡的**员们连夜把铁轨装上火车,杜巴瓦和他的人马把铁轨运往博雅尔卡。
阿基姆拒绝在党委会上提出杜巴瓦的问题。杜巴瓦把电车管理局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拖延作风和官僚主义作风都告诉我们了。他们断然拒绝给我们提供超过两辆的电车。可是屠弗塔却训诫起杜巴瓦来。
“你也应该甩掉你身上的那种游击习气了,现在有这种习气的人是要蹲大牢的。好像非用武力夺取不可,难道就不能协商解决吗?”
我还没有见过杜巴瓦的脾气这么大。
“你这种啃纸片的人为什么不去协商?喝了一肚子墨水,却只能坐在这里瞎扯。而我呢,如果没有铁轨运回去,博雅尔卡的人会把我打倒在地。为了你不会成为我们工作的绊脚石,我看最好把你也派去修铁路,把你交给托卡列夫,让他好好地训教你。”杜巴瓦越说情绪越激动,他这话也是说给省委员会听的。
屠弗塔写了一个申请,要求处分杜巴瓦,但是阿基姆让我回避一下,他和屠弗塔谈了十来分钟,屠弗塔从阿基姆那里出来的时候,气得面红耳赤,怒火满腔。
十二月三日
省委又有了一个新的案子,是从铁路肃反委员会接过来的。潘克拉托夫、奥库涅夫,还有其他几个同志,他们一块儿来到莫托维洛夫卡车站,拆掉了那里空屋子的门窗。当他们把这些门窗装上火车的时候,一个肃反工作人员想逮捕他们。他们却缴了他的枪,等列车就要启动了,他们才把退了子弹的枪归还给他。门和窗子都被运走了。铁路局材料处还控告托卡列夫擅自从博雅尔卡的仓库里拿走了二十普特的钉子,他把这些钉子分给农民,因为他们从伐木场运出长木头代替短枕木。
我把这些情况都告诉朱赫来同志了,他只是笑一笑说:这些案件我们都不予受理。
筑路工地上的工作极其紧张。每一天都是宝贵的。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必须采取强迫命令的办法解决。经常把一些调皮捣蛋的人送到省委来。在筑路工地上的小伙子们中间,出格的事越来越多。
奥利申斯基给我弄来了一个小电炉,我和奥莉亚一块儿用它暖手。但是房间不因为有了这个电炉就能暖和一点。很难想象那些在树林里干活儿的人是如何度过寒冷的黑夜的。奥莉亚告诉我说:医院里非常冷,病人都不愿意钻出被窝。医院里隔两天才生一次火。
奥利申斯基同志,现在看来,不仅前线有悲剧发生,后方也有悲剧发生。
十二月四日
下了一夜的雪。有消息说,博雅尔卡完全被雪覆盖,修路工作无法进行。大家先清除路轨上的雪。今天省委做出决议:第一期修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前完成,铁路直通伐木场。当这个决议传达到博雅尔卡的时候,听说托卡列夫表态说:“拼死也要完成任务。”
关于保尔的情况,没有任何消息。我很奇怪,他倒没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样受到“起诉”。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见到我。
十二月五日
昨天匪徒袭击了筑路工地。
**********
有几匹马小心翼翼地踏着柔软的积雪前行。有时马蹄踩上雪下面干枯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马打起了响鼻,并且直往旁边躲,直到抿着的耳朵上挨了一枪托,才开始奔跑起来,去追赶前面的马。
十来个骑马的人越过丘陵地带,紧挨着丘陵地带是一片没被雪覆盖的黑土地。
骑马的人勒住马。马蹬和马蹬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跑在最前面的一匹公马由于长途奔跑,浑身在冒汗,它把身子抖动了一下,想甩掉身上的汗水。
走在前面的人说:
“他们人还不少呢,我们来了,他们吓也吓跑了。”
头目说:
“让他们明天通通滚蛋,不然这些个坏透了的臭苦力就会弄到木柴……”
他们排成一排,沿着轨道的道边,鱼贯向东站驶去。前面学校的旁边有一块林中空地,马迈着最慢的步子来到空地的边上,他们始终都躲在树后面。
突然枪声响起,打破了夜的沉静。干枯的桦树枝被月光照得荧光闪闪,树枝上的积雪像松鼠一样,一团团掉落到地面上。短筒枪在树和树之间闪着火光,枪弹如雨点般打落了墙皮,打碎了潘克拉托夫运回来的门窗上的玻璃。
枪声惊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们。他们爬起来,可是子弹在屋子里嗖嗖乱飞,他们又赶紧趴下。互相挤压着。
“你到哪儿去?”杜巴瓦抓住保尔的军大衣,问道。
“到院子里去。”
“躺下,你真是个白痴!你只要一露面,他们立刻就会把你打死。”杜巴瓦急切地低声对他说。
他们二人就趴在门旁边。杜巴瓦紧贴着地面,手里的手枪对着门。保尔蹲着,用手指模着弹槽,发现里面有五颗子弹,保尔把空弹槽转出枪腔,把有子弹的弹槽转进枪腔。
枪声突然停了。寂静使人吃惊。
“同志们,手中有枪的都到这里来集中,”仍然趴在地上的杜巴瓦低声命令道。
保尔谨慎地开门。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落下的雪慢慢地盘旋着。
十个匪徒策马向林子里逃走了。
**********
吃午饭的时候,一辆轧道车从城里迅速开来。朱赫来和阿基姆从车上下来。托卡列夫和霍利亚瓦出来迎接他们。从轧道车上搬下来一挺机枪和数箱机枪用的子弹,马上就把机枪架在月台上,此外还带来二十支步枪。
他们立刻来到工地。朱赫来的大衣的下摆在雪地上划出一些曲曲折折的图形。他走起路来迈着熊步,一摇一晃,叉着两腿,仿佛他脚下仍然是晃动的鱼雷艇的甲板。阿基姆个子高,跟得上朱赫来,可是托卡列夫常常要跑上几步,才能跟上他们。
“匪徒的袭击,这还不那么要紧,要紧的是一块坡地横亘在我们面前,挡住了铁路往前修的走向。这才是我们工程上的一个大难题,这需要挖掉多少土啊!”
