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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说:牛虻 作者:艾捷尔·丽莲·伏尼契字数:10130更新时间:2019-08-07 10:48:09

牛虻的病情恢复得很快。接下来一周的一个下午,里卡尔多发现他身着一件土耳其睡衣,正躺在沙发上与马尔蒂尼和加利闲聊。他甚至说起想下楼,但里卡尔多对这一建议只是微微一笑,接着便问他是否喜欢步行,穿越山谷前往菲耶索莱。

“或许你可以去拜访一下格拉西尼夫妇,换换环境,”他顽皮地补充道。“我敢肯定,太太见到你会很高兴,尤其是现在你一脸惨白的有趣模样。”

牛虻紧握双手,做了一个很不幸的姿势。

“天呀!我居然没想到这桩事!她会把我当意大利的烈士,会同我大谈爱国**。我还得装扮成烈士的样子,告诉她我在地牢里曾经被大卸八块,然后好不容易才复原;然后她想知道我在此期间的感受。里卡尔多,你认为她不会相信?我敢用我的印第安匕首赌你书房里的瓶装绦虫,赌她会全盘接受我编造的最大谎言。这可是一个慷慨的建议,你最好赶紧抓住。”

“谢谢,我可不像你那样喜欢凶残武器。”

“哦,不管怎样,绦虫可是和匕首一样能**,而且**不上武器一半漂亮。”

“可碰巧的是,老兄,我不想要匕首,我想要绦虫。马尔蒂尼,我得赶紧走了。你负责照料这位喋喋不休的病人吗?”

“只值守到下午三点钟。加利和我要去圣米尼亚托。博拉夫人来照看他,直到我回来。

“博拉夫人!”牛虻语气沮丧地重复道。“喂,马尔蒂尼,这可绝对不行!我不能因为一点小病就麻烦女士来照看我。而且,她来了坐哪儿呢?她不会喜欢来这儿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讲究起礼节来了?”里卡尔多问道,说着哈哈大笑。“我的老兄,对我们大家来说,博拉夫人是**长。自打她穿上连衣裙,就一直在看护病人,而且**我所知道的任何仁慈姐妹都做得更好。不喜欢进你的房间!嘿,你或许是在谈论格拉西尼太太吧!马尔蒂尼,如果她来,我就不留任何医嘱了。哎呀,已经两点半了,我必须走了!”

“里瓦雷兹,趁她还没来,现在先吃药吧。”加利说着走向沙发,手里拿着一个药瓶。

“该死的药!”牛虻已经达到了恢复期烦躁阶段,喜欢为难尽职尽责的护理人员。“我现在已经不痛了,你为-为什么还让我服-服用那些可怕的东西?”

“就因为我不想让你疼痛再次发作。如果博拉夫人在这里你支撑不住,而她只好给你喂食**,你也不会喜欢这样子吧。”

“我的好-好先生,如果疼痛要发作,那就让它发作好了;这又不是牙痛,随便你用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镇痛。他们的做法犹如屋子着火了,用玩具水枪去灭火。不过,我猜你是要固执己见了。”

他左手拿起茶杯,他手上的可怕伤痕使加利记起他们先前谈论的话题。

“顺便问一下,”他问道,“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是打仗落下的,是吗?”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是在秘密地牢里……”

“是的,那种说法适合说给格拉西尼太太听。说**的,我猜是在同巴西的战争中受的伤?”

“是的,我在那儿受了点伤,后来又在蛮荒地区打猎,事情一件接一件。”

“噢,是的,还参加了科考探险队。你可以扣上衬衫,我已经弄好了。你在那儿似乎还过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活。”

“嗯,那是当然。在野蛮地区如果你不偶尔参加一些冒险活动,你就没法生存下来,”牛虻轻描淡写地说。“你当然不能指望每一次都令人愉快。”

“但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不是同野兽搏斗之类的冒险,你怎么会伤得那么重——**如你左手臂上的伤痕。”

“哦,那是一次狩猎美洲狮留下的。你瞧,我开火了——”

这是传来了敲门声。

“屋子收拾好了吗,马尔蒂尼?那就请把门打开。你**是太好了,夫人。请原谅我不能起来。”

“你当然不能起来,我又不是来拜访你。我稍微来早了一点,切萨雷。我想你也许会急着要离开。”

“我还能再呆一刻钟。让我把你的斗篷放到另一间屋里去。这个篮子也要拿走吗?”

