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路军马,多寡不等,共计二十三万。晋王番汉人马,独有五十余万,熙熙攘攘,势压诸镇。
却说河中府有两座楼,一座名鸦馆楼,一座名观鹤楼。 众诸侯拜见已毕,宰牛杀马祭天,歃血临盆,请晋王上鸦馆楼饮宴,商议进兵之策。晋王终日饮酒,全然不思进兵。
汴梁节度使朱温,心怀不忿,径至袁容帐下,谓容曰:“朝廷有旨,遣此老汉帅兵,洗荡黄巢,恢复大唐天下。今到了旬日,又不整理军情,只顾醒而复醉,醉而复醒,如此饮酒,况手下将士,皆要赏赐,此事着实讨厌。”袁容急掩其口曰:“足下勿言,晋王若知,数日款待之情都没有了。”朱温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轰轰烈烈,直言戆论,安可掩耳盗铃哉?”袁容曰:“晋王势大,众诸侯无不钦仰,某居下位,安敢开口?”温曰:“似此不言,迟滞不进,何日得见太平,你看俺说来!”抽身便起,随上鸦馆楼去。
却说晋王在楼上,正在举杯饮酒,忽见一人奔上楼来,径到面前,击桌大呼曰:“大王十分为人,终日饮酒,醉亦不止,忘了大唐天下被黄巢所夺耶!”晋王视之,其人身长一丈,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晋王吃了一惊,于是问道:“丑汉何名?”温曰:“臣姓朱名温,更名全忠,现任汴梁节度使之职。”晋王曰:“汝何等人,敢如此无礼,全忠乃人王中心四字,你为何犯上?”温曰“此是圣上所赐御名,非臣自取,臣闻大王之名,也有三四 。”晋王曰:“吾有何名?”温曰:“大王初讳克用,次号鸦儿,三曰碧眼鹕,四曰独眼龙,此皆显名。”晋王大怒曰:“吾之名字,安敢讳言?”随即拔剑直砍朱温。朱温侧身躲过,轮刀大呼曰:“汝能使剑,偏我不会用刀?”便欲交锋。正是:
鸦馆楼中醉复醒,
经旬未见理军情,
直言声谏生嗔怒,
惹得诸侯抱不平。
这时众诸侯都来,架着二人刀剑,一人跪于面前道:“未曾讨贼,先杀自家,恐于军不利。”诸侯力劝,二人怒气方息。温插刀归鞘,进曰:“非臣敢来杀君,外人言大王昏迷酒色不理军情,臣听得此语心怀不忿,故来相激耳!”晋王曰:“我知道了。”
正论间,忽报黄巢驾下前部大将孟绝海引兵来到。众诸侯听见后都很惊疑,只有朱温暗喜:“若是孟绝海兵到,把这老贼哄出去试刀。”朱温近前大叫曰:“如今孟绝海兵到,请大王先出去见头阵。”晋王怒曰:“朱温,你这厮十分无礼,朝廷有旨,与我钤辖天下诸侯,何用你多言?不是我夸口,明日破黄巢,亦不用你众诸侯!你下楼去,在吾那五百家将、十三太保里面,不要拣好汉,只拣一个瘦弱不堪的出去,擒那孟绝海来,我面问巢贼消息。”朱温道:“大王不知孟绝海手段,这人是岭南人氏,与黄巢起手夺东西二京,斩将三百八十余员,真个是英雄无敌!”晋王说:“不必夸他,只消拣我一个瘦弱的出去便了。”
朱温急下楼来,看那家将和太保,一个个都是上山打虎将入海擒龙夫。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勖、李存信、李存进、李存颢、李存实、李存璋、李存审、李存贤、史敬思、康君立。只有十二个太保。朱温问嗣源道:“你父说有十三太保,缘何只有十二个?”李嗣源曰:“那城墙下折枪打盹的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朱温向前一看,大笑道:“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就拣他出去罢!”便把存孝头摇了一摇,叫声:“胡虏!你父有令。”存孝听人叫他胡虏,心中大怒,一手抓过,举起就摔!朱温鼻口流血,大叫“太保饶命“!晋王看见暗喜,可又不得不下楼劝道:“我儿不可放肆!朱温也是个诸侯,你如何与他玩耍?”存孝说:“不是儿与他玩耍,他叫儿胡虏。”晋王最恼人叫胡虏二字,不由瞪了朱温一眼。朱温说:“臣知罪了!”
