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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说:牛虻 作者:艾捷尔·丽莲·伏尼契字数:11293更新时间:2019-08-07 10:48:09

听到牢门打开了,牛虻倦怠无聊地朝另一边看去。他以为又是总督用审讯来烦他了。几个士兵爬上了窄窄的楼梯,马枪碰到了墙壁,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接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说道:“楼梯很陡,主教大人。”

他抽搐般地要坐起来,马上又躺了下去,皮带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蒙塔内利进来了,随行的是中士和三个士兵。

“主教大人,请您稍等片刻,”中士紧张兮兮地开口了,“我的手下会搬来椅子。他已经去了。主教大人,请您原谅——不知道您会大驾光临,否则我们会准备好的。”

“没有必要做什么准备。请你让我们单**呆一会,带着你的手下在楼梯下面等候,好吗?”

“是,主教大人。椅子来了。我把椅子放在他旁边吧?”

牛虻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但他感到到蒙塔内利注视他的目光。

“我想他是睡着了,主教大人,”中士刚一开口,牛虻就睁开了他的眼睛。

“没有,”他说道。

士兵们正要离开牢房,蒙塔内利突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们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到蒙塔内利正弯下腰,仔细看着皮带。

“谁干的?”他问道。中士手足无措地摸着自己的帽子。

“总督大人明确的命令,主教大人。”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里瓦雷兹先生,”蒙塔内利很是难过地说道。

“我告诉过主教大人您,”牛虻冷笑道,“我从,从,从来没有指望**会拍着我的肩膀赞许我。”

“中士,这样持续多久了?”

“自从他上次想逃跑就是这样了,主教大人。”

“那就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拿把刀来,把皮带切断。”

“谨遵吩咐,主教大人。医生想把皮带取下来,可是法拉利上校不肯。”

“立刻拿刀子来。”蒙塔内利并没有提高嗓门,但士兵们看到他气得脸都白了。中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弯下腰去切胳膊上的皮带。他的手不巧,动作很笨,反倒把皮带弄得更紧了,牛虻虽然自制力很强,也**不住抽搐了一下,紧紧咬住了嘴唇。蒙塔内利立刻走上前去。

“你不知道该怎么来,把刀子给我吧。”

“啊——!”皮带切断了,牛虻狂喜地长叹一口气,舒展着自己的胳膊。蒙塔内利接着又切断了绑在他膝盖上的皮带。

“中士,打开铁铐;然后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站在窗户旁看着,中士解开了铁铐,朝他走了过来。

“好了,”他说道,“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中士很干脆地讲了起来。牛虻的病情,“纪律措施”,还有医生没能成功干预——他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主教大人,但我认为,”他补充说道,“上校给他戴上皮带是想得到口供。”

“口供?”

“是的,主教大人。前天,我听到上校说要给他把皮带摘下来”——中士扫了一样牛虻——“但前提是他要回答一个问题。”

蒙塔内利放在窗台上的手握得紧紧的,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温和的主教生气的样子。而牛虻则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他什么都忘了,完全沉浸在肢体自由的感觉之中。之前,他的四肢被绑得紧紧的,现在他伸胳膊伸腿,轻松自如,完全就是喜不自禁。

“中士,你可以离开了,”主教说道。“你不必因为违反了规定而焦虑,我问你,你回答,只是你的职责而已。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完了,我自会出来。”

士兵们走了出去,门关上了,他**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落**,给牛虻一点时间,让他喘过气来。

“我得知,”过了一会儿,他从窗户边走到床板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你想要单**同我谈谈。如果你现在身体状况允许,我则是洗耳恭听。”

他冷冷地说道,态度生硬傲慢,这并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在摘掉皮带之前,他只觉得牛虻受到了残酷的折磨,非常可怜,现在他想起上次见面的场景,想起了谈话结束前牛虻对他致命的羞辱。牛虻懒洋洋枕着一只胳膊,抬起了眼皮。牛虻有一种摆出优雅姿态的才能,如果看不清楚他的脸,没人能猜出他经历了多大的磨难。现在,他抬起了头,傍晚的余晖照在了他的脸庞上,他是那么地憔悴,那么地苍白,最近几天的折磨明明白白地刻在了他身上。蒙塔内利的愤怒烟消云散了。