“当心,里面装的都是刚生下的鲜**蛋。凯迪今天上午在奥利维托山买来的。还有一些送给你的圣诞玫瑰,里瓦雷兹先生。我知道你喜欢花儿。”

她在桌旁坐下,开始剪鲜花的根茎,然后将鲜花**花瓶里。

“哎,里瓦雷兹,”加利说,“接着讲狩猎美洲狮的故事吧,你才刚开了个头。”

“啊,是的!加利要我讲一讲在南美洲的生活,夫人。我刚才正给他讲我这条左臂是如何弄残的。那是在秘鲁。我们过河去捕猎美洲狮,我向那畜生开枪的时候,枪没有响,火药被水溅湿了。那只狮子当然不会等到我重装火药,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一定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

“啊,还不算太坏!当然了,凡事都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是一种精彩的生活。**如捕蛇——”

牛虻喋喋不休地讲述起各种趣闻轶事,一忽儿讲阿根廷战争,一忽儿讲巴西探险,一忽儿讲与土著人一道捕猎野兽和各种冒险故事。加利带仿佛孩听神话故事一样高兴,不停地插话提问。他具有那不勒斯人的敏感气质,喜欢一切耸人听闻的事情。吉玛在做针线活,一边默默地倾听,一边低头忙活。马尔蒂尼皱起眉头,烦躁不安起来。在他看来,牛虻讲述奇闻异事的方式就是自吹自擂,具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在上一周,他目睹牛虻**受**痛苦的惊人毅力,对这个男人勉强表示赞赏,可他的确不喜欢牛虻,不喜欢他所有的作品和行事方式。

“那一定是十分精彩的生活!”加利叹了口气,怀着天**的嫉妒。“我就纳闷,你怎么会下决心离开巴西。有了巴西的经历,**国家一定平淡无奇了。”

“我想在秘鲁和厄瓜多尔的时候过得最快活,”牛虻说。“那才**正是广袤的国家。当然了,天气很热,厄瓜多尔的沿海地区尤其热,谁都会觉得受不了,但那里景色优美,超乎想象。”

“我相信,”加利说,“在野蛮国家的自由生活,远**自然景色对我的吸引更大。人必须感受到自己的个人尊严,这在我们拥挤的城镇里是绝对感受不到的。”

“是的,”牛虻回答道。“那是……”

吉玛原本在低头编织,这时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突然满脸涨得通红,停住了话头。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该不会又发作了吧?”加利焦虑地问道。

“哦,没什么,谢谢你的镇-镇-镇静剂,我还骂-骂-骂它呢。你准备好了吗,马尔蒂尼?”

“是的。走吧,加利,我们要迟到了。”

吉玛跟着两个男人走出房间,一会儿拿着一杯牛**返回来了,里面还加了一个**蛋。

“请把这杯牛**喝了,”她温和的话语中带着威严,然后又坐下来继续她的编织活儿。牛虻温顺地服从了。

过了半个钟头,俩人都没有说话。后来,牛虻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博拉夫人!”

她抬起头来。只见他用手撕扯沙发毯子的流苏,眼睛望着地面。

“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是实话,”他说道。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在说谎,”她平静地回答道。

“你说对了。我一直都在说谎。”

“你指那场战争么?”

“指一切。我根本就没参加那场战争。至于那次探险,我当然参加了一些冒险活动。那些故事也大多是**的,但我并不是那样受伤的。你发现我撒了一个谎,那**脆承认我说的全都是谎话。”

“编造这么多谎话,你不觉得是在浪费精力吗?”她问道。“我倒认为根本犯不着那么麻烦。”

“换你会怎么样呢?你知道那句英国谚语:‘不问问题,你就听不到谎言。’对我来说,那样愚弄别人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他们问我怎么会成了残疾,我必须回答他们的问题。回答的时候,我急索性编造一些美丽的谎言。你瞧加利有多高兴。”

“你不喜欢用**话来让加利高兴?”

