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尝责备朱温说:“阿三,你平时好说大话,无所不能,我看你一无所能!试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园是汝灌溉?”
朱温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哪里知道男儿壮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刘崇听他自比鸿鹄,而自己乃是燕雀,禁不住怒气直冲,就便取了一杖向朱温打来。朱温不慌不忙,双手把杖夺住,折作两段!刘崇更加生气,入内去觅大杖。刚好被崇母看见,惊问何因。刘崇说要打死朱阿三!崇母慌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轻视阿三。他将来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温?原来朱温到刘家时,还不过十四五岁,夜间熟寐时,忽发响声。崇母惊起探视,见朱温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鳞甲森森,光芒闪闪,吓得崇母毛发直竖,一声大呼,惊醒朱温,那赤蛇竟然不见了。从此崇母知道朱温是异人,格外优待,当做自己儿孙一般。且告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儿,汝等休得侮弄!”
家人似信非信,或笑崇母老悖。刘崇还知道孝亲,因为老母禁止责温,倒也罢手,朱温复得安居刘家。但朱温始终无赖,年已及冠,还是初性不改,时常闯祸。一日朱温在外与人赌博输了钱,为还赌债,晚上跑到刘家柴房偷走了他家烧饭的铁锅,恰被管家发现告发。刘崇带五六个家丁连夜将朱温抓回,绳捆索绑押于柴房之内痛打!刘崇骂道:“朱三,我刘家待你一家不薄,衣食供给;而你不思本份,平日里惹事生非欺凌乡邻,今日里偷锅又是为何?”
朱温答道:“今日赌钱输光,借一口旧锅卖钱还债,日后发迹还你十口新锅。”
“呸!”刘崇大骂:“好个黄口小儿,我要你十口新锅干吗?打!”
几个家丁皮鞭相待,朱温忍痛大呼:“大丈夫当立功名于四方,老爷放我远去,日后我与你同坐一字并肩王!”
刘崇气得两眼发直,骂道:“如此疯癫,饿他三日,看他奈何。”于是将朱温禁于柴房之中。
刘崇恨朱温四处撒野,但崇母对其颇为疼爱,老夫人见朱温高大魁梧,聪明机敏,常怀大志,心中多生怜悯。每逢刘崇责打,老夫人必然拦护,常言:“此子非比寻常,气宇轩昂,不堪平庸,日后定然有些出息。”刘崇自然不信,但朱温铭记于心,暗暗发誓他日功成名就,一定报答老夫人的垂爱之恩。
朱温之母王氏听说朱温又闯祸后,便到刘老夫人处求情,刘老夫人闻讯即带王夫人去找刘崇,时值刘崇打完朱温正将其锁于柴房。刘夫人问道:“今日责打朱温又是为何?”
刘崇怒道:“此子今日之过非同以往,欲偷家中铁锅变卖以还赌债。”
刘老夫人曰:“若只为此事,就且先放过他,何故因一口旧锅动怒。”
刘崇道:“母亲不知,如此招惹祸端,何时有完?”
崇母便戒朱温道:“汝年已长成,不该这般撒顽;如果不想耕作,试问汝将何为?”
朱温道:“平生所喜,只是骑射。不若与我弓箭,到崇山峻岭旁,猎些野味与主人充庖,却是不致辱命。”
崇母道:“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平民!”
朱温拱手道:“这个自然,当谨遵慈教!”