“你怕是病得非常厉害,”他说道。“非常抱歉,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本来可以早一点制止这样的行为。”

牛虻耸了耸肩膀。“战争中,一切都是公平的,”他冷冷地说道。“主教大人站在**徒的立场,从理论上反对使用皮带,但要求上校也认同这一点,就有失公平了。毫无疑问,他自己肯定是不愿被绑上皮带的——但,但,但被绑的人是我。这个问题,就看谁,谁,谁方便了。如今,我是任人宰割的——还能期望得到什么呢?主教大人能够亲自前来,**是仁心德厚,或许也是站在**徒的立场吧。见犯人——啊,是的!我忘记了。‘因此,对最卑微的人也要如此’[ 引自《福音书》。]——不是什么好话,但如今我这最卑微的人自是感恩。”

“里瓦雷兹先生,”主教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如果你没有处在,正如你所说的‘任人宰割’的境地,在你上周对我说过那一番话后,我是不会再同你讲一个字的。但你现在不仅是犯人,还是病人,在这两重身份之下,我不能拒绝你的请求。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或者你请我来,就是想要侮辱老人来自我娱乐一番?”

没有回答。牛虻的头转到了一边,他躺在那里,一只手捂着眼睛。

“抱歉,麻烦一下您,”他嘶哑地说道,“我能喝点水吗?”

窗户边上有一罐水,蒙塔内利起身将水罐拿了过来。他伸出胳膊扶起牛虻,就在这时,他感到牛虻潮乎乎、冷冰冰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腕。

“让我握住您的手——赶快——就一下,”牛虻低声说道。“哦,有什么关系呢?就一分钟!”

他往下一倒,脸伏在蒙塔内利的胳膊上,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喝点水吧,”过了一会儿,蒙塔内利说道。牛虻安静地照办了,然后就闭着眼睛躺在了床板上。蒙塔内利的手碰到他脸颊时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他只知道这辈了还从未有过这么可怕的感觉。

蒙塔内利把椅子朝着床板拉了拉,然后坐了下来。牛虻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拉着一张青灰色的脸,就像一具**体。沉默了好长时间,他睁开眼睛,幽幽地直盯着主教,目光令人过目不忘。

“谢谢,”他说道。“我,我很抱歉。我觉得——刚才您问了我什么?”

“你现在不适合说话。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我尽量明天再来。”

“请不要走,主教大人——**的,我没事。我,我只是最近几天有点心烦。病有一半都是装出来到,如果你问上校,他会告诉你的。”

“我喜欢自己做判断,”蒙塔内利平静地说道。

“上,上校也是喜欢自己做判断。您知道吗?他的判断偶尔也挺机智的。看他的样子,你是,是,是想不到的,但有时他还**是挺有想,想,想法的。**如说,星期五——我觉得是星期五,到了后来,我对时间就有,有点不清楚了,我问他讨要一,一剂**,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然后,他就来了,他说,我可,可以得,得到**,但我得告诉他是谁打,打开了铁门。我记得他说:‘如果是**病了,你就会同意;如果不同意,我就觉得你是在装病。’我之,之,之前还没觉,觉得有多好笑,现在**是觉得太,太,太好笑了——”

他突然就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接着,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沉默不语的主教,他接着说下去,语速越来越快,结巴得都快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

“你不,不,不觉得好,好,好笑?当,当然不觉得了,你是宗,**人士,从,从,从来就没有幽,幽默感;你看,看什么都是悲,悲,悲观的。**,**如说,在大,大教堂的那天晚上,你多严肃呀!顺便说一句,我装,装成朝圣者,样子肯定很可,可怜!我觉,觉得,你今晚到,到这里来,你肯定也不觉得好,好笑。”

蒙塔内利站了起来。

“我来是想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是,我觉得你今晚太过激动了。医生最好给你点镇静剂,等你好好睡上一觉,我们明天再谈吧。”

“睡,睡觉?哦,等您同意了上校的方案,我就会睡,睡得很好的,主教大人;一剂**药可是绝好的镇静剂。”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蒙塔内利转过神来,诧异地看着他。

牛虻又猛然大笑起来。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诚实可是**徒主要的美德!你觉,觉,觉得我不,不,不知道总督拼了劲想得到您的允许开设军事法庭?您最好还是同意了吧,主教大人。处在您现在的情况,别的主教都会同意的。‘他们都会同意的’;您这样做了,好处多多,没什么坏处!**的,实在是不值得您夜不成寐地想这件事!”