“**话!”他抬起头来,手里的流苏已经被扯烂。“你不会要我对那些人讲**话吧?如果那样,我宁可先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突然尴尬、腼腆地说道:

“这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不过要是你想听,我愿意告诉你。”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在她看来,这个冷酷、神秘和不讨人喜欢的家伙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特别凄惨可怜的东西。他突然拜倒在一个自己并不了解、而且明显不喜欢的女人脚下。

接着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她抬起了头。他正将左臂斜倚在身旁的小桌子上,用那只残缺的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她注意到他神经紧张的手指和手腕上伤疤的令人心悸的疼痛。她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他的名字。他猛然惊醒,抬起头来。

“我忘-忘了,”他结结巴巴地道歉。“我正-正要向-向你讲——”

“讲那次意外,或造成你残疾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事让你焦虑——”

“意外?噢,那一顿**打!是的,不过那可不是意外,而是一根烧火棍。”

她凝视着他,显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他用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将头发往脑后一抹,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你不坐么?请你把椅子挪近一点。很遗憾,我现在不能为你效劳。**-**的,我现在想起来了。要是当时由里卡尔多来给我治疗,这桩病例就会成为一个完-完美的宝-宝**。作为外科医生,他**喜欢医治骨折。我相信,我身上能够折断的地方都被折断了,只有脖子除外。”

“还有你的勇气,”她轻声插话道。“但你也许把它算入了你不能折断的物体之中。”

他摇了摇头。“不,”他说道,“我的勇气和我其余的部分是勉强恢复的,可它在当时也被折断了,就像一只被打碎的茶杯,那才是**可怕的事。啊——对了,我正打算给你讲那根烧火棍。”

“那是——让我想想——将近十三年前的事了,发生在利马。我给你讲过,秘鲁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宜居国家;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落难者来说,就说不上什么好了。我在阿根廷穷困潦倒,后来去了智利,经常四处漂泊,**饥挨饿;后来我在一条牲口运输船上打杂,离开了瓦尔帕莱索。我在利马找不到工作,于是就去了码头——卡亚罗的码头,你知道的——去那儿试运气。当然,每一个货运码头都有一些航海者聚集的破烂地方。没过多久,我就在其中的一个赌窟里做了仆人。我要煮饭做菜,为台球玩家记分,为水手和他们带来的女人们端茶送水,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虽然不怎么令人愉快,但我还是喜欢干那份活儿,因为至少有吃的,能见到人脸,能听到人声——同类的声音。你或许认为,那工作没什么好处,可我刚得了黄热病,**自住在一个贫穷混血儿的棚屋外屋里,那情景令我感到了恐怖。唉,有一天晚上,我奉命去驱逐一位喝醉了酒、招人不快的印度水手。他上岸之后把钱全弄丢了,正在大发脾气。我当然只好服从命令,因为我不想失去工作并**饥挨饿。可那人**我强壮一倍——我当时还不到二十一岁,高烧之后身体虚弱,就像一只病猫。此外,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烧火棍。”

他停了一下,偷偷瞟了她一眼,然后接着往下说。

“显然,他原本想一举结果我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手下留情了——只要有机会,印度水手们就会这样做。他把我打了个半死,让我苟延残喘。”

“是这样,可是**人呢,他们不能干预?难道他们都害怕一个印度水手?”

他抬起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的人?赌徒和屋子里那些人么?哦,你不明白!他们是黑人、中国人,还有上帝才知道是哪里的人,而我是他们的仆人——他们的财产。他们围成一圈看热闹,当然看得津津有味。在那里,这种事是很好的玩笑。就是那么回事,假如你碰巧不是玩笑对象。”

她心中一颤。

“那结果怎样呢?”

“这个我可没法告诉你多少。经历了这种事情的人,一般都不会记得随后几天的事。可是附近的船上有一个外科医生,好像是人们发现我还没死,就有人把他叫来了。他胡乱地给我做了缝合手术——里卡尔多似乎认为手术做得很差,但那也许是因为同行妒忌吧。总之,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一个当地老太太出自**徒的仁慈,把我收留了——这听起来有一点奇怪,不是吗?老太太总是蜷缩在茅屋的角落里,用一根黑色的旱烟管抽烟,一面向地上吐痰,一面**自轻哼着什么。可是她心地**良。她告诉我,我可能会平静地死去,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可是我心里特别矛盾,还是选择了活下去。要挣扎着活下去可**难啊。有时我会想,我费这么大的劲活下来**是得不偿失。好在老太太很有耐心。她收留我——有多久呢?我在她的小棚屋里躺了将近四个月,时而像个疯子一样胡说八道,时而像一头耳朵受伤的熊异常暴怒。痛得要命,你知道的,而且我的脾气在小时候就被娇惯坏了。”

“后来呢?”

“哦,后来——我总算是熬过来,然后就爬走了。不,别以为接受老太太的施舍是什么棘手的事——我并不介意这个。我离开只是因为我受不了那个地方。你刚才还谈到我的勇气,那是因为你没看见我当时那副模样!每天晚上薄暮时分,我就会痛得死去活来。下午我会**自躺在地上,目送着太阳越降越低——噢,你不能理解的!现在我一看到太阳落山就感到恶心!”