托卡列夫停下来,转过身去背着风,用两手合围起来,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又赶紧去追赶走到前面去的人。阿基姆站住,等了他一下,朱赫来并未减慢步子,径直朝前走了。
阿基姆问托卡列夫:
“这条铁路你们能够按期完成吗?”
托卡列夫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
“同志,你知道如果按常理说,这个工程很难按时完成,但是不按时完成不行,问题就在这儿。”
他们追上朱赫来,和他并排往前走,这时托卡列夫心情有点不平静地说道: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要知道,这里只有我和帕托什金,大家都知道,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在劳动力和装备都极其缺乏的情况下,要建成这条铁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条铁路非建成不行。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是冻死了也要把这条铁路建成。’你们亲眼来看看,我们在这里挖呀,刨呀,掘呀,已经两个月了,第四班也要到期了,但是基本人员没有换过班,没有喘一口气,一直坚持到现在,他们就仗着一股青春活力。他们当中有一半的人由于长期挨冷受冻,患上了风寒、发烧等疾病。只要你看一看这些年轻人,你会感动得掉下眼泪。他们个个都是无价之宝。他们当中有的人会被这片该死的蛮荒之地夺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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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站起一公里的窄轨铁路已铺设完毕。
往前,大约有一公里平坦的路基上,放着许多埋入土里的长长的木头,好像是被风吹倒的木桩围墙,实际上这是枕木。再往前,直到土坡前,只是一段平坦的路。
潘克拉托夫的第一建筑队在这里干活儿,有四十个人在这里埋枕木。一位红胡子农民穿一双新草鞋,不慌不忙从雪橇上把一块块木头搬下来,然后把它们放到路基上。远处还有一架雪橇,也在往下卸木头。地上放着两根长长的铁杆。用它们来代替铁轨,调节枕木的平稳度。为了把地基**实,斧子、铁棍、铁锹都派上用场。
**********
铺设枕木是一项费时费功、需要精细、耐心地工作。枕木铺在地上要牢固和稳定,使每根枕木都能均衡承受铁轨的压力。这里只有一个人懂得铺设路轨的技术,他就是工地的工长拉古京,他已经五十四岁了,但没有一根白头发,他的大胡子分成两绺,乌黑油亮。他每次都是自愿留下来,现在已是第四班了。他和年轻人一起吃苦,一起挨饿受冻。他赢得工程队里普遍的尊重。这个非党人士(塔利亚的父亲)在所有党的会议上,总是坐在光荣席上。因此他特别自豪,他发誓绝不离开筑路工地。
“你们说吧,我怎么能一个人离开这儿,把你们丢下不管呢!如果没有我的监管,没有我的经验,你们铺铁轨的工作肯定搞不好。我在俄罗斯好多地方铺过枕木,这工作我已经干了一辈子了……”每次换班的时候,他都是这么说。他这人善良、心肠好,每次他都对大家说,他决定留下来。
帕托什金非常信任他,很少到他管理的地段检查工作。当朱赫来他们三个人走到正在干活儿的人中间,只见潘克拉托夫脸色通红,汗流浃背,正在用斧子挖一个槽,准备往槽里放枕木。
阿基姆几乎没认出来潘克拉托夫,他消瘦多了,本来很高的颧骨显得更突出了,平常没有功夫洗脸,脸变得又黑又瘦。
“啊!省委来了!”他说着把他湿乎乎的手伸给阿基姆。
大家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阿基姆看见站在周围的人,个个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们脱下来的大衣和皮袄就直接放在雪地上。
托卡列夫同拉古京交谈了几句,就拉着潘克拉托夫,带领刚来的三个人到工地去。潘克拉托夫和朱赫来并排走着。
“潘克拉托夫,你告诉我,你们在莫托维洛夫卡和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竟然缴了他的枪,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朱赫来非常严肃地问不善于言词的潘克拉托夫。
潘克拉托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是经过他的同意后缴了他的枪,是他要求我们这么做的。他是自己人,我们把情况向他说清楚以后,他说:‘同志们,我没有权力让你们把门窗运走。捷尔任斯基同志有命令:必须严厉打击盗窃铁路财产的坏分子。这里的站长跟我结下了仇,这个坏蛋老偷东西,我老是盯着他。如果我让你们把门窗运走,他必然向上级告发我,把我告上**法庭。你们先把我的枪缴了,然后把门窗运走。如果站长不告发我,那么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我们就是这么做的,门窗又不是运到我们自己家里!”