“请不要笑了,”蒙塔内利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上校没,没有告,告,告诉过您,我是魔,魔,魔鬼,不是人?没有?他给我说,说了好多次了!嗯,我是个魔鬼,别,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知,知道一点。主教大人想的是,我是个十足的讨厌鬼,你希望有,有人能够代替你来处置我,这样就不会扰乱自己敏,敏感的良心了。我猜得很,很准,是不是?”

“听我说,”主教一脸肃穆地再次坐在了他的身边。“无论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的。法拉利上校害怕你的同**再次营救你,希望能够,也就是以你说的那种方式,提前制止这件事情。你看,我对你是坦然相告的。”

“主,主教大人您是出,出名地诚实,”牛虻尖刻地说道。

“你当然也知道,”蒙塔内利继续说道,“在法律上,我没有权利过问世俗的事务,我是主教,不是特使。但是,我在这一地区很有影响力,我觉得,上校在没有得到,至少是我的默许之前,他是不会贸然采取如此极端的行为。到目前为止,我对这一计划是无条件反对的。他并没有罢休,还是想要我同意,他肯定地对我说,等到星期四,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大有可能会爆发武装劫狱,很有可能会造成流血事件。你在听我讲话吗?”

牛虻心不在焉地盯着窗户外面。他转过来,疲惫地回答道:

“是的,我在听。”

“也许,今晚你的身体还不太好,受不了这样的谈话。我明天早上再来吧?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我需要你百分百的专注。”

“我情愿现在就谈,”牛虻还是疲惫地回答道。“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好吧,”蒙塔内利继续说道,“会不会**的因你而爆发**和流血事件呢?如果是这样,我反对上校就担负了很重大的责任;我觉得他说的话也几分道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个人对你很有敌意,判断会因此有所扭曲,他可能夸大了潜在的危险。看到他如此可鄙的残**行为,我觉得后者更有可能。”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皮带和铁铐,继续说道;

“如果我同意了,我就杀了你;如果我不同意,我就要冒害死无辜的风险。我认**考虑了这件事,仔细想还有没有别的出路。现在,我终于做出决定了。”

“当然是杀了我,挽,挽救无辜了,这才是**徒会做出的决定。‘若是右手冒犯了你,就砍下来丢掉’[ 引自《福音书》。],我没有成为主教大人右手的荣幸,但我冒犯了您,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您开门见山告诉我就行,不用这么长篇累牍的,行吗?”

牛虻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语气倦怠而鄙夷,就像是厌倦了整个话题。

“嗯?”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是这个结论吗,主教大人?”

“不是。”

牛虻挪了挪身体,两只手都放在脑袋下面枕着,半闭着眼睛看着蒙塔内利。主教埋着头,陷入了沉思,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扶手。啊,多么熟悉的老动作!

“我的决定,”他抬起头来说道,“我想,是前所未有的。我得知你想要见我,我就决心到这里来,把一切都告诉你,刚才我已经这样做了,我要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

“我,我来处理?”

“里瓦雷兹先生,我到这里来,不是作为红衣主教、主教,或是审判者来的,我来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人前来探望另一个人。我不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上校担心的那个计划。我非常清楚,如果你知道的话,那是你的秘密,你不会说出来的。但是,我想请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是老了,毫无疑问,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我不想手上沾着血躺在坟墓里。”

“难道现在手上没有血吗,主教大人?”

