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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说:牛虻 作者:艾捷尔·丽莲·伏尼契字数:10906更新时间:2019-08-07 10:48:09

“可是我能、能、能在山里某个地方见到他么?布里西盖拉对我可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对你来说,罗马涅大区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危险。可是目前对你来说,布里西盖拉**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为什么?”

“我一会儿告诉你。别让穿蓝色夹克衫那家伙看见你的脸,他是个危险人物。是的,那是一场可怕的暴雨。我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见到葡萄长得这么糟了。”

牛虻摊开双臂趴在桌子上,脸伏在手臂上,就像是劳累过度或酒精过量的样子。新来那个穿蓝色夹克的危险分子往四周迅速地扫视了一眼,他只看到两个农民对着一箱葡萄酒谈论收成,还有一个疲惫的山里人将头伏在桌子上。像马拉迪这样的小地方,这一类情景很常见。穿蓝夹克那家伙显然断定自己偷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他一口喝完酒,就悠闲地踱步到外面屋子去了。他**在外屋的柜台上,懒洋洋地和掌柜的聊天,时不时用眼角余光透过敞开的房门,扫视里面桌子旁边的那三个人。那两个农民继续品尝葡萄酒,用当地方言谈论天气;牛虻打着呼噜,像是一个心无挂碍的人。

最后,那密探似乎断定,这家酒店内没有值得浪费他时间的东西。于是他付完酒钱,懒洋洋地跨出酒店,晃晃悠悠地朝这条狭窄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牛虻坐起身子,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睡眼惺忪地用粗布衣袖擦拭着眼睛。

“很好的伪装手段,”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从桌上的黑麦面包切下一片。“米歇尔,他们近来让你担惊受怕了么?”

“他们**八月份的蚊子还坏。让人片刻不得安宁。不论走到哪里,总有密探在你周围转悠。即使他们过去不愿冒险进入的山区,现在也三五成群的进出——是么,基诺?所以我们才安排你在小镇与多梅尼基诺见面。”

“是的,可是为什么安排在布里西盖拉?边疆小镇总是布满了密探。”

“布里西盖拉眼下是最合适的地方。全国各地的朝圣者纷纷朝这里涌来。”

“可它的交通并不便利。”

“这里距离罗马不远,许多朝圣者会在复活节赶来做弥撒。”

“我不、不、不知道布里西盖拉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红衣主教。去年十二月,他去佛罗伦萨讲道,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个红衣主教蒙塔内利。人们说他在那儿引起了轰动。”

“我敢说,我不会去听布道。”

“唔,他名声显赫,像个圣人,这你知道的。”

“他是怎么出名的?”

“这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他捐出了所有收入,像个郊区牧师一样,每年仅**四、五百斯库多生活。”

“啊!”叫基诺那个人插话道,“远远不止那些。他不仅捐出自己的钱物,还将毕生精力用于照顾穷人,使病人得到妥**治疗,从早到晚倾听别人诉苦喊冤。米歇尔,我**你更不喜欢牧师。可是,蒙塔内利大人不同于**红衣主教。”

“哦,我敢说与其说是他是无赖,不如说是个傻瓜!”米歇尔说。“总之,人们对他几近疯狂。最近还出现了一件新的怪事,朝圣者都绕道前来请求他赐福。多梅尼基诺就想装扮成小贩,拧着一篮廉价的十字架和念珠。人们喜欢**这些东西,让红衣主教触摸,然后将这些东西戴在小孩脖子上辟邪。”

“等一等。我怎么去呢——扮成朝圣者?我认为这套装束很、很合适我穿,可是我不能还扮成上次来布里西盖拉时的那个模样。我要是被捕了,就会成为对你们不利的证、证、证据。”

“你不会被捕的。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套绝妙的伪装,护照和**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怎么伪装?”

“伪装成一个西班牙老年朝圣者——一个悔过自新的盗贼,来自塞拉斯。去年,他在安科纳[ 安科纳(Ancona),意大利东部**口城市。]病倒了。我们的一个朋友出于慈悲把他带上一艘商船,送他去了威尼斯,他在那里有朋友。为表示感激,他把自己的证件留给了我们。这些证件对你正合适。”

“一个悔过自新的盗、盗、盗贼?可是遇到**怎么办?”