崇母乃去寻些旧时弓箭给了朱温。温母也再三叮咛切勿惹祸。
朱温总算听命,每日往逐野兽,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来。刘家庖厨逐日充牣,刘崇喜他有能。温兄朱存也觉技痒,愿随朱温同去打猎,也向刘崇讨了一张弓,几枝箭,与朱温同去逐鹿。朝出暮归,无一空手时候,两人不以为劳,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日逐至宋州郊外,艳阳天气,春光明媚,正是赏心悦目的佳景。朱温正遥望景色,忽见有兵役数百人,拥着香车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觉触动痴情亟往追赶。朱存也随他同行,曲折间绕入山麓,从绿树浓荫中露出红墙一角,再转几个弯才见到一大禅林。那两乘香车已经停住,由婢媪扶出二人。一个是半老妇人,举止大方,却有宦家气象;一个是青年闺秀,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仪容秀雅,亭亭玉立,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似小家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朱温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们联步进殿,也放胆随了进去。等母女拜过如来,参过罗汉,由主客僧导入客堂,朱温三脚两步走到该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不同凡艳。勉强按定了神让她过去。该女随母步入客室,稍为休息,便唤兵役伺候,稳步出寺,连袂上车,飞也似的去了。朱温随至寺外,复入寺问明主客僧,才知所见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张蕤妻,年轻的便是张蕤女儿。朱温惊寤道:“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富室,与我等正是同乡,他现在还做宋州刺史吗?”
主客僧答道:“听说也将要卸任了。”
朱温乃偕兄出寺,路中语朱存道:“二哥!你可知阿父在日,讲过汉光武故事么?”
朱存问何事,朱温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如此罢了。你说我等配做汉光武否?”朱存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
朱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他能做皇帝娶美女,我为什么不能呢?”
朱存笑语道:“你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篱下,能图个温饱已算幸事,还想什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平白无故能成大事么?”
朱温也不与他争辩,不过心里已是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非娶张氏不可!
不久黄巢起义爆发,农民军路过宋州,朱温与二哥朱存都参加了农民起义军。这年朱温二十六岁,谁也不会想到他日后竟然会成为风头不亚于黄巢的人物。
朱温与兄长朱存加入起义军时,正是黄巢大量扩军之时,成千上万的贫苦百姓一批批地来到军中,起义军队伍不断壮大。朱温和兄长来时,先编排在一个小队中。朱温此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象在乡下时那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不久黄巢率军直逼郓州,东平节度使薛崇率五千人马镇守于此。
两军阵前,薛崇头戴青铜四棱八角板檐荷叶盔,身披锁子连环大叶鱼鳞甲,跨下一匹乌骓赛风驹,手持一柄八卦金攥开山钺立于阵中,一见黄巢便道:“贩盐贼,本帅念你愚昧无知,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黄巢道:“汝乃何人出此狂言。我自冤句起兵,大小数十战,何曾屈膝于朝廷。”
薛崇道:“吾乃东平节度使薛崇是也,奉诏剿贼,若不归顺休怨本将无情。”
黄巢问麾下道:“谁敢出战?”部将孟楷言道:“小将愿往!”
孟楷与薛崇杀作一团。孟楷不是薛崇对手,只得败回。
朱温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若能杀死一镇节度使,一定可得黄巢重用,于是高声喊道:“主公赐马一匹,小的可取薛崇人头!”
朱温口出狂言,黄巢着实一惊,不知这泼痞是谁,孟楷见朱温虽然高大强悍,却穿着破烂一副穷相,于是对黄巢说道:“派一士卒出战,有辱军威。”
朱温道:“某若不胜,请斩某头!”