蒙塔内利脸色一白,但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这一生,只要遇到压迫和残**,我都与之抗衡。我一直都反对任何形式的死刑。前任教皇在位的时候,我就发自内心地再三**设立军事法庭,正因为如此,一直都没有得到重视。直到现在,我都是秉着仁慈之心行使自己的权利和影响力。至少,我想请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我进退两难。如果拒绝,这座城市就可能面临**,后果不堪设想。而这样做,是为了拯救一个人的生命,他亵渎我的信仰,他还中伤过我、冤枉过我、侮辱过我(当然,相对而言,这是小事一桩),而且,我坚信,如果给他一条生路,他还会继续做坏事。但是——这是为了救一个人的性命。”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里瓦雷兹先生,据我所知,你干的似乎都是违法的勾当。我很早就知道你莽撞暴力,肆无忌惮。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你没有改变。但是,过去的两个星期中,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勇敢和对朋友忠诚的一面。士兵们也敬爱你。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想,也许我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你的内心**你表现出来的更为美好。我请求的就是那个更好的你,我郑重地请你秉着良心诚实地告诉我,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办?”

好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牛虻抬起了头。

“至少,我会自己决定自己的行为,并且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我不会像个怯懦的**徒,鬼鬼祟祟地找别人替我解决问题!”

这就是当头一棒,一刻钟之前,他还装出一副倦怠的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眼就是来势汹汹的激烈情绪,如此鲜明的反差,就仿佛他突然扔掉了面具一样。

“我们无神论者知道,”他继续情绪激烈地说道,“如果一个人要**受某件事情,那他就必须尽力**受;如果他受不了,天,结果就更糟糕。但是,如果一个**徒跑到上帝面前,或是圣徒面前,或是不加制止的话,跑到敌人面前哀号,他总能找到办法把担子扔到别人肩上。难道你的圣经,你的弥撒书,你那些伪**的神学书中有规定让您跑来找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上天呀,大地呀,人呀!难道我身上的担子还不够重吗?您还要把您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来?去找您的**,他要求奉献出一切,您最好照办。您大不了就是杀了一个无神论者,一个咬不准‘示播列[ 原文为shi****oleth,《圣经》中一个用来考验的词,看某人能不能正确地发这个词的音,以识别逃亡者,不能正确发出这个词的音,就是敌人。]’这个词的人,杀了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行,不是吗!”

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接着又爆发了:

“您说什么残**!天,那个浆,浆糊脑袋的蠢货就是用上一年也伤不了我,你却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有头脑。他能想到的就是把皮带扎得紧紧的,皮带紧得不能再紧了,他也就束手无策了。什么样的**都办得到!但是您——‘签署你自己的死刑书吧,我心太软了,办不到。’哦!也只有**徒才做得到这一点了——一个温和怜悯的**徒,看到皮带扎得太紧,都会脸色煞白的**徒!你刚进来的时候,就像是位仁慈的天使,看到上校的‘残**’,您是如此震惊,接着就来**格的了!您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同意吧,伙计,然后回去吃你的大餐,这事不值得这么磨叽。告诉您的上校,他可以枪毙我,绞死我,怎么方便怎么来——如果他高兴地话,还可以活着丢进油锅,这就完事了!”

牛虻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愤怒绝望得失去了控制,不停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他的眼睛也折射出绿色的光芒,就像是愤怒的野猫。

蒙塔内利已经站了起来,低着头默默地看着牛虻。他不明白牛虻怎么突然就暴怒地指责起他来,但他明白这是情急之下的话,知道这一点,什么侮辱也都原谅了。

“嘘!”他说道。“我没有想这样伤害你。你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担子转交给你。我从来没有故意这样对待过任何一个活着的——”

“你撒谎!”牛虻两眼喷火地大声说道。“主教的职位是怎么来的?”

“主教的职位?”

“哈!你已经把这个忘了?这么容易就忘了!‘亚瑟,如果你不希望我去,我就说我不能去’。我,当时才十九岁,就要为您做决定!这行为如果不是这么丑恶,那就太好笑了。”

“够了!”蒙塔内利绝望地叫了一声,双手捧住了脑袋。他又放下了手,慢慢走向窗户。他坐在窗户边上,一只手臂放在铁栏上,头**在了手臂上。牛虻躺在那里看着他,浑身发抖。

没过一会儿,蒙塔内利站起来,走了回来,嘴唇惨白。

“我非常抱歉,”他努力想要保持平时那种平静的态度,可怜巴巴地说道,“但我必须回去了,我不太舒服。”

他浑身都在颤抖,好像疟疾发作了一样。牛虻所有的愤怒瓦解了。

“神父,难道您——”

蒙塔内利往后一缩,一动不动地站着。

“千万不要!”他终于低声说道。“我的上帝,千万不要!如果我要疯——”

牛虻撑着一根胳膊抬起身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主教发抖的双手。

“神父,你难道不明白,我没有淹死吗?