“哦,没有问题!他几年前已经完成了苦役刑期,然后去了耶路撒冷和各种地方救赎自己的灵魂。他把自己儿子误当作别人给杀死了。事后他悔恨不已,便前往**局投案自首。”

“他很老了吗?”

“是的,但是只消弄个白胡子和假发就行了。证件所描述的特诊在各个方面都跟你极为相似。他是个老兵,像你一样瘸了一条腿,脸上也留下了一道刀疤;而且他也是个西班牙人——你瞧,如果遇到西班牙的朝圣者,你和他们交谈毫无问题。”

“我到哪里去见多梅尼基诺?”

“你在十字路口加入到朝圣者人群中,我们会在地图上指给你看。就说你在山里迷了路。然后到了镇上时,你就和**人一道走进集市,就在红衣主教宫殿前面。”

“哦,这么说来,虽、虽然他是一个圣人,他还是设法住在宫殿里?”

“他住在宫殿一侧的厢房里,把其余房间都改成了医院。对了,你们全都要在那里等他出来赐福。多梅尼基诺会挎着篮子出来问你:‘老大爷,你是个朝圣者吗?’然后你回答:‘我是一个苦命的罪人。’然后他会放下篮子用衣袖擦脸,你就给他留个索尔迪[ 索尔迪(soldi):意大利铜币(soldo的复数)。],买一串念珠。”

“然后当然由他安排我们谈话的地方了?”

“是的,当人们瞪大眼睛看着蒙塔内利时,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你见面的地址。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但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通知多梅尼基诺,另作安排。”

“不,这计划很好,只是要确保胡子和假发看上去像**的一样。”

……

“老大爷,你是个朝圣者吗?”

牛虻坐在主教宫殿前的台阶上。他抬起蓬乱的满头白发,用沙哑、颤抖的声音说出暗语,带着浓重的异乡口音。多梅尼基诺从肩上放下皮带,将装着敬神便宜货那只篮子放在台阶上。一群农民和朝圣者有的坐在台阶上,有的在集市上闲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们的谈话还是断断续续。多梅尼基诺说的是当地方言,而牛虻说的是零碎的意大利语,间或还夹杂着西班牙文。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出来了!”**近门口的人叫道。

“快闪开!主教阁下来了!”

他们俩都站起来了。

“给你,老大爷,”多梅尼基诺将纸包着的一个小神像塞到牛虻手里。“拿着这个,到了罗马要为我祈祷。”

牛虻将神像塞入胸前衣襟,转身去看站在最高一层台阶的那个人。他身着大斋节紫色长袍,头戴鲜红色的帽子,正伸出手臂给人们赐福。

蒙塔内利缓慢走**阶,人们围在他身边亲吻他的手。许多人跪在地上,在他经过的时候将法衣的下摆捧到唇上亲吻。

“祝你们平安,我的孩子们!”

一听到那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牛虻赶紧低下头,这样白发就遮住了他的脸。多米尼基诺眼见这位朝圣者手中的手杖微微颤抖,不禁暗自佩服道:“**会演戏!”

有一位妇女站在他们旁边,她弯腰抱起石阶上的孩子。“来,赛轲,”她说。“主教阁下会赐福于你,就像上帝赐福他的孩子们一样。”

牛虻往前走了一步,旋即停住了。啊,这**是太难!这些外地人——这些朝圣者和山里人——可以上前去和他说话,他会把手放在这些人的孩子们头上。也许他会说那个农民的孩子“**漂亮”,他以前就经常这样说——

牛虻又一次坐回到石阶上,扭头不看眼前的情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缩到某个角落里,捂住耳朵不听那个声音!确实,任何人都难以**受——距离那么近,近到他只要伸出手臂就能触摸到那只亲爱的手。

“我的朋友,你不进去歇会儿吗?”那柔和的声音说道。“恐怕你会着凉。”

牛虻的心停止了跳动。他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只感到血液上涌,仿佛要撕**他的胸膛。接着,血液又猛然回流,在他周身激荡燃烧。他抬起了头。上方那双严肃、深邃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面容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神圣的同情。

“往后退一点,朋友们,”蒙塔内利转身对人群说道,“我想和他说说话。”

大家交头接耳地慢慢往后退。牛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牙关紧咬,眼望着地面。他感到蒙太内利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经历过很大的磨难。我能做点什么帮助**?”