长时间的沉默。

“后来,我就远离首都,看能否在别的地方找到活儿干——呆在利马会让我发疯的。我一直走到了库斯科,在那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讲给你听,它们一点趣味都没有。”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严肃。“请别那样说,”她说。

他紧咬嘴唇,又撕下来一片沙发毯的流苏。

“要我接着讲下去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如果-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怕回忆往事对你来说太过可怕。”

“你以为不讲出来我就忘得了么?那样会更糟。但是不要认为是我忘不了这件事,我忘不了的是曾经失去自控能力的这件事。”

“我——还是不大明白。”

“我意思是说,我曾经丧失勇气,我发现自己是个懦夫。”

“任何人的**耐力都是有限度的。”

“是的。有人达到了这一极限,只是不知何时还会再次达到这一极限。”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犹豫不决地问道,“你怎么会在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自流落到那里了?”

“很简单,在故国老家,我的生活原本有一个良好开端,但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急促刺耳。

“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我猜是这样。我生长在一个富裕奢华的家庭,从小桥生惯养,以为这个世界是由粉红色棉绒和蜜糖杏仁组成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信任的某个人欺骗了我。咦,你怎么会吃惊!怎么了?”

“没什么,请接着说。”

“我发现自己被骗,轻信了一个谎言。当然,这是大家都会经历的一点小事。但是我告诉你,因为我当时年轻而且自以为是,认为骗子都会下地狱。因此,我离家出走,一头扎到了南美洲去尽情沉浮。我身无分文,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除了不劳而获、大把花钱的习惯之外,别无所长。其结果当然是,我一跤跌入了**正的地狱,这才不再猜想虚幻的地狱。这一跤跌得**彻底——五年之后杜普雷探险队才把我搭救出来。”

“五年!哦,那**可怕!你就没有朋友么?”

“朋友!我”——他突然冲她凶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接着她似乎羞于自己的粗暴,迅速接着说:

“这一切你都不能太当**。我敢说我做过最糟糕的事,但头一年半**的还不是那么糟。我当时年轻力壮,还能混得下去,直到那个印度水手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可在此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活儿干了。如果使用过得当,那根烧火棍还**是一把很不错的趁手工具,可是没人愿意雇佣一个跛子。”

“你以前干什么活儿?”

“有啥干啥。有段时间**打零工为生,为甘蔗种植园里的黑奴们干活儿,为他们取东西、拿东西等等。顺便说一下,那**是人生中最令人好奇的一件事情:奴隶们也会设法拥有自己的奴隶。黑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能够欺负白种人劳工。不过那也没用,监工们经常把我赶走。我腿跛走不快,而且我不能搬运重物。后来我的伤口老是发炎,**是狼狈到了极点。过了一段时间,我去了银矿,想在那儿找份活儿干,结果连遭碰壁。经理对雇佣我的想法嗤之以鼻,而那些工人则对我拳脚相加。”

“怎么会那样?”

“噢,我想是人性使然吧。他们见我只能用一只手反击。他们都是些肮脏的混血儿,主要是黑人和桑博人。而且还有那些可怕的苦力!最后我终于**无可**,便动身漫无目的地四处漫游,就那样漫游,期望能出现转机。”

“步行么?拖着那条瘸腿?”

他抬起头,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可怜的喘息。

“我-我当时好饿,”他说。

她将头转向一边,一只手托住下巴。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话,说话的时候话音越来越低沉:

“噢,我走啊,走啊,直走得我快要发疯了,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我来到厄瓜多尔境内,那里的情况**先前更糟。有时**一点修盆补锅的活儿——我可是个很好的补锅匠,或者帮人跑腿打杂,或者替人打扫猪圈。有时我还做——现在我自己都记不起干做了些什么。后来,终于有一天……”

那只纤细、褐色的手攥成拳头“砰”一声击打在桌子上。吉玛抬起头,不安地瞟了他一眼。他的脸颊侧对着她,她看到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像锤击一样上下跳动,跳得快而无规律。她附身向前,将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

“别去想**的了,这事讲起来似乎太可怕了。”