那双手突然变得冰冷僵硬。瞬间,一切都变得死寂,接着蒙塔内利跪了下来,把脸埋在了牛虻的胸口前。

……

等他抬起头来,太阳已经落山了,落**的那点红晕就要消失了。他们忘记了时间地点,忘记了生死,他们甚至忘记了他们是敌人。

“亚瑟,”蒙塔内利轻声说道,“是你吗?你从死亡那里回到我身边了吗?”

“从死亡——”牛虻颤抖地重复道。他的头枕在蒙塔内利的胳膊上,就像个生病的孩子躺在妈**怀里。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牛虻重重地叹了口气。“是的,我回来了,”他说道,“你要么就必须同我作战,要么就必须杀了我。”

“哦,嘘,别说话!现在那些算什么?我们就像是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错把对方当成幽灵了。现在我们找到了彼此,又回到了亮处。我可怜的孩子,你变得太多了——你变得太多了!你看上去就像是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伤——以前你是那么地快乐!亚瑟,**的是你吗?我经常梦到你回到我身边,接着就醒过来,看到是黑暗注视下的空荡荡的房间。我怎么才能知道这不是一场醒过来就没有的梦?给我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很简单的一回事。我**在了一艘货船上,偷渡上去的,一路去了南美洲。”

“到了那儿呢?”

“到了那儿,我就活下来了,如果您愿意称之为活的话。哦,您之前教过我哲学,我又见到了些神学课堂之外的东西!您说您梦见过我——是的,经常梦到,您说您梦到过我——是的,我也梦到过您——”

他突然停了下来,浑身发抖。

“一次,”他突然又开始说了起来,“我在厄瓜多尔的矿井做工——”

“不是当矿工吧?”

“不是,是矿工的下手——同苦力一起干些零工。我们在矿井口边上的工棚里睡觉。有天晚上,我生病了,就像这次发病一样,我在烈**下面搬石头,我肯定是头昏眼花了,因为我看见您出现在门口。你拿着一个就像挂在墙上的那个十字架。你在祈祷,从我身边走过,却头都没有转一下。我叫喊着,请您帮帮我,要么给我**药,要么给我一把刀子,在我发疯之前,随便给我一样东西,结果了这一切痛苦。然后,您——啊——”

他抽出一只手来遮住了眼睛,蒙塔内利依然紧紧握住另一只手。

“我看着您的脸,我知道您是听到我的呼喊声,但你头也不转一下;你继续祈祷。等祈祷完了,您吻了吻十字架,回头望了我一眼,轻声说道:‘我为你难过,亚瑟;但我不敢表现出来;他会生气的。’我看着他,那个木头的雕像正在哈哈大笑。”

“接着,我就醒了过来,看到了工棚和还有得了麻疯病的苦力,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您更在意您那个恶魔般的上帝是否宠爱您,而不是能否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我一直都记得。刚才您碰我的时候,我给忘了;我,我生病了,我以前是爱过您的。但现在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战争、战争、战争。您握住我的手想干什么?您难道不明白,只要您还相信您的耶稣,我们两个就只能是敌人?”

蒙塔内利埋下头,吻了吻那只伤残的手。

“亚瑟,我怎么能不信仰他呢?我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岁月,我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信仰,他又把你送回我身边,我怎么可能怀疑他呢?不要忘了,我觉得是我杀害了你。”

“你还可以杀了我。”

“亚瑟!”这是**切恐惧的呼喊;但牛虻没有理会,继续说:

“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实话实说,不要犹豫不决。您和我各自站在深渊的两边,想要隔着深渊手牵手,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您觉得您不能,或是不愿放弃那个东西”——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十字架——“您就必须同意上校的——”

“同意!我的上帝——同意——亚瑟,但是,我爱你呀!”