牛虻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是朝圣者吗?”

“我是个苦命的罪人。”

蒙塔内利的提问碰巧和暗语相似,这恰似一根救命稻**。牛虻在绝望中抓住这根稻**,机械地回答了问题。他浑身颤抖起来,那只手轻轻按着他的肩,仿佛在他的肩上燃烧。

红衣主教附下身来,离他更近了。

“也许你想和我单**谈一谈?如果我能帮助你的话——”

牛虻第一次沉着地直视蒙塔内利的眼睛,他已经恢复了自制能力。

“没用的,”他说,“事情已毫无希望。”

一位警官从人群中走出来。

“主教阁下,请恕我打扰一下。我认为这老头神志不太清醒。他绝对没什么恶意,他随身证件齐全,所以我们没有管他。他因为重罪而服过劳役,现在正在苦行赎罪。”

“重罪,”牛虻重复道,慢慢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队长。请稍微**边站一点。我的朋友,如果一个人**心悔罪,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毫无希望的。你愿意今晚来找我吗?”

“主教阁下愿意接纳一个害死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罪人么?”

这问题几乎带有挑战的口气,蒙塔内利闻言直往后退,浑身颤抖,仿佛遇到了一股寒风。

“不论你做过什么,上帝都不许我谴责你!”他慎重地说。“在他看来,我们全都是有罪之人,我们的正义就像肮脏的抹布。如果你来找我,我就会接纳你,正如我祈祷上帝有朝一**会接纳我一样。”

牛虻突然做了一个充满激情的姿势,伸出了双手。

“听我说!”他说,“**徒们,你们全都听我说!如果一个人杀死了他唯一的儿子——热爱并信任他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如果他用谎言和欺骗把他的儿子引入了死亡陷阱——这个人无论在人间还是天堂还有希望吗?我在上帝和众人面前坦承了自己的罪责,承受了人们施加于我的惩罚,人们放我一条生路。可是,上帝何时才会说,‘够了’呢?什么样的祝福才能从我的灵魂中解除他的诅咒?什么样的宽恕才会挽回我已经做过的事情呢?”

人们在一片沉默中望着蒙塔内利,看见他胸前的十字架起伏不停。

他最后抬起头来,用颤抖的手为他祝福。

“上帝的仁慈的,”他说。“把你的重负放在他的神座前吧,因为圣经上写着:‘不可以轻视一颗破碎而悔悟的心’。”

他转身穿过集市,不时停下来与人交谈,还会伸手抱抱他们的孩子。

晚上,牛虻按照神像包装纸团上写明的方向,前往约会地点。那是一名当地医生的家里。医生是该“团体”中的积极分子。密谋**者大多数已经到达,他们对牛虻的到来皆大欢喜,这证明了牛虻作为领导者深得人心,如果他需要一份证明的话。

“再次见到你,我们十分高兴,”医生说,“但如果见到你离开,我们会更加高兴。这件事情异常凶险,我本人是反对这一计划的。你确定今天早晨在集市上,你没有引起那帮**鼠辈的注意么?”

“噢,他们足够注、注意了,但是没、没能认出我来。这事多梅尼基诺安排得很巧妙。可是他在哪里呢?我没有看见他。”

“他还没有到。这么说你一切顺利?红衣主教祝福你了吗?”

“他的祝福?噢,那无关紧要,”多梅尼基诺说着走进门来。“里瓦雷兹,你就像圣诞蛋糕一样令人惊讶。你打算施展多少才能来令我们吃惊?”