黄巢见此人虽是兵卒,却有胆量,于是叫人牵过一匹战马,朱温翻身上马,手提单刀向薛崇杀去。
二人交锋,朱温才发现两军交战和乡里打架不是一回事,一口单刀岂能架得住百斤开山钺?情急之下薛崇已是一钺,朱温招架不住滚下战马。朱温自知归队必死,索性一个恶虎扑食,将薛崇扑到马下。薛崇坠下战马掉了兵器,竟然被朱温活活掐死,然后枭其首级。黄巢见薛崇被朱温活活掐死,立即下令击鼓进兵,葛从周、孟绝海、邓天王各率兵马杀向官军。正是:
市井泼痞出朱温,
单刀上阵赌此身。
输尽钱财偷锅灶,
赌赢双臂掐死人。
恶虎扑食挫猛将,
雄鹰折翼丧刁民。
一改命运终贫贱,
从此高登将相门。
少时官军大败献城归降。黄巢将朱温、朱存兄弟招来,见二人身材魁梧勇猛异常,颇有自己当年豪情,遂将二人都封为队长。
后来在安徽亳州的一次战斗中,朱温带着他那一队战士去攻城,城高濠深,仗打得十分艰苦。朱温他们几次冲击都被打退。朱温急红了眼,于是带着十几个战士,扛着几根云梯,冒着雨点般的箭冲到城墙边上。两个战士在墙根扶着云梯,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城墙,其他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拼命冲击。
守军见来了这些不怕死的人,心里不禁慌张起来,他们不停地放箭射击,朱温全然不顾,一鼓作气往上爬。刚来到城垛上,就有两个唐军向他扑过来,他躲过大刀,迅速取出衔在嘴中的钢刀,顺势向唐军砍去。一个人头喷着血浆朝城下滚落。另一个吓呆了,还没有回过神来,也被朱温砍死了。
朱温登上城墙,二哥朱存也爬了上去,兄弟俩一前一后,在城上猛杀起来。唐军见有人上城,以为城要保不住了,人心大乱,一个个无心应战,一边打一边退,后来的士兵也一个个地冲了上来,守军终于溃不成军向城中退去。朱温下令打开城门,后继部队立即潮水般地拥进城中,占领了此城。
战斗结束后,黄巢特意来到朱温所在的队中,表彰他勇猛作战的功绩。朱温倍受鼓舞,以后作战更加勇敢了。
后来起义军打到福建,朱温在黄巢的统帅下,已经日渐成熟起来了,也从队长提升为小校,成了起义军中最能打硬仗的将领。黄巢也对他格外器重。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中,与他相依为命的二哥中箭身亡了,对此朱温着实伤心了一阵子。不过由于当时战事实在太紧张,他也无暇想得太多,战争使他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参加黄巢起义军后,朱温念念不忘张氏,为了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怂恿黄巢出兵攻打宋州。不料宋州刺史张蕤早已离任,后任刺史坚守城池,再加上唐朝援军四至,农民军无功而返。
朱温以自己的勇猛善战深得黄巢信任,倚为亲信。黄巢攻下长安建立大齐政权后,派朱温领兵屯于东渭桥。后任朱温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不久朱温攻下南阳,回师长安时,黄巢亲往灞上迎接。之后黄巢再派他到各地去打仗,朱温“所至皆立功”。此时朱温参加黄巢起义还不足五年,已经成为黄巢手下数一数二的战将。
看朱温传,随手一翻,就能见到如下记载:XX年月日,陷某城,屠之;XX年月日,得某地,尽杀之;XX年月日,获XX,肢解之!
如此对敌,尚可说无可厚非,但对跟随自己的部属也是如此。朱温传有这样的记载:朱温长相丑陋,齿似狼牙,耳犹两翼。不过他年少得志,32岁就任节度使,人人畏之如虎,得绰号“乳虎”,性酷杀,身边的侍从稍有一点违背,立杀之。
某一天,朱温带一群谋士与侍从,围坐在一棵树下休息,朱温突然间来了一句:“这棵树,做车轮很好!”大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几个反应快的,就说“不错,做车轮很好!”话音才落,就听朱温开始骂人:“这种树还能做车轮?你们这些人随口应付!左右拉出去砍了!”想来朱温部属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随口附和也在情理之中;不想此时的朱温,又从另一个方面考虑问题了。
总之,不听话的要杀,听话的,在心里不爽时也要杀,杀与不杀,也没有统一的标准,只看朱温开不开心了。
公元880年黄巢安排朱温去诱降正在同州带兵讨伐自己的诸葛爽,朱温不负所望,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顺利说服诸葛爽,并随即帮助诸葛爽攻克河阳,诸葛爽因功受封为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谢天恩,派出使者协同朱温赶往长安。
河阳的邻居河中不甘其后,节度使王重荣也派出使者紧随入京。这位王重荣早在潼关之战后就投降了黄巢,此前因为时间仓促一直没正式派出使者来长安,现在表示效忠的机会来了,不去白不去!