牛虻的脸可怕地抽搐了一下。

“您最爱哪一个,是我还是那个东西?”

蒙塔内利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灵魂因为恐惧而枯萎了,他的身体似乎也干涸了,他变得老态龙钟,就像是霜降之后的枯叶。他从梦中醒来了,窗外的黑暗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亚瑟,可怜一下我吧——”

“您的谎言将我驱逐出去,我到甘蔗种植园给黑人当了奴隶,当时您对我又有多少怜悯?听到这个,您颤抖了——啊,您们这些慈悲的圣徒!这就是符合上帝心意的人——这个人忏悔他的罪恶,活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活了下来,就只有他的儿子死了。您说您爱我——您的爱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您觉得就这么几句软话,我就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然后继续做亚瑟——我在肮脏不堪的**院里洗过盘子,在克里奥尔人的农场上当过马夫,他们**是禽兽不如,残**无**。我,在走江湖的杂耍班子里戴着帽子,挂着铃铛做过小丑——我在斗牛场里为斗牛士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那些混蛋脚都放到我脖子上了,我还得屈服于他们。我,挨过饿,被人鄙夷过,被人践踏过。我,讨要发霉的残羹剩菜,可是要不到,因为要先给狗吃。哦,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怎么才能告诉您,因为您,我经历了什么?现在——您爱我!您有多爱我?爱到可以为我放弃上帝?哦,他为您做了什么,这位永恒的耶稣——他为您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您爱他胜过爱我?是因为他的手被钉子刺穿了,所以您这么爱他?看看我的!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撕开了衬衣,露出了可怕的伤疤。

“神父,您的这位上帝是个骗子,他的伤口是假的。他的痛苦全是胡闹!我才有权赢得您的心!神父,您让我尝遍了这世上所有的折磨;您根本就想象不到我是怎么过来的!但是,我不能死!我**受了这一切,耐心地掌控住了我的灵魂,因为我要回来,回来同您的上帝作战。这一目的就是我的盾牌,它保护了我的心灵,我才没有发疯,我才没有死第二次。现在,我回来了,我看到他还坐在我的位置上,那个骗子受害者被钉在十字架上不过六个小时,哼,然后就死而复生!神父,我被钉在十字架上有五年的时间,我也死而复生了。您准备拿我怎么办?您准备拿我怎么办?”

他说不下去了。蒙塔内利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石像,或是立起来的死人。一开始,在牛虻绝望的火焰中,他颤抖了,就像是挨了皮鞭的抽打一样,**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但是,他现在平静了。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抬起头来,毫无生气地耐心说道:

“亚瑟,你能给我解释清楚一点吗?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吓到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牛虻幽灵一般的面孔对着他。

“我什么要求都没有。谁能够强求爱呢?您所爱的两样东西,您可以自由选择一样。如果您最爱他,就选择他吧。”

“我听不懂,”蒙塔内利疲惫地重复道,“我能选择什么呢?覆水难收。”

“您必须在我们之间做出选择。如果您爱我,就把十字架从您脖子上摘掉,跟我走。我的朋友们计划救我,有了您的帮助,他们轻易就可以得手。等我们穿过边境,您就公开承认是我的父亲。如果您不够爱我,做不到这一步,如果这个木头的偶人**我重要,那就去告诉上校,说您同意。如果您要去,就立刻离开,不要让我再看到您而痛苦。我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蒙塔内利抬起头,虚弱地颤抖着。他明白了。

“当然,我会与你的朋友联系的,但是,同你一道走,不可能,我是神父。”

“我不接受神父的恩惠。神父,我再也不接受妥协了;我接受了太多的妥协,我受够了。你要么放弃神父的身份,要么放弃我,两者必选其一。”

“我怎么能够放弃你?亚瑟,我怎么能够放弃你?”

“那就放弃他。你必须在我们两个中做出选择。您会给我一部分的爱——一半给我,一半给您的魔鬼上帝?我不要他剩下的东西。如果您是他的,就不属于我。”

“你想把我的心撕成两半吗?亚瑟!亚瑟!你想把我逼疯吗?”