潘克拉托夫发现朱赫来的眼睛中含有笑意,于是又补充说:
“要处分,就处分我们好了,千万别难为小伙子,朱赫来同志!”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可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这是违法纪律的。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有组织地消灭官僚主义。好了,现在我们谈一谈更重要的问题吧。”朱赫来开始详细询问匪徒袭击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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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车站四公里半的地方,有一座土山,它是铁路继续往前修的一大障碍,要把土山搬走,仅仅用铁锹是相当费劲的。
七个带卡宾枪的人分列在土山两边,其次是保尔、潘克拉托夫、杜巴瓦和霍穆托夫都带着手枪。这就是这支工程队的全部武装。
帕托什金坐在土山的斜坡上正往笔记本上记着数目字。现在就剩下他一个工程师了。瓦库林科害怕被匪徒的子弹打死,他明明知道开小差是违法的事,他还是选择了开小差,今天一大早,他就溜回到城里去了。
“通过这个土山要挖出一条道,怎么也得半个月,因为土已经冻成板块了。”帕托什金对站在他面前的霍穆托夫低声说道。霍穆托夫平常老是绷着个脸,不大爱说话。
“只给我们二十五天的时间,就让我们把这段路修通,而你们用十五天的时间,就能修通。”霍穆托夫有点生气地回答他说,并用嘴咬住自己的胡子梢儿。”
“这个期限不现实,确实,我这一生从未在这样情况下修过路,也从为和这样的人员一起修过路。我的估计可能是错的,已经有两次我都估计错了。”
这时候,朱赫来、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来到了工地。在土坡上干活儿的人们发现他们来了。
“你瞧,谁来了?”一个眼睛有点外斜的小伙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保儿,用手指着土坡下,说道。(这个小伙子名叫特洛菲莫夫,穿一件破旧的绒线衫,过去在铁工厂当过旋床工)。就在这一瞬间,保尔拿着铁锹(没有来得及放下)就朝山坡下跑去。从他脸上可看出,他内心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朱赫来握住他的手,握了很长时间都不舍得放开。
“你好啊,保尔。你穿了这么一身七拼八凑的衣服,简直都认不出你来了。”
潘克拉托夫笑着说:
“七拼八凑的衣服,再配上露在外面的五个脚趾头,真令人看着心酸,况且他的一件军大衣还让那个开小差的家伙顺手牵羊偷走了。好在奥库涅夫是他们公社的社员,他把自己的一件短外套给了保尔。没有关系,保尔是一个热诚的青年。他可以睡在水泥地上,一睡就是一个礼拜,连麦草都不铺,这样下去,不进棺材才怪呢!”
眼毛乌黑、鼻子有点翘的奥库涅夫眯缝着他那双闪烁的眼睛,表示异议说:
“我们不会让保尔冻坏的,我们可以通过表决,大家会一致同意他到厨房去当厨师,作奥达尔卡的接班人。在厨房里干活儿,如果他不傻的话,不仅可以吃饱,而且也冻不着。他可以睡在暖炉旁,也可睡在奥达尔卡的身旁。”
他的话被一阵开心的笑声盖住了。
这一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家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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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赫来察看了土山,然后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一块儿坐着雪橇去了一趟伐木场,后又回到原地。大家在土山上依然顽强地挖着土。朱赫来看着无数闪动的铁锹,看着紧张干活儿而弯下去的一个个脊背,对阿基姆低声说:
“用不着开动员大会,这里的任何人都不需要动员,托卡列夫,你说得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无价之宝,钢铁就是在这里炼成的。”
朱赫来看着这些挖土的人,从内心深处涌动出钦佩、爱惜和豪迈的情感。要知道,不久前,正是这些挖土的人中的一部分,在反**叛乱的前夕,手里拿着钢枪守护着**,而现在呢,他们又手拿铁锹奋战在劳动战线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誓把这个钢铁的命脉——铁轨,修到盛产木材的地方,木材是热能的源泉,是生命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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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帕托什金很有礼貌地和有充分论据向朱赫来报告说,要想提前两个礼拜完成修路工程是不可能的。朱赫来听了工程师的计算之后,心里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说:
“把人都从土山上撤下来,调到前面去修路,至于土山的问题,我们用别的办法解决。”
朱赫来在车站上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霍利亚瓦在门口站岗放哨。他听到室内朱赫来低沉的声音:
“马上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军区参谋长,请他立刻把普兹列夫斯基团调到筑路工地来。这个地区仍有匪徒需要肃清。另外从基地派一辆装甲车和爆破手来,其他事宜由我安排。我夜里回去,派李特克开车十二点前赶到车站。”
在板棚里,在阿基姆简短的发言之后,朱赫来开始讲话了。他和同志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钟头了。朱赫来谈到了工期问题,筑路工程一定要在一月一日完成,不可能再往后拖了。