看到朱温带来的丰硕成果,黄巢大喜过望,厚赏了朱温一行人和两位忠心可嘉的节度使后,又顺带升了朱温的官儿。黄巢这几年看着朱温从一个大头兵慢慢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将领,看来以后的战事离不开朱温啦!
好消息好像开了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忠武节度使周岌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宣告投降,西边的凤翔节度使郑畋又被顺利招降,事态的迅速进展连黄巢都意料不到。
看到东边和西边的形势这么快就定了下来,黄巢马上来了个“攘外后则清内”,所谓“清内”,就是清除那些潜在的敌对势力,省得自己前线正打着仗,后方闹腾起来,老窝给人端了。
那些贪官污吏必须是先清除的,正是他们不断鱼肉百姓,才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参加起义的。对于这些人,两个政策,杀其人,取其财!
其次是那些权贵富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受难,不去救助就算了,有时候还踩上一脚,确实可恨!对于这些人,还是两个政策,杀其人,取其财!
当然还有李家那些只享受不劳动的败类,刚来长安的时候杀得差不多了,但难免也有漏网的,那就继续挨家挨户地搜查吧,抓一个杀一个。
中和二年(882年)二月,黄巢任命朱温为同州防御使,但他并不占据同州,所以让朱温自行攻取。朱温从营州领兵南下,以王彦章、王彦童为先锋,所过之处连战连捷。数日后杀至同州,同州守将名叫樊秀,善用一口泼风大环刀,王彦童出战一个回合便将樊秀挑死。朱温乘胜挥兵入城,麾下兵卒抢掠妇女,胡作非为。亲兵大将氏叔琮将十多名美貌女子献于朱温帐中。朱温乐得合不拢嘴,对氏叔琮说:“全部美人暂且关押,我要每夜一换。”
忽闻其中一个女子喊道:“我与将军乃是同乡,何忍欺凌?”
朱温问道:“你可是前宋州刺史张蕤家的小姐吗?”
张氏女低声答道:“正是民女!”
朱温扶起张氏女连声道:“快快请起!我与小姐同乡,今兵乱民殃,令小姐受惊,乃温之过也!但不知小姐父母双亲何在?”
张氏女答道:“父亲病故多时,我与母亲避乱四出逃难,后与母亲失散,不曾再遇,只随流民逃难至此。”
朱温道:“当年我在同州郊外,得睹小姐芳姿倾心已久,自随义军起事以来,堂中尚无正室。今预娶小姐为妻,永结百年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张氏迫于乱世流离,无处安身,只得微微点头。
朱温见她点头不由欣喜若狂,他也不想每夜一换了。为了表示隆重,朱温还千辛万苦地寻访到张惠的族叔,并按照古礼三媒六聘择吉成婚。可见他对这门亲事何等看重,张惠在他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正是:
天下之大何其小?
富贵贫苦相替交。
时来运转杳难测,
缘得痴情也凑巧。
过了几天,朱温大张旗鼓地娶张惠为妻。朱温身穿官服,张惠珠围翠绕,打扮得似天仙下凡。两人在红烛高烧的大厅上交拜如仪,洞房花烛不做细说。这桩婚事一时传为奇谈,有人专门写了一首打油诗来嘲讽:
居然强盗识风流,
淑女也知赋好逑。
试看同州交拜日,
鸣风竟尔配啾鸠。
却说黄巢即位以后,担心天下兵马反扑长安,决心亲征汉中,彻底剿灭李唐宗室。遂命大齐中尉孟楷至书河中府催发粮草。
王重荣,太原人氏,原本大唐河中节度使,屈于黄巢兵马众多,只得苟且归附。自黄巢攻陷长安,河中粮草接连运送关内。此番再次催粮,河中百姓已是无法负担。王重荣正在左右为难,其弟王重盈来到堂前问道:“听说黄巢又来信催粮,可有此事?”