牛虻一拳打在了墙上。

“您必须在我们两个当中做出选择,”他又重复了一次。

蒙塔内利从他的胸前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有一张又脏又皱的纸条。

“看!”他说道。

“我相信过您,我也相信过上帝。上帝是陶土做成的东西,我一榔头就能把他打得粉碎,但是您却用谎言欺骗了我。”

牛虻笑了笑,把东西递了回去。“十九岁,多么美,美,美妙的年龄!抓起榔头,敲碎东西,看起来是多么地容易。现在也是,只不过置身榔头下面的人是我。至于您,您还能用谎言欺骗很多人,他们甚至永远不会知道您在撒谎。”

“随你怎么说,”蒙塔内利说道。“也许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会像你一样无情——上帝才知道。亚瑟,我不能照你说的那样办;但我会尽力而为。我会安排你逃走,等你安全了,我会到山里,死于事故,或是误服了什么安眠剂——你想怎么样都行。这可满意?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是很大的罪恶;但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他更仁慈——”

牛虻两手一摊,发出一声尖叫。

“哦,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您会那样想我?您有什么权利——好像是我想报复您!您难道不明白我只是想救您?您难道永远也不明白我爱您吗?”

他一把抓住蒙塔内利的手,炽热的吻和泪水淹没了这双手。

“神父,跟我们一起走吧!这个神父和神像的死亡世界,您拿它来做什么?那个世界里全是过往岁月的尘埃,腐烂了,臭不可闻!从那个瘟疫横行的教堂里走出来吧,同我们一起走进光明!神父,我们才是生命,才是青春,就我们才是永恒的春光,我们才是明天!神父,黎明已经降临在我们头上,您难道要错过**出吗?醒醒吧,让我们忘记这些可怕的噩梦,醒醒吧,我们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神父,我一直都爱您,一直都爱,即使您置我于死地,我也爱您,您还会再次要我死吗?”

蒙塔内利抽出自己手。“哦,上帝怜悯一下我吧!”他大声叫道。“你的眼睛和**一模一样。”

两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这是一种奇怪深沉的静默,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落**的黄昏中,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内心充满了恐惧,心跳都停止了。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蒙塔内利低声说道。“有没有——希望给我?”

“没有。我活着就是要同神父作战。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把刀子。如果您饶我一命,您就是鼓励用刀子。”

蒙塔内利转向十字架。“上帝!听听这个——”

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洞的寂静当中,没有回应。牛虻又变回那个冷嘲热讽的魔鬼。

“大,大,大声点叫他,也许他在安睡中——”

蒙塔内利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他打了一个激灵。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看了一下,接着他坐在了床板边上,双手掩面,哭了起来。牛虻一阵冷颤,浑身上下冰冷潮湿。他知道这泪水意味着什么。

他拉起毯子,盖住了头,他不想听。知道自己要死了,这已经够他受了——他活得这么精彩,这么壮观。但是,他挡不住那哭声,哭声回荡在他的耳朵里,鞭打他的脑子,冲击着他的血管。但是,蒙塔内利还是在抽泣,在抽泣,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终于止住了哭泣,用手帕擦干了眼睛,就像个哭过的孩子一样。他起身的时候,手帕从他膝盖上滑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再说下去也没用了,”他说道。“你懂吗?”

“我懂,”牛虻沉闷顺从地回答道。“不是您的错。您的上帝生气了,必须得到满足。”

蒙塔内利转头望着牛虻。就是坟墓都**不上这二人此时的安静。他们默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就像是两个**分手的恋人,隔着不可跨越的障碍深情凝望。

牛虻最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缩了回去,盖上了脸。蒙塔内利明白他这是在说“走!”他转过身,走出了牢房。就在一瞬间,牛虻跳了起来。

“哦,我受不了了!神父,回来!回来!”

门关上了。他睁大眼睛,木然地环顾四周,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胜利了。

整个晚上,院子里的**都在风中轻轻摇摆,它们很快就要枯萎了,很快就会被铲子连根拔起;整个晚上,牛虻都**自躺在黑暗中,暗自抽泣。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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