“我们要按战时状态进行筑路工作。**党员要编成一个特殊任务连,这个连队的队长由杜巴瓦担任。六个筑路队都要承担一定的硬任务。剩下的工作分成六等份,每对分担一个份额。到一月一日,全部工程都必须完成。提前完成任务的连队可以回城休假。此外,省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还要向全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申请,奖励工程队的优秀工作者,授予他们红旗勋章。
各工程队的队长任命如下:第一工程队队长——潘克拉托夫同志,第二工程队队长——杜巴瓦同志,第三工程队队长——霍穆托夫同志,第四工程队队长——拉古京同志,第五工程队队长——保尔同志,第六工程队队长——奥库涅夫同志。”
朱赫来最后说:
“筑路工程的总负责人,也就是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的总负责人将继续由托卡列夫担任。”
就像一群鸟儿突然展翅**地飞起来,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也露出笑容。这个一贯严肃的人最后说了几句风趣的话,使一直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话的人也都开怀大笑起来。
有二十几个人拥着阿基姆和朱赫来,送他俩坐上轧道车。
在和保尔握别的时候,朱赫来看见保尔的胶皮套鞋里进了好多雪,于是低声对保尔说:
“我送你一双靴子。你的脚没有冻坏吧?”
“好像是挨冻了,有点肿,”保尔回答说,他突然想起早先自己的一个要求,于是他拉过朱赫来的袖子,说:“你能给我几发子弹吗?我现在就剩下三发子弹了。”
朱赫来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可是当他看到保尔那种伤心的样子,他不加思索地解下了他的毛瑟枪。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保尔一开始还不相信,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赠给他,要知道,这是他早已梦寐以求想得到的东西,可是朱赫来已经把枪带子挂在他的肩膀上了。
“拿去吧,拿去吧!我知道,你早就盯上这把枪了。只是你要小心才是,可不要误伤了自己人。我还有三夹子弹,跟毛涉枪配套,我都给你吧!”
许多双羡慕的目光都朝保尔射过来,有人大声说道:
“保尔,我用一双靴子外加一件皮外套换你的毛瑟枪,怎么样?”
潘克拉托夫推了保尔的后背一下,开玩笑地说:
“小鬼,你用它换一双毡靴吧,如果还穿着你的套鞋,反正你也活不到圣诞节。”
这时,朱赫来把一只脚踏在轧道车的踏板上,借助膝盖的支撑,写了一个赠枪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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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一列装甲车喘着粗气,从岔道上驶进车站。它吐出一团团像天鹅绒一样白的蒸汽,它们盘旋着,上升着,很快就消失在寒冷而洁净的大气中了。从装甲车上走下来几个穿防护服的人。过了几个钟头,从装甲车上走下来三名爆破手,他们在土山上深埋了两个像南瓜一样大的东西,从上面引出长长的导火线,并发**信号枪。人们为了躲避这即将爆炸的土山,都四散跑开了,引线头用火柴点着了,突然火光随着引线闪烁。
此时,数百人的心都紧缩起来,折磨人的两分钟过去了,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土山的顶部掀开了,把大块大块的泥土炸得飞上了天。第二次爆炸比第一次爆炸声音更大。震动得更厉害,吓人的轰隆声在树林里滚动、飞奔,土山崩裂的声音也相继追赶上来。
土山被炸开一个大口子,周围十米远的地方,在白色的雪地上洒满了碎土。
人们荷着镐扛着锹,朝土山上被炸出来的大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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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赫来走后,在建筑工地上,大家为了争夺优胜,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
天还没有亮,保尔就悄悄地起来了,他没有惊动别人,勉强移动着由于睡在冰凉的地板上而麻木的双腿,走进厨房。用水桶烧开泡茶的水,然后回到住处,叫醒自己队里的全体队员。
当大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在板棚里的桌子旁大家喝早茶的时候,杜巴瓦带着他的队员也坐在桌旁喝茶,这时潘克拉托夫挤过人群,来到杜巴瓦跟前,对杜巴瓦说:
“杜巴瓦,不知你发现了没有,天还没有亮,保尔就把他的队员叫起来了。他们已经铺设了二十多米长的路轨了。队员们都说他把队伍里那些来自铁路工厂的人员的干劲充分调动起来了,所以这些人放话说,他们于十月二十五日前,一定铺设完他们负责的路段。他是想让我们难堪。但是这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那我就对不起了,咱们走着瞧吧!”潘克拉托夫激动地对杜巴瓦说。
杜巴瓦只是苦笑了一下。他非常明白,潘克拉托夫思想上是有点不服气。可是他呢,他做为保尔的好朋友,心里也有点不对劲儿,因为保尔预先没有说一声,突然就向各队提出挑战。
“友谊归友谊,但比赛是不讲情面的,是要决出输赢的!”潘克拉托夫说道。
将近中午,正干得热火朝天的保尔的队员们,突然撂下手中的活儿。站在架在一起的枪支旁边的哨兵发现林子里有几个骑兵,就鸣枪报了警。
“弟兄们,快拿枪,匪徒来了!”保尔一边喊,一边撂下手中的铁锹,朝一棵树跑去,因为他的毛瑟枪挂在这棵树上。
大家各自拿上各自的枪,马上卧倒在路边的雪地上。走在前面的骑兵挥动着帽子。其中一个人喊道:
“同志们!别开枪,是自己人!”