他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那只手,然后摇了摇头,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一个走江湖的杂耍班子。你该记得那晚那个杂耍班子。唔,大体差不多,只是**这个更粗俗,更下流。桑博人可不像这些温文尔雅的佛罗伦萨人。他们做事的时候才不在乎是否犯规或是否野蛮呢。当然,他们还有斗牛。他们夜晚在路边宿营,我走到他们帐篷那里去乞讨。唔,当时天气很热,我饿得要命,因此——我在他们的帐篷门口晕倒了。我当时是假装突然晕倒的,弄得像一个胸衣束得太紧的寄宿学校的女孩子。于是他们就把我抬进去,给我白兰地喝,给我吃的等等。后来——第二天上午——他们给予我…”

又一次沉默。

“他们想要一个驼背,或者要一个怪物,供孩子们投掷桔子皮或香蕉皮——以此逗黑人发笑——你那晚见到了那个丑角——唔,我就是那个丑角——我扮了两年丑角。我猜想,你对黑人和中国人怀有博爱精神,但等到你被他们摆布就不会再同情了!”

“呃,我学会了各种把戏。我还不够畸形,但他们自有办法。他们给我做了一个人造驼背,充分利用我这只脚和胳臂——桑博人并不挑剔。只要他们能够弄到个活物来糟践,就很容易得到满足——那套傻瓜装束也帮了很大的忙。”

“唯一的问题在于我经常生病,无法演出。有时,如果班主生了气,即使在我伤痛发作的时候,也会强迫我演出。而且我相信,人们最喜欢我带病演出的那些夜场。记得有一次,我演着演着就痛得昏厥过去了——当我苏醒过来时,那些观众正围着我——他们呵斥我,冲我吼叫,用东西砸我……”

“别说了!我受不了了!看在上帝份上,别说了!”

她双手捂住耳朵,站了起来。他突然停止,抬头一看,只见她眼中泪光闪烁。

“该死,我是个傻瓜!”他低声地说。

她走到屋子对面,站在那儿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当她转过身来时,牛虻又斜倚在桌子上,一只手捂住眼睛。他显然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她一言不发地在他身旁坐下。经过好长时间的沉默,她才缓慢地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答道。

“你为什么不抹脖子**?”

他抬起头来,大吃一惊。“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他说。“那我的工作怎么办?谁来代替我完成?”

“你的工作——啊,明白了!你刚才谈到沦为懦夫。唔,如果你经历了那一切苦难却仍然矢志不渝,你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他又捂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激动地紧握着她的手。俩人之间的沉默,似乎永无尽头。

下面花园里突然响起一阵清澈激越的女高音,唱的是一支法国的打油诗:

啊,皮耶罗!来跳舞吧,皮耶罗!

跳起来吧,我可怜的雅诺!

尽情舞蹈,尽情欢乐!

共享我们的美好青春!

别哭泣,别叹息,别愁眉苦脸——

先生,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可不是开玩笑![法语]

一听这歌声,牛虻立即从吉玛那里抽回手,身子直往后缩,还发出一声仿佛窒息般的呻吟。她双手抱着他的胳臂,抱得紧紧的,就像她抱着一个正在接受外科手术的病人的手。歌声停止时,花园那边便传来一阵笑声和掌声。他抬起头来,眼里露出动物受尽折磨一样的目光。

“是的,那是思蒂,”他慢慢地说,“和她的军官朋友们。前两天夜里,在里卡尔多到来之前,她想进来。她要是碰我一下,我会发疯的!”

“可她又不知道,”吉玛轻声**。“她不可能知道那是在伤害你。”

“她就像一个克列奥人,[ 克列奥人:拉丁美洲的土生白人,混血儿。他们在**上受欧洲殖民者(来自宗主国的白人)压迫,只能充当下级军官和教士,要求摆脱宗主国的**治。]”他应答时浑身发抖。“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将乞丐孩子带回家时她那副面容么?混血儿笑起来就是那个样子。”

花园那边又传来一阵笑声。吉玛起身打开窗户。只见思蒂头上包裹着一条妖艳的金丝围巾,站在花园小道上,手中高举着一束紫罗兰。为了得到這束花,三个年轻的骑兵军官正作势欲争夺。

“雷尼太太!”吉玛说道。

思蒂的脸像暴风雨中的乌云一样阴沉。“太太?”她说着转身抬头,眼中露出挑衅的目光。

“请你的朋友们说话时稍微轻一些好吗?里瓦雷兹先生身体很不好。”

那吉普赛女孩扔下手中的紫罗兰。“**!”[法语]她突然转身对那几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军官说。“我讨厌你们,先生们!”