王重荣道:“信在这里,我欲不发粮草,重盈以为如何?”
王重盈道:“兄长所言极是。黄巢自立为帝,却又无恩于百姓,反而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空乏其力,不得人心。弟之愚见,何不倒戈唐王,以勤王之命问罪黄巢。”
王重荣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即点兵重归唐室。”
王重荣招集所部将士道:“当初我屈身事贼,欲缓解军府之危急。如今黄巢不体恤百姓之苦,又征调兵粮数万,长此以往,我等终究死于黄巢之手。今得万岁诏天下檄文,字字入骨,句句感伤。吾已决计反正,当发兵伐巢,以报唐王厚恩。”于是杀死黄巢所派催粮使百余人,再举大唐旗号声讨黄巢。
黄巢听说后院起火,速命其弟黄邺由华州发兵,偏将朱温从同州进军。此时朱温与张氏新婚燕尔,尽享人伦之乐。本不愿发兵,但连收黄巢三道催兵命令,这才派人整备兵马,集结辎重仓促向河中进兵。途遇河中官军战至一处,王重荣部将常行儒道:“朱温与黄邺合兵进犯,势强而心散,朱温勇而无谋,黄邺刚而自傲,将军可诱二人于山谷,再决渭水将其淹之,何愁敌军不败。”王重荣应允,遂用常行儒之计,带兵伏于山谷两侧。朱温、黄邺率一万兵马与常行儒对阵于谷口。常行儒高声呵道:“大将军常行儒在此,尔等谁敢来战。”
朱温道:“来将且住,赛瘟神朱温在此!” 语毕手持齐凤朝阳刀催马杀来。 但见他身长一丈,膀阔三停;一张马脸似蓝靛,两只牛眼如朱砂;狮子鼻鼻孔朝天,野猪口口龇獠牙,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真如八臂哪咤离天阙,开山小鬼下坡来!
二将交锋不过三四个回合,常行儒诈败而逃,朱温与黄邺自持勇猛率兵追击。常行儒逃入谷中,朱、黄二将也率兵追杀入谷。王重荣见敌轻进,遂决渭水之堤,引洪水灌于谷中。朱温、黄邺见水灌山谷,山坡之上箭弩齐发,滚木雷石抛落而下,方知中计,只得兵败而逃。王重荣率兵追杀,大胜而归;尔后与义武节度使王存处,昭义节度使高浔合兵于渭河以北。
起义军退保同州。同州是长安的门户,只要朱温固守同州,唐军便很难有更大的作为;而一旦同州失守,长安东北门户就敞开无阻,因此同州成了一个焦点。
危难之中,朱温派出信使求援长安,报请黄巢调拨兵马援助。朱温接连奏表请兵,直到第十位信使返回,才知道前九位信使都死于孟楷之手,救援信也被孟楷拦截。第十位信使侥幸面见黄巢,而此时黄巢正欲讨伐凤翔,不允调兵。
孟楷也是黄巢的亲信大将,是黄巢的左膀右臂。这个时候选择隐匿不报朱温的紧急军情,完全是个人的嫉妒心理在作祟。同样被黄巢所倚重的孟楷没有容人之量,不待见朱温的才能和担心朱温在黄巢心中的分量,于是将朱温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正是:
君臣同心功可成,
将帅不和盟誓崩。
大业随水东逝去,
怎知岁月已无情。
朱温的情绪很受打击。关键时刻,杨复光又拿出他的绝活,劝降朱温。他派人潜入同州城,以高官厚禄为诱饵收买了朱温部将胡真、谢瞳,让二人极力劝朱温投降。
谢瞳见朱温久盼援兵不到,有天问朱温道:“将军以为李唐何时可灭?”
朱温道:“王重荣驻军渭北,尚且久攻不下,又岂论李唐诛灭之日。”
谢瞳又问:“将军可知道自己仕途如何?”