有五十多个骑兵沿着铁路线奔驰而来,他们戴着布琼尼式的军帽,军帽上嵌着红五星。
原来他们是普兹列夫斯基团的一个排,他们来看望筑路大军。保尔注意到指挥员骑的那匹马少一只耳朵。这是一匹灰色的膘肥体状的马。他的前额上有一块白斑,它不肯老实站着,老是动来动去。保尔冲它跑过来,抓住它的轡头,它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白斑子,淘气鬼,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没有被枪弹打死,真是万幸,我的独耳聋”
他亲热地抱住马的细脖颈,用手抚摸着马的不停地**的半边脸。骑在马上的指挥员仔细端详了一下保尔,突然惊呼道:
“保尔!原来是你呀!……你认得马,怎么就没有认出谢列达。你好啊,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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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人都大力支援这项修路工程。这很快就在工程中反映出来。伊万把区委会里剩下的人员也都派到博雅尔卡了。索洛缅卡区也只剩下一些女同志。伊万把铁路技校的一批新学生也派到筑路工地了。
他向阿基姆报告这些情况时,开玩笑说:
“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帮女无产阶级。我想让拉古京娜代替我的工作。我就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上‘妇女部’,我就可以到博雅尔卡去了。你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在一帮妇女中间周旋,多不好意思,多不方便。姑娘们总是用一种疑虑的目光看着我。她们背着我,一定会说:‘这人真滑头,把别人都派走了,他自己却留下来,’很可能还会说比这更难听的话。我请求你批准我去筑路吧。”
阿基姆笑着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断有人去博雅尔卡支援筑路工作,铁路技校的六十名学生也都奔赴博雅尔卡了。
朱赫来从铁路管理局弄到四节车厢,开到博亚尔卡,做为新去的工人的宿舍。
杜巴瓦领导的工程队已经从筑路工地上撤下来,被调到普夏——沃季查。他们的任务是,把窄轨车头和六十五辆窄轨运货车皮运到工地来。这个任务顶替他们在路段上修路的任务。
出发前,杜巴瓦建议托卡列夫把克拉维切克调到工地上来,把新组成的队交给她。托卡列夫下了这个命令,但他没有想到杜巴瓦提出这个建议的真正原因,杜巴瓦所以想到克拉维切克,是因为那些新从索洛缅卡来的人带来了安娜写给他的一张便条。
安娜写道:
杜巴瓦!我和克拉维切克给你们选好了一大批书籍。我们向你向全体博雅尔卡的突击队员们致以崇高的敬意。你们真了不起!愿你们身强力壮!昨天我们把存储场的最后一批木柴分发下去了。克拉维切克要我转达他对你们的敬意。他真是个好同志。他亲自为你们烘烤面包。他相信别人不如他烤得好。筛面粉、揉面团这些工序全由他亲手完成。他弄到的面粉是优质面粉,烤出的面包好看又好吃。比配发给我的面包好吃多了。晚上,朋友们都聚到我这儿来,有拉古京娜,有阿尔丘欣,有克拉维切克,有时伊万也来。大家在一起,有时也学习一些东西,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谈天说地上了,我们什么都谈,也常常谈到你们。姑娘们最不开心的事就是托卡列夫拒绝派她们到筑路工地上去。她们相信,她们和其他人一样,能够吃苦耐劳。拉古京娜说:‘如果我穿上父亲的衣服,突然出现在父亲面前,看他还能把我赶走。’
他很可能这么去做。代我问好那个黑眼睛的人。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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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骤然降临。天空中阴云低垂。雪片像鹅毛般飘落下来,狂风在烟囱周围呼啸,在树林间轰鸣,它穿过树林,追逐着旋转、飞奔的雪花,它不给树林以半点安静。
暴风雪肆虐了一整夜,虽然屋子还生着火,但人们却冻得够戗,因为屋子太破旧,四面透风,保不住暖。
第二天早晨,是个大晴天,上工的队员,脚踩着深深的积雪,树梢上挂着火红的太阳,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点云彩。
保尔的队员把他们地段上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保尔才亲身体验到,寒冷造成的痛苦是多么折磨人。奥库涅夫的那件旧外套并没有带给他多少温暖,而套鞋里又进了雪。他不止一次把套鞋丢到雪堆中。穿在另一只脚上的皮靴也开绽了。他由于长期睡在地板上,所以脖子上长了两块痈疮。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给保尔,让他当围巾围在脖子上。
瘦削的、两眼通红的保尔用一把大木锹拼命地铲着雪。
这时,一列客车慢慢腾腾地驶进车站。车头有气无力地勉强把火车拖到这里,煤水车上连一根劈柴都没有了,最后一点劈柴都添到炉腔里了。
火车司机冲着站长嚷嚷道:
“如果能供应木柴,我就把列车开走,否则,我们就只能把列车停在备用线上,趁它还能开动的时候。”
“列车已停到了备用线上,已经疲惫不堪的旅客被告知,火车不能继续开走的原因。车厢立刻群情激愤,有的发牢**,有的骂大街。”