她慢慢地走出花园。吉玛关上了窗户。

“他们走了,”她转身对牛虻说。

“谢谢你。麻烦你了,我-我很遗憾。”

“不麻烦。”他立即听出了她话音中的犹豫不决。

“可是为什么?”他说。“你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夫人。你心里还有一个‘但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你窥探别人的内心世界,你就不应对别人的心里话生气。当然这不关我的事,可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对雷尼太太的厌恶?那只是在——”

“不,你讨厌她却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种侮辱,对于作为女人她和——”

“女人!”他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管那叫女人?‘Madame, ce n'est que po** rire!’[法语:夫人,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不公平!”她说。“你无权以这种方式对别人谈论她——特别是对别的女人!”

他转过脸,睁大眼睛躺着,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她放下百叶窗,关上窗户,不让他看到夕阳落山。然后,她在**近另一扇窗户的桌子边坐下来,重新拿起手中的针线活儿。

“需要电灯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他摇了摇头。

到天色已暗得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吉玛收起针线活儿,将针线活儿放进篮子里。有一阵子,她抄着双手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牛虻一动不动的身躯。昏暗的夜光照在他脸上,似乎软化了他脸上冷酷、嘲讽和自负的表情,加深了他嘴角的悲剧性线条。她产生了一些奇特的联想,回想起父亲为纪念亚瑟而树立的那个石头十字架,和刻在上面的铭文:

“你的全部波涛巨浪将我淹没。”

这样静静地过了一个小时。最后她站起身,轻轻走出屋子。她拿回来一盏灯,在屋子里停了一会儿,以为牛虻已经睡着了。当灯光照到他脸上时,他翻过身来。

“我为你煮了一杯咖啡,”她说着放下了手上那盏灯。

“先放一会儿。请你过来。”

他握住她的双手。

“我一直在想,”他说,“你说得很对:我让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团乱麻,十分丑陋。但是请记住,一个男人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他所——爱的女人,我——我已经身陷困境。我害怕……”

“害怕?”

“害怕黑暗。有时,我在夜晚不敢**自一人呆着。我必须要某种活物——某种实在的东西陪在身边。那是外在的黑暗,在那里将——不,不对!不是那样的,那是只值六便士的玩偶地狱;我害怕的是内心深处的黑暗。那里没有哭泣,没有咬牙切齿,只有寂静——寂静——”

他瞪大了眼睛。她非常安静,屏声静息,直到他重新开口说话。

“对你来说,这一切都很神秘,是不?你不明白——对你反倒是件幸事。我意思是说,如果我试图孤身**处,我十之**是会发疯的——别把我想得太坏,请你行行好。我并不是你有可能想象的那种恶棍。”

“我没法为你做出判断,”她回答道。“因为我没有像你那样遭罪。但是——我也曾经陷入困境,以另一种方式。而且我认为——我肯定——如果你让对事物的恐惧主宰自己,驱使自己去做一件**正残**、不公正或胸襟狭隘的事,事后你将为此后悔不已。因为余生——如果你在这样的事情上做错了,我知道换我也会做错——就应该诅咒上帝,然后**。”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

“告诉我,”他轻轻地说道,“你一生中有没有做过一件**正残**的事?”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头耷拉下来,两滴大大的泪珠溅落到他的手上。

“告诉我!”他紧握住她的手,情绪激动地低声说道。“告诉我!我对你讲了我所有的不幸。”

“是的——有一次——很久以前,是对我最亲爱的人做下的。”

紧握住她的那两只手在剧烈颤抖,但是并没有松开。

“他是一个同志,”她继续说道。“我相信自己造谣中伤了他——那是**编造的一个常见的明显谎言。我把他当叛徒,打了他一耳光;他走了,然后投水自尽了。后来,过了两天我才弄清,他完全是无辜的。这个记忆也许**你所有的记忆都更糟。要是能够挽回自己做过的错事,我宁愿斩断自己的右手。”

他眼里闪过某种快速而危险的东西——某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突然,他诡秘地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手。

她猛吃一惊,赶紧缩回手。“不要!”她楚楚可怜地嚷道。“请不要再这样做!你是在伤害我!”

“难道你没有伤害被你杀死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我杀死——啊,切萨雷在门口,你终于来了!我——我必须离开!”

……

马尔蒂尼走进屋子的时候,发现牛虻**自躺在那里,身边放着一杯还没有喝过的咖啡,正在轻声地咒骂自己,一副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他对什么事情没有得到满足。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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