“又是怎么了?”牛虻疲倦地问道。他仰**在沙发上,嘴里抽着一支雪茄。他还穿着朝圣者的衣服,但白胡子和假发放在身边。

“我压根没想到你戏演得这么好。我平生没见过这么好的表演。你差点把主教阁下感动得落泪呢。”

“那是怎么回事?说给我们听听,里瓦雷兹。”

牛虻耸耸肩。他正处于一种沉默寡言、说话简短的心态。**人眼见从他嘴里掏不出任何东西,便转而去求多梅尼基诺解释。在讲到集市上的情景时,有一位年轻工人并没有和**人一起哄笑。他突然说道:

“当然干得很聪明,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戏对我们大家有什么好处。”

“只有一样好处,”牛虻说道,“那就是,在本地区,我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能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会受到任何人包括妇女儿童的怀疑。这件事明天就会传遍此地。我再遇到密探时,他就只会想:‘原来是疯子迪亚哥,他在集市上承认自己有罪。’那肯定是一大好处。”

“是的,我明白了。但我仍然希望做这事不必愚弄红衣主教。他心地**良,不该跟他玩这种把戏。”

“我也曾经以为他像个正派人,”牛虻懒洋洋地赞同道。

“桑德罗,别胡说!我们这里不需要红衣主教!”多梅尼基诺说。“蒙塔内利阁下原本有机会去罗马任职。如果他接受了那一职位,里瓦雷兹就没法愚弄他。”

“他不接受是因为他不想扔下这儿的工作。”

“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被兰布鲁斯基尼的特务们给**死。他们在某件事情上反对,这一点事确切无疑的。当一个红衣主教,特别像他这样有人望的红衣主教,宁愿待在一个被上帝遗忘的**里时,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里瓦雷兹,对不对?”

牛虻正在吐着烟圈。“也许那是一颗‘破、破、破碎和悔罪之心’之类的事情,”他说着仰起头,看着烟圈在空中飘走。“伙计们,我们现在来谈正事吧。”

他们开始详细谈论各种计划。这些计划都是为偷运武器、隐**武器而制定的。牛虻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插话严厉地纠正某个不准确的陈述或**率的建议。当每个人都发完言后,他提了几条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些建议大多未经讨论就被采纳了。会议随即结束。会上作出决定,在牛虻平安地回到托斯卡纳之前,至少要避免在很晚的时候开会,应为这会引起**的注意。晚上十点稍过的时候,与会者四散离去,只剩下医生、牛虻和多梅尼基诺。他们留下来开一个小组会议,讨论一些特殊要点。经过较长时间的激烈争论后,多梅尼基诺抬头看了下钟。

“十一点半了,我们绝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巡夜的人就会看见我们。”

“他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大约十二点。我想在他到来之前回到家里。晚安,左丹尼。里瓦雷兹,我们要不要一起走?”

“不,我看我们还是分开走更安全一些。我还要和你会面么?”

“是的,在博洛涅塞堡。我还没想好我该怎么装扮,但你已知道暗号。我想你是明天离开这里吧?”

牛虻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戴上胡子和假发。

“明天早上,和朝圣者们一道走。后天我装病,在牧羊人的茅屋后面掉队,然后从山里抄近道,我会**你先到那里。晚安!”

当牛虻从那座巨大的空谷仓门往里望时,大教堂钟楼的钟正敲响十二点。谷仓被打开供朝圣者们住宿。地上躺着一具具笨拙的身躯,鼾声此起彼伏,空气污浊难闻。他感到一阵厌恶,浑身颤栗着直往后退。想在这里睡觉是不可能的,他宁愿走一会儿,就算找一个**棚或者干**堆,至少也更干净、更清净。

那是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紫色的夜空中,一轮满月发出闪闪月光。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逛,忧伤地回忆着早上的情景,后悔自己答应了多梅尼基诺在布里西盖拉会面的计划。如果一开始他说明这项计划太危险,就有可能选择别的地方,那么他和蒙塔内利就就能避免这出可怕荒谬的闹剧。

神父变化**大!可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还和以前他习惯称呼他“神父”时一样。

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了巡夜人的灯笼,牛虻转身进入了一条狭窄弯曲的小巷。走了几码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大教堂的**,在**近主教寝宫的左侧厢房。**上月光明亮,看不见一个人影。但是他注意到,大教堂的一道边门半掩着。一定是教堂看守人忘了把门关上。夜深人静,那里当然不会发生什么事。他何妨到里边的长椅上睡一觉,而不去那令人窒息的谷仓。他可以在教堂看守人来之前,在早晨悄悄溜出去。即使有人发现了他,也自然会猜想:疯子迪亚哥在教堂的一角祈祷,被关在里面了。