“你们找位老头去谈吧,就是在月台上走着的那位,他是这个工程的总指挥。他可以下令让雪橇给你们运些木头来。不过那些木头可是他们准备作枕木用的。”站长给列车员出主意说,列车员去找托卡列夫了。
“可以给你们木头,但不能白给。你们知道,这些木头是我们的建筑材料。现在我们的工地上积了很厚的雪。火车上有六七百旅客,儿童和妇女可以留在列车上,其他人一律下车拿上铁锹铲雪,要一直干到天黑。如果你们同意下车干活儿,你们就可以得到木柴,如果你们拒绝下车干活儿,那你们就等着在这里过新年吧。”托卡列夫对列车员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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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看哪,有这么多人,还有妇女!”大家好奇地在保尔背后说道。
保尔转过身来。
“这一百人交给你,你给他们分配活儿,要注意,别让他们呆着不干活儿。”托卡列夫走到保尔跟前,对保尔说。
保尔把工作分配给这些新来的人。他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身穿铁路员工穿得那种双排扣皮领子大衣,头戴羊羔皮帽,气呼呼地转动着手中的铁锹正在同一个站在他身边头戴海狗皮帽的年轻女子,发牢**说:
“我不铲雪,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强迫我铲雪。我是铁路工程师,如果请我来做领导工作,我倒可以同意,铲雪不是你我应该做的事,工作条例里并未规定工程师可以铲雪。老头子负有滥用权力的责任,我要求他撤回……谁是这里的工长?”他问一个离他最近的工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
“公民,你为什么不铲雪?”
这位男士用轻蔑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保尔。
“您是什么人?”
“我是工人。”
“我跟您没有什么好谈的,让你们的工长来找我,或是别的领导……”
保尔翻起眼皮看了看他。
“如果您不想干,您就不要干。但是如果您的车票上没有我们的印章,您就上不了车。这是工地总指挥的命令。”
保尔转身又问那位女士:
“女公民,您也不愿意铲雪?”可是保尔突然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冬妮亚。
她好不容易才认出来,这个穿得破烂不堪的人原来是保尔。站在她面前的保尔穿一件破烂的上衣,穿一双离奇的不搭配的靴子,脖子里围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脸好长时间没洗过。只是那双眼睛还像过去一样,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就是这个衣衫褴褛像个乞丐的年轻人不久前还是她所爱慕的人。这可真是世事沧桑。
冬妮亚不久前结了婚,现在她和丈夫要到一个大城市去,她丈夫将在那里的铁路局担任负责工作。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少年时的恋人。她甚至不便于和他握手。瓦西里会怎么想?看着保尔的那身装束,看着保尔那灰不溜秋的外表,不免令人心生厌恶。当然,一个锅炉工还能有什么大发展,也只能靠挖土过日子。
冬妮亚犹豫不决地站着,由于不好意思而脸憋得通红。铁路工程师觉得,这个衣衫破烂不堪的家伙怎么老盯着他的妻子,他未免太放肆了,铁路工程师简直气坏了,他把铁锹扔到地上,走到冬妮亚跟前。
“冬妮亚,我们走吧,我看到这个穷光蛋就生气。”
保尔听铁路工程师叫他穷光蛋,就回应说:
“如果我是穷光蛋,就说明你们这些骑在穷光蛋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还没有完全被消灭光,”接着保尔看了一眼冬妮亚,然后严肃地和一字一句地说道:“冬妮亚同志,拿上铁锹,站到队伍里去。别学那个养得又肥又胖的水牛。请原谅我这样说他,我不知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保尔看着冬妮亚脚上那双高靿皮套靴,不友善地笑了笑,然后又顺便补充说道:
“我建议你们不要留下来,因为前几天,匪徒还到这里来**扰过。”
保尔转身朝自己的队员们走去,胶皮套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保尔的最后一句话对铁路工程师产生了影响。
冬妮亚终于说服了丈夫,他拿起铁锹去铲雪了。
晚上收工后,大家都回到车站,冬妮亚的丈夫却朝前面走去,他想赶紧到车厢里占一个好位子。冬妮亚停下来,没有往前走,她让工人们先走。筋疲力尽的保尔拉着铁锹走在最后。
“你好,保尔!坦白的说,我真没想到,我看到的你会是这样的情况。难道你就不能在政府里找一个比挖土更好的工作?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上什么委员了,或是什么长了。你的生活竟然过得这么糟糕。”冬妮亚和保尔一边并排走着一边说道。
保尔站住,向冬妮亚投过来惊奇的目光。
“我也没有想到看到你时,你变了,你摆起了臭架子,”保尔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比较温和的字眼。
火车停了,乘客下车扫雪,此时,冬妮亚(随丈夫)下了车,突然看见了她少年时的恋人——保尔。
冬妮娅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你还是这么粗鲁!”