朱温道:“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温前途安能自知?”
谢瞳道:“恕在下直言,将军一步行错,恐有大患呀。”
朱温道:“愿闻其详。”
谢瞳道:“当年,章邯事秦不过带兵一将,投至霸王帐下其才得用,后在三秦之地封王得爵,成就功名。今黄巢虽得二都,本当仁政安民,却于长安痛杀官员,未定民心而秽乱宫帏。大军六十万之众,粮草辎重补给何其艰辛,且劳民伤财大失人心,恐有生变之危。将军倘若再侍黄巢,终不免受其连累身死族灭。”
朱温一听连连点头:“甚有道理,那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快请赐教。”
谢瞳道:“黄巢草莽兴兵,非有功德之人,乘唐室衰乱之时伺隙入关,定是易兴易亡,断不足以成大事。今唐天子在蜀诏檄天下,诸道兵马闻命勤王,可见唐德虽衰,人心尚存。且将军力战于外,庸臣谗言于内,试问将来大业能成否?此时降唐方为上策,愿将军三思!”
朱温道:“先生之言,正合温意,明日邀监军严实商议归唐之事,倘若他愿意随我降唐便罢,不然将他诛于帐内。” 谢瞳点头赞许。
次日,朱温命副将胡真领刀斧手一百人埋伏于中军大帐之外。未几,监军严实入帐见朱温,朱温道:“今日请监军大人来有一事相议,今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与义武节度使王存处合兵于渭河以北,我同州之兵实难抵挡。我已连发十道急书求陛下发兵,而陛下听信谗言,不发兵反而严加训责,温欲仿章邯弃秦而归楚。。”
严实问道:“将军究竟何意,莫非要受唐帝招安吗?”
朱温答曰:“监军所言不差,正是此意。监军何不与我共同归唐。”
严实起身骂道:“朱三,你好大胆子!竟敢背主做窃暗通唐贼。”话音未落,只见数十刀斧手冲入帐中, 严实刚欲拔剑,胡真一刀将其砍死。朱温遂让胡真召集兵马于校军台易帜,朱温道:“诸位将士,我等随黄巢起兵舍命厮杀,而黄巢不能施仁德于天下,河中兵短粮缺,而京师不发一卒。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另寻明主。望诸位将士与温共举大事,归赴唐王。”众人皆愿随朱温降唐。
于是朱温拿着严实的人头作为见面礼,投降王重荣。
王重荣大喜过望,马上就在同州城下和朱温设案插香,宣布结盟。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当时的朱温31岁,王重荣年过五十,因为朱温的生母也姓王,于是朱温死乞白赖地要认王重荣当娘舅,王重荣当然高兴,但是嘴上却推辞不受,架不住朱温热情似火,加上身边人反复劝说,王重荣这才正式认朱温做了外甥。
王重荣开心之余次日撤军,同州城一如既往仍是朱温镇守,另一面王重荣派人快马加鞭,将同州的喜讯报知王铎行营,王铎收到消息之后也是大喜过望,当即就用僖宗授予他“以墨敕除官”的权利(也就是不需要皇帝印玺就可以任命官员),正式任命朱温为大唐同华节度使,朱温立即派遣谋士谢瞳奉表前往成都,代表朱温进见僖宗。
谢瞳还在去成都的路上,僖宗就已经得到朱温投降的消息,连声大喜:“此乃天赐良臣!”遂下诏授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同华节度使,赐名全忠。
朱温的降唐,不仅宣告了大齐半壁江山同州、华州全部归唐,更赤裸裸地揭露了大齐政权盐帮将领对草根将领的打压,朱温为大齐政权第一大将,他的反叛,加速了大齐政权内部的分裂。
一日侍卫急报,万余贼兵北上欲过同州。朱全忠即命胡真、谢瞳升帐点兵。晌午时分,巢军聚集同州城下,摆出一个四门斗底阵,骑兵约有两千余众,分列两翼;步兵列于阵中,弓箭机弩左右压阵脚。只听号炮三声,朱全忠头戴黄金盔,身披寒江甲, 手中一柄齐凤朝阳刀,率一万兵马出城迎敌。大队列开,两军对垒。突然巢军人马后面跃出一人一马。
那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应当是当世宝马“银龙驹”。
马上之人银盔银甲,手中一条锈绒亮银枪,生的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听得战马一身嘶鸣,跃起三丈有余,那人提枪带马冲向朱温骑兵。
朱温忙唤士兵结阵阻拦。
哪里能够阻拦得住?