他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虽然他瘸了,却依然保持着这种走路的方式。月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一道道宽宽的光影。特别是在**上,一切东西都像白天一样,清晰可见。在**底部的台阶上,红衣主教蒙塔内利**自跪着,头上没戴帽子,紧握着双手。

牛虻退回到阴影里。他要不要在蒙塔内利看见他之前溜之大吉呢?那当然是最明智的做法——也许还是最仁慈的做法。可是,稍微走近一点——再看一眼神父的面庞,对他又有什么害处呢?人群现在已经散去,他也没必要继续扮成上午那副吓人的滑稽模样。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没必要让神父看见他,他可以轻轻地溜上前去看——只看一眼。然后就回去做自己的事。

他隐身在立柱的阴影里,轻轻朝**的栏杆爬过去。在**近**一侧的入口处,他停了下来。主教宝座投下了很宽的阴影,足以隐蔽他。他在黑暗中蹲伏下来,屏住呼吸。

“我可怜的孩子!上帝啊,我可怜的孩子!”

那断断续续的低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以至于牛虻也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接着传来一阵阵低沉、沉闷和无泪的啜泣。他看见蒙塔内利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他曾经一次又一次痛苦地安慰自己:“我不必为此焦虑,那道创伤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愈合了。”如今,经过了许多年以后,那道创伤依然呈现在他面前,他看到那伤口依然在流血。现在终于可以轻易治愈这道创伤了!他只需抬起头——只需走上前去说:“神父,是我。”还有吉玛,她头上已经有一缕白发。啊,但愿他能够原谅!但愿他能删除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过去——删除那个印度水手、甘蔗种植园和杂耍表演!世界上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痛苦——愿意原谅,渴望原谅,然而却知道那已经无可救药——他不能,也不敢原谅。

蒙塔内利终于站起身,**划了一个十字手势,转身离开了**。牛虻缩回到阴影中,浑身发抖,生怕自己被看见,生怕自己的心跳会暴露自己的行**。接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蒙塔内利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他的紫色长袍都扫到了他的面颊——他走过去了,没有看见他。

如果没有看见他——噢,他都干了些什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这一宝贵的时刻——而他却让它溜走了。他突然站起身,走到了月光下。

“神父!”

他耳边回响起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沿着拱形屋顶消失了,他感到了奇异的恐惧。他再次缩回到阴影之中。蒙塔内利站在柱子旁边一动不动,他大睁着双眼,凝神细听,充满了死亡的恐惧。这一阵寂静持续了多长时间,牛虻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就是永恒。他猛然一惊,清醒过来。蒙塔内利的身子开始不停摇晃,仿佛就要倒下去。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一开始没有发出声来。

“亚瑟!”最终传来了低低的耳语,“是的,水很深……”

“对不起,主教阁下!我还以为是一位神父。”

“阿,是那位朝圣者么?”蒙塔内利立即恢复了自我克制。不过,牛虻从他手上闪闪发光的蓝宝石看出,他仍然在颤抖。“我的朋友,你需要什么吗?已经很晚了,大教堂晚上要关门的。”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请求你原谅,主教阁下。我看见门开着,就进来祈祷。我看到一位神父在冥想,我是这样以为的,就等着请他为我赐福。”

他拿出一个锡制的小型十字架,那是他从多梅尼基诺那里买来的。蒙塔内利从他手里接过十字架,转身重新进入圣坛,将十字架在**上放了一会儿。

“拿去吧,我的孩子,”他说,“请放宽心,因为上帝是温柔的,慈悲的。去罗马吧,请求主的使者——圣父为你赐福吧。祝你平安!”