保尔扛起铁锹离开了,他刚走了几步,又说道:
“冬妮亚同志,不客气的说,我的粗鲁比你的礼貌要强得多。你不必为我的生活担忧,我生活得很好。而你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两年前你还有勇气跟一个工人握手,而现在呢,你浑身散发着一股铜臭气。老实说,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
保尔收到哥哥阿尔乔姆的信。哥哥信中说,他不久就要结婚了,让保尔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一阵风把保尔手中的信吹走了,它像鸽子一样飞上了天空。他不可能回去参加婚礼,怎么能离开这儿呢?简直不可想象!昨天,潘克拉托夫领导的队已经超过了他的队,并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向前推进工作。他拼命地争取优胜,他甩掉了过去的斯文,掀起高速完成任务的高潮。
帕托什金经过观察发现,这些建筑工人只知道埋头干活儿,没有闲功夫说话。他往往会扪心自问:“这些人难道是钢筋铁骨?他们旺盛的精力难道是天赐?当然了,如果天公做美,那怕给我们八天的好天气,我们的路就能铺设到伐木场了。俗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人老了,不见得知道得就多。这些人通过自己的劳动,打破了计划,打破了定额。”
克拉维切克带着他亲自考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城里来了。他先看望了托卡列夫,然后在工地找到保尔,他们互相握手问好之后,克拉维切克笑着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件漂亮的瑞典造黄色毛皮外套,用手拍拍很有弹性的皮衣,说:
“送给你的,你猜是谁送给你的?你这笨家伙!你好好想一想!这是丽达同志送给你的,免得你冻坏了。这件皮外套本来是奥利申斯基同志送给她的,她接到手中,立刻就交给我,并说:‘拿去给保尔吧!’阿基姆曾告诉她说,天气太冷,他身上的衣服太单薄,他在这样的条件下干活儿会冻坏的。奥利申斯基知道这情况后说:‘我可以把我的一件军大衣送给这个同志。’丽达笑着说:‘不用了,他穿短外套干活儿方便,把短外套拿给他吧!’”
保尔吃惊地手捧着这一珍贵的礼物,犹犹豫豫地把它穿到自己冰冷的身上,柔软的皮毛很快就把他的后背和前胸焐暖了。
**********
丽达在日记中写道:
十二月**
风雪交加。博雅尔卡的铺路工程已经快铺到终点了,但是严寒和暴风雪挡住他们前进的道路。整个工程都被埋在雪中。要挖开冻土是相当困难的。还有七百多米就修通了,但就是这七百多米是最难修的。
托卡列夫报告说:工地上已经发现了伤寒,已经有三人患上了伤寒病。
十二月二十二日
**省委召开全体会议,博雅尔卡没有人来参加。在离博雅尔卡十七公里的地方,匪徒又将一列运粮火车**出了轨。根据粮食委员部全权代表的命令,全体建筑工人一律调到出事地点。
十二月二十三日
从博雅尔卡又送到城里来七名伤寒病人。其中有奥库涅夫。我去了一趟车站。从哈尔科夫开来的火车的缓冲板上抬下来几具僵硬的尸体。医院里特别冷。该死的暴风雪,你要肆虐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
有人刚从朱赫来那里回来,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奥尔利克匪首昨天夜里带领他的手下人袭击了博雅尔卡。我们的人和匪徒战斗了两个小时。匪徒切断了我们的电话线,今天早晨,朱赫来才得到准确的消息。匪徒被击退了。托卡列夫受了重伤,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今天就把他运回来。克拉维切克被匪徒用刀砍死了,他昨天夜里担任着警卫队的队长。但他发现了匪徒,马上报了警,同时朝进攻过来的匪徒射击,他还没有来得及撤到学校,就被匪徒砍死了。筑路队里有十一个人受伤。现在工地上有一列装甲车和两个骑兵连在守卫。
潘克拉托夫被任命为建筑工地新的总指挥。第二天,普兹列夫斯基带领的队伍把一部分匪徒包围在一个村子里,把他们全部砍死了。工地上一些非党人士不想等火车了,他们沿着新铺的铁路回城里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托卡列夫和别的伤员都运回来了,把他们都安排在医院里。医生说,一定要把托卡列夫救活。他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其他伤者都没有生命危险。
省党委会和我们都收到从博雅尔卡寄来的一封电报,电报内容如下:“为了回应匪徒们的袭击,我们——窄轨铁路的建设者、装甲列车的全体列车员、保卫苏维埃政权的红军和骑兵团的战士,在这里举行誓师大会,我们向你们保证,我们从一月一日起,向城里供应木柴,虽然我们还有许多困难,我们一定要鼓足干劲,全身心投入工作。我们的**党万岁!大会主席:保尔,大会记录:别尔津。”
我们在索洛缅卡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掩埋了克拉维切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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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供应木柴的日子已近临近。但铺路的工作进展很慢。因为伤寒病每天都会夺走好几双劳动的手。