那人手中长枪尤如长龙出水,电光火石之间,连续出出进进,在朱温军中杀了七、八个来回,只杀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朱温大惊失色,没听说过黄巢手下还有此等英雄人物。
容不得细想,朱温双脚一夹马肚,催马提刀冲了过去,对着那人后背就是一刀。
那人听到后背有金铁破风之声,身子向前一趴,朱温的大刀贴着后背砍过。
没等朱温收刀再砍,那人抽出腰间的亮银锏,一锏正中朱温后心。
朱温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甜,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战马又往前冲了十来步,朱温才拽住缰绳,回身一看,才发觉那人居然是个女将!
此时百余名骑兵从四面八方过来将她围在当间。
那女将毫无惧色,只管右手长枪远扎,左手短锏近打,倾刻间又有十余名骑兵丧命马下。
朱温心中称奇,连忙从箭袋里取出三支狼牙箭,伺机结果女将性命。
朱温年轻时上山打猎,练就一手好箭法。其中的绝学,连珠三箭更是箭无虚发。
只听见啪啪啪三声弦响,三支狼牙箭直射女将面门、前心和马腹。
这三箭歹毒异常,即使能躲过射人的二箭,射马的那一箭万难躲让。
那女将仰面倒在马鞍桥上,躲过了射人的两箭。
手中的亮银枪向前一伸,拨飞了射马的一箭。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城上城下均为之喝彩。
朱温定睛一看,原来齐军来将正是黄巢的侄女黄月娥。以前虽然认识,却没有看过她骑马打仗。黄月娥道:“朱温,我叔父待你不薄,汝不思报答知遇之恩,今背主投敌是何道理?”
朱全忠道:“黄巢长安关门当皇帝,何思我等将士死活?今闻唐主招贤纳士爱将如宝,故而弃暗投明。”
黄月娥道:“今日我当先替大齐诛杀你这背信小人。”言罢又提锈绒亮银枪催马至前,朱温有部将胡真入阵交战。胡真见黄姑长得柳叶眉,丹凤眼,通天鼻,樱桃口,面似桃花,人如仙女。头戴五凤花盔、身披荷叶紫金连环甲、手中一柄锈绒亮银枪、跨下一匹闪电白龙驹。胡真不由哈哈大笑道:“贼军帐下无人矣,竟叫一女流出战,快快换人来战。”
黄姑道:“叛贼休出狂言,让你知道姑奶奶枪下无情!”言罢举枪而来。
胡真见黄月娥美貌顿起淫心,没两个回合便诈败而逃,黄月娥催马便追,因为浑圆镜只可照前,不能照后,所以黄月娥未曾使用。追出数丈黄月娥勒马便回。
朱温又有部将申无权,手持一把锯齿合扇板门刀杀入阵中。二人又战十余回合,黄月娥驳马而逃,申无权催马便追。只见黄月娥掉转马头,掏出宝物浑圆镜,迎日而照。申无权眼前一白立即载倒落马,黄月娥拍马而回。申无权正在地上揉眼,黄月娥一枪取了他的性命。朱全忠不敌黄月娥只得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回到城内,王彦章对朱全忠道:“末将正欲出战取那女贼性命,主公怎可收兵?”