牛虻低头接受他的祝福,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

“请站住!”蒙塔内利说。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圣坛栏杆。

“你在罗马接受圣餐的时候,”他说,“请为一个灾难深重的人祈祷——在他的心灵上,上帝的手很沉重。”

他的话音里几乎带着哭腔,牛虻的决心动摇了。再过片刻,他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时,他又想起了杂耍演出的情景。他像约拿[ 约拿(Jonah),圣经人物,意思是带来厄运的人。]一样,认为自己恨得对。

“我是什么人,上帝会倾听我的祈祷吗?一个遭人蔑视的人,一个流浪者!如果我像主教阁下一样,能在上帝的神座前奉献圣洁的一生——奉献没有任何瑕疵和隐私的灵魂——”

蒙塔内利突然转身离去。

“我所能奉献的只有这一样东西,”他说,“一颗破碎的心。”

……

几天之后,牛虻乘坐公共马车从皮斯托亚回到妇罗伦萨。他直接去了吉玛的住宅,可是吉玛不在家。他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次**早上还会再来,便回家去了了。他**心希望不会又发现思蒂闯入了自己的书房。她那满含妒忌的责备就像牙医的锉刀发出的声音,令他神经十分紧张,不知道今晚是否还会听到许多这样的责备声。

“晚上好,**安卡,”女仆打开门的时候他说。“雷尼夫人今天在吗?”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雷尼夫人?先生,这么说她回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提问时皱了一下眉头,责备地停了下来。

“她突然离家出走了,就在你刚走之后,撇下所有东西不管了。她从来就不说她要去哪里。”

“我刚离开?那得,两周以前了?”

“是的,先生,是在同一天。她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左邻右舍都在谈论这事呢。”

他转身离开门口,一言不发,匆匆穿过通往思蒂房间的小巷。她房间内的东西都没有动过,他送给她的所有礼物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一张字条。

“对不起,先生,”**安卡从门外伸头进来说,“有一个老太太——”

他猛地转过身来。

“你想干什么——一直跟着我?”

“有一个老太太想见你。”

“她想干什么?告诉她,我不、不能见她,我很忙。”

“先生,自你走后,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还总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一问她有什、什么事,不,没关系,我看我还得亲自去。”

老太太在大厅门口等他。她衣着十分贫寒,一张褐色的脸皱得就像枸杞,头上围着一张颜色鲜艳的围巾。他走进去的时候,她站起身,那双敏锐的黑眼睛打量着他。

“你就是那位瘸腿先生了,”她说着用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我给你捎来雷尼.思蒂的口信。”

他打开书房门,扶着们让她进去,然后跟在她身后关上门,以防**安卡听到。

“请坐。现、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我来是想告诉你,雷尼.思蒂和我儿子一道走了。”

“和——你的——儿子?”

“是的,先生。如果你有了情人却不知如何留住她,那么别的男人把她带走,你就无可抱怨。我儿子是个热血男儿,他血**流淌的不是牛**,也不是水,他是个吉普赛人。”

“啊,你是个吉普赛人!这么说,思蒂回到她自己的种族中去了?”

她惊讶而又轻蔑地看着他。显然,这些**徒没有男子汉气概,对自己受到的侮辱居然毫不生气。

“你这人是啥东西做的,她居然会跟你在一起?我们女人们把自己借给你是出于姑娘家的幻想,要么就是因为你付给她们很多钱,但吉卜赛人是要回到吉卜赛人中间的。”

牛虻的脸像往常一样冷漠平静。

“她是和一个吉卜赛人的营地离开的,还是只和你儿子生活在一起?”

那女人突然大笑起来。

“你是想去追她,企图把她夺回来么?太晚了,先生,你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不,我只想知道**相,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她耸了耸肩。一个对这种事情听之任之的人,她不屑于侮辱。

“**相是,就在你离开她那天,她在路上遇见了我儿子,并用吉卜赛语和他说话。当他发现她是我们中的一员时,虽然她穿着华丽的衣服,他还是爱上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像我们的男人恋爱一样,把她带到了我们的营地。她向我们讲了她的所有烦恼,坐在那里哭个不停,可怜的姑娘,哭得我们都为她心痛起来。我们就尽可能地安慰她。后来,她脱掉了身上的华丽衣服,穿上了我们女孩子们穿的衣服,并把自己给予了我儿子,她就成了他的女人,而他则成了她的男人。他不会对她说:‘我不爱你,’不会说:‘我有别的事要做。’女人年轻的时候,需要男人。你是个什么男人,当一个美丽的姑娘用手搂住你的脖子时,你居然不肯去亲吻她?”