这一天,保尔像喝醉了酒,两条腿打着颤,身子摇摇晃晃回到车站,他已经发烧了好几天了,但是今天他感觉比平常烧得厉害。
伤寒病已经撂倒了好几个队员,现在又向保尔袭来。但是他健壮的身体一直抵抗着病魔。有五天了他尽力从铺着麦草的水泥地上爬起来,和大家一起走向工地。尽管他穿着暖和的毛皮外套,尽管他穿着朱赫来送给他的毡靴,但都无济于事。
他每走一步,胸口就像有**那么痛,上下牙齿老碰得响,两眼浑浊,树木都在不停地旋转。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车站。一片喧哗声(不常有)使他觉得奇怪,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一列长长的平车停在站上,站台上停着几辆小型机车,还码放着许多铁轨和枕木。这些东西都是随列车来的人从列车上卸下来的。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失去了平衡。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脸颊贴在冰雪上,感觉凉凉的。
过了好几个钟头,才有人发现了他。大家把他抬到板棚里,保尔呼吸很困难,他已经不认识周围的人了。从装甲车上请来一位医生,医生说:“保尔得的是肺炎兼肠伤寒。体温四十一度五。至于关节炎和脖子上那两块痈疮倒是小毛病了。单就前两种病而言,就足以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
潘克拉托夫和刚来的杜巴瓦要求尽一切力量抢救保尔。
他们把保尔托付给他的同乡阿廖莎,让他把保尔送回到舍佩托夫卡。
在保尔的工作队队员的帮助下,在霍利亚瓦的干预下,潘克拉托夫和杜巴瓦才得以把不省人事的保尔和阿廖沙送上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车上的乘客不让他们上车,乘客们害怕斑疹伤寒会传染,他们扬言,如果让伤寒病人上了车,等开车以后,他们就把他扔到车厢外边去。
霍利亚瓦冲着那些阻扰病人上车的人挥动着手枪,大声说道:
“他的病不传染!就是把你们通通赶下车,也得让他走!记住,你们这些损人利己的家伙,谁敢碰他一下我就报告铁警,把他赶下车,投入监牢。阿廖沙,这是保尔的手枪,你拿上,谁敢动保尔,你就开枪打他”霍利亚瓦为了吓唬他们,又添了这后一句。
火车启动了。在空荡荡的月台上,潘克拉托夫走到杜巴瓦跟前说:
“你认为保尔的病能好吗?”
杜巴瓦没有吭声。
“我们走吧,杜巴瓦,该怎么就怎么吧。现在工作的担子都落在我们两个人肩上了。夜里必须把机车从平车上卸下来,早晨就点火试运行。”
霍利亚瓦给铁路沿线各个站的肃反工作人员打电话,他要求他们不允许车上的乘客把生病的保尔抬下车,当他得到各站每个人的许诺,他才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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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到了枢纽站,一个浅色头发不知名的男青年的尸体从客车的一个车厢抬下来,抬到月台上,这个青年是得什么病死的,谁也不知道。车站上的肃反工作人员记得霍利亚瓦的嘱咐,他赶紧向车厢跑去,想阻止把病人抬下车箱,但是当他亲眼看到,该青年确实已经死亡,只好安排把尸体抬到车站停尸房。这位肃反工作人员马上往博雅尔卡给霍利亚瓦打电话,通报了他所观照的那个青年已经死亡。
一封简短的电报从博雅尔卡发到省,电报通报了保尔已经死亡。
阿廖沙送生病的保尔回到家里后,他自己也患伤寒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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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达在日记中写道:
一月九日
为什么这么难过?在我坐到桌旁之前,我就伤心地哭起来。谁能想到,我丽达竟然会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难道流眼泪就是意志薄弱的表现?今天掉眼泪的原因是因为过分悲痛。为什么会过分悲痛呢?为什么今天要悲痛呢,今天是我们胜利的日子,因为我们已经战胜了严寒,因为各个车站上已经堆满了宝贵的木材,因为市苏维埃为了庆祝筑路的胜利,召开了扩大会议,在会上表彰了筑路的英雄们。我刚参加完这个会回来,所以这是我们胜利的日子,我为什么还会悲痛呢,那是因为,为了这个胜利,克拉维切克和保尔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保尔的死使我发现,我是真心爱保尔的,他对我来说,比我想的还要宝贵。
我写到这里搁笔了,至于我什么时候再拿起笔写日记,我自己也不知道。明天我写信到哈尔科夫,同意到乌克兰**中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