朱全忠道:“黄姑所使浑圆镜,借日光伤人眼,尔等不可轻敌。”
军师谢瞳道:“以下官之见,将军所畏者非是那黄姑武艺高强,而是那神镜借光袭人,主公虽有上将而她却无懈可击。”
朱全忠问道:“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谢瞳道:“我观此镜迎面逆光,令人一时目眩而借此杀之。主公若是夜晚袭营,四下昏黑日月无光,莫说那姑娘的折光之镜,就是上古精卫娘娘的乾坤轮回镜又能奈何?”
朱全忠喜道:“若非军师献此良策,恐明日又要折去大将。但不知何日劫营为佳。”
谢瞳道:“今日将军刚败,这贼军必然自傲无顾,可于今夜袭营。”朱全忠应允。
当夜三更,朱全忠命大将王彦章率三千人马伏于齐军大寨之左,王彦童领三千人马伏兵于寨右。朱全忠与丁会、胡真领精兵五千直插敌寨,齐军前营大寨主将纪旺不曾提防,见有人夜袭营寨慌不择路被朱全忠斩于营中。王彦章、王彦童见敌寨大乱于左右插入齐军大营。黄姑闻营中大乱,遂与丈夫李俊儒披挂上阵。夜色之中双方混战一团, 朱全忠冲锋在前,黄姑举枪迎来,二人战至一处,打得难解难分。但黄姑之夫李俊儒乃是一介书生,手中一把宝剑未杀得几个兵卒便被王彦章生擒。有一兵卒跑到黄姑近前大叫道:“报,李军师被擒!”黄姑一听立即虚晃一枪,掉头去救李俊儒。朱全忠搭弓上箭,“嗖”的一箭正中黄月娥后心,黄月娥落地呻吟,朱温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齐军军心大乱,渐渐四散而溃,归降者千余人。朱全忠得胜而归,只见王彦章把那李俊儒押进中军帐,朱全忠道:“我看你一介文弱书生,若是归降,我当保奏天子,给予你高官厚禄。”
李俊儒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背者,不以咫尺为近。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全忠道:“好一个正人君子,人各有志,不可强为,我成全你与黄姑连理之心。全忠知先生学识过人,可否赠全忠一作。”
李俊儒沉思片刻后吟道:
“女为悦己花貌容,
士随知音藏地宫。
志承义胆揭竿起,
身败叛贼恨无穷。
王莽假位群雄诛,
董卓匡政诸侯恐。
赴死无羞齐黄恩,
卖主何故谓全忠?”
朱全忠闻言大怒,喝令刀斧手将李俊儒推至辕门外斩首。
朱全忠同州报捷破敌万余,斩将数员,僖宗闻奏大喜,拟诏加封朱全忠为河中行营招讨副使、汴州节度使,留治汴州。正是:
叛齐能封节度使,
灭唐敢称梁皇帝!
却说唐僖宗率宫室、近臣逃至骆谷,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班人马来到,众皆失色。田令孜出马问道:“来将何人?”绣旗影里闪出一将,金甲玉带,跨紫骝马,持宣花斧问道:“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语,群臣皆无所措。皇弟李晔向前叱曰:“来者何人?”来将曰:“臣是西祁州节度使郑畋,特来接驾。”李晔曰:“既来接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郑畋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帝曰:“追兵大至,汝可迎敌。”郑畋曰:“陛下勿忧,臣愿领铁骑相拒,破之必矣!陛下驾幸西歧州,可留驾于凤翔,以便指挥各军东进,剿灭黄巢贼军。”
僖宗道:“凤翔之地距贼甚近,朕当先驾御成都,征发天下诸道兵马再图收复京师。爱卿可于凤翔之地拒贼。”
郑畋曰:“若陛下远居成都,凤翔之地道路盘曲,火急军情难以向陛下通禀;且黄巢已飞书招降各镇兵马。陛下远离,诸镇将士必无心再战,恐为黄巢所诱。万望陛下居凤翔以定军心。”僖宗只得应允,郑畋护驾回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