“你说,”他插话道,“你从她那里带了口信给我。”

“是的,我们的营地开拔时,我落在后面,就是为了给你捎个信。她叫我转告你,她已经受够了你们那些人,受够了他们的吹毛求疵和冷酷无情,她想回到自己人那里,无忧无虑。‘告诉他,’她说,‘我是个女人,我爱他;所以我才不愿再做他的**子。’姑娘离开是对的。一个娘凭借美貌挣一点钱,只要她愿意,也没什么大碍——这就是美貌的价值,但是吉卜赛姑娘绝不会爱**们种族中的任何一个男人。”

牛虻站起身来。

“这就是全部口信吗?”他说。“那么请你告诉她,我认为她做得对,我希望她幸福。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晚安!”

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直到花园大门在她身后关上。这时,他才坐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又是迎头一记耳光!他还剩下什么骄傲呢——没有一点点自尊了?当然,他遭受了男人所能**受的一切苦难;他的心被扔进烂泥之中,任由路人践踏。他灵魂的所有地方都烙上了被人轻蔑的烙印,都留下了被人嘲笑的印迹。现在,他在路边捡来的这个吉卜赛女孩——就连她手里也握着皮鞭。

谢坦在门外呜呜狺狺地哀鸣,牛虻起身放它进来。那条狗像往常一样,带着狂喜奔向它的主人。可是,它很快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便蜷伏在他脚旁的地毯上,将它那冰冷的鼻子伸进那只有气无力的手里。

一个小时后,吉玛来到了前门。没人出来理睬她的敲门声。**安卡发现牛虻不想吃晚饭,便悄悄溜出去找邻家的厨子。她出去时没有关门,厅里还亮着一盏灯。吉玛等了一会儿,然后决定进去看能否找到牛虻,因为从巴里传来一条重要的消息,她要告诉他。她敲了敲书房门,里面传来牛虻的回答声:“你可以走了,**安卡,我什么都不需要。”

她轻轻打开门。房间里很黑,但是在她进去时,过道上那盏灯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光亮。她看见牛虻**自坐在那里,头耷拉在胸前,那条狗在他脚边睡着了。

“是我,”她说。

他猛地抬起头。“吉玛——吉玛!啊,我**是太需要你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跪在她脚下的地上,将头埋在她一群的皱褶里。他浑身剧烈抽搐颤抖,让人**看见他流泪还难受。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去帮他——不能。这是最令人痛苦的事。她只能被动地冷眼旁观——为了解除他的痛苦,她宁可自己**。她只消弯腰把他抱在怀里,把他紧紧搂在胸前,用自己的身躯使他不再遭受伤害和**屈,那么他肯定还是她的亚瑟,那么天就会破晓,阴影就会消散。

啊,不,不!他怎么可能忘掉过去?难道不是她使他堕入了地狱——不是她用右手做的吗?

她已经让那一时刻溜走了。他赶紧站起身坐在书桌旁,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紧咬着嘴唇,仿佛要将嘴唇咬破。

不一会儿,他抬起头平静地说:

“恐怕我让你受惊了。”

她向他伸出双手。“亲爱的,”她说,“我们现在的友谊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对我多一点信任吗?出了什么事?”

“我自己的一点个人烦恼。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为此担忧。”

“你听我说,”她接着说道,同时用双手握住他那只手,想要止住它的剧烈颤抖。“我从来不想过问与我无关的事情。可是既然你已经自愿给予我这么多的信任,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一点——就像你对待你的姐妹一样。你可以继续戴着面具,如果这能够给你安慰;但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让自己的灵魂也戴上面具。”

他把头垂得更低。“你对我一定要耐心一点,”他说。“我怕自己不是令人满意的那种哥哥,但只要你知道——我上周差一点发疯,就像重新回到了南美一样。恶魔不知怎样就钻进了我的躯体——”他打住了话头。

“难道我不能分担你的苦恼?”她最后低声问道。

他把头伏在她胳膊上。“上帝的手很沉重。”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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