晋王命存孝活捉孟绝海来,说要问他个军数。朱温说:“李存孝若捉得孟绝海来,臣与他打赌。”晋王说:“赌甚么?”朱温说:“存孝若拿得孟绝海,俺情愿把腰间玉带输与他。”存孝说:“儿若拿不得孟绝海,就把这颗头割与朱温。”晋王说:“你两个要赌,必须要两个保官。”只见函国公袁容向前说:“臣保存孝。”节度使王重荣也向前说:“臣保朱温。”言毕,存孝下楼,披挂上马,径出河中府去索战。
嗣源见存孝一人一马,问曰:“兄弟单骑欲往何处?”存孝曰:“去擒孟绝海!”嗣源曰:“怎不带一支兵去?”存孝曰:“父王钧旨,安敢有违?迟归尚欲加罪。”嗣源道:“既然如此,尔须用心前去,但闻孟绝海也是勇悍之人,可宜仔细。”存孝连声应诺,即出阵前大喝曰:“来将速降,免污我刀剑!”
盂绝海大怒,正欲出战,左胁下闪出一员副将彭白虎曰:“杀鸡何用牛刀!待小将活擒过来祭旗!”随即绰枪骤马而出。存孝曰:“来将通名!”彭白虎曰:“吾乃齐王驾下前部大将军盂……”存孝听他说出孟字,不等他说完,撇开枪展猿臂活捉过马来,径进河中府面见晋王:“儿拿得孟绝海来了!”众诸侯十分惊异。白虎曰:“我不是孟绝海,我是孟绝海部将彭白虎。”晋王大怒曰:“你这个急喉咙的贼,刀斧手推出去斩了!”
却说晋王问阴阳生现在是甚么时候?阴阳生答曰:“巳时”。晋王曰:“存孝,限你午时三刻前,就要拿到孟绝海。”存孝曰:“奈儿不识孟绝海面貌,寻个作眼的人同去。”晋王曰:“这个使得!”即问众诸侯:“认得孟绝海么?”华州节度使韩鉴进曰:“臣与孟绝海同郡,却认得他。”晋王说:“你就与存孝同去作眼。”二人下楼上马,径出河中府搦战。
孟绝海正恼彭白虎被擒,阵中闪出班翻浪向前道:“小将不才,愿出一阵。”孟绝海大喜,即令披挂上马,班翻浪领兵出营,一马当先,大叫:“来将是谁?”存孝曰:“我是晋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你是何人?”班翻浪曰:“吾乃黄巢驾下孟绝海的部将、班翻浪是也。”李存孝说:“吾要拿孟绝海,要你这小卒出来何用?”班翻浪心恼横枪就刺,李存孝举起毕燕挝就打。班翻浪即刻死于马下。正是:
英雄存孝世无双,
匹马威风不可当,
展臂生擒彭白虎,
又捶翻浪立时亡。
孟绝海听说班翻浪被李存孝打死,叫声:“气杀我也!”绰刀上马领兵前来。但见:
金甲金盔耀日高,
大红袍织大鹏雕。
身骑千里追风马,
手执三停偃月刀。
韩鉴叫曰:“太保,那穿大红袍使偃月刀的便是孟绝海。”存孝大叫:“韩大人先回,少待就擒孟绝海来见!”韩鉴去了。
孟绝海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暗思两个部下好汉为何却死于这人之手?
存孝道:“我坐下马肚带悬了些,我要下马来扣备,不要放冷箭。”孟绝海曰:“我若放冷箭射死你,不为好汉,你快备马,我等着你。”李存孝下马来,把马肚带扣备了,翻身上马,叫曰:“孟绝海下马受死!”绝海大怒,两手轮刀砍来。存孝逼开刀,喝声:“贼往哪里去?”展猿臂活拿上马。孟绝海部下败军无主,逃上黄河投总兵葛从周去了。
存孝将孟绝海横担在马上返回河中府。晋王问:“现在什么时候?”阴阳生答曰:“午时正。”后人有诗赞曰:
展臂生擒绝海来,
怀中似抱小婴孩,
阵前借问过时未?
报道方才挂午牌。
李存孝即将孟绝海上楼放下,晋王看见是个不死不活的。急唤存孝问道:“我叫你活捉孟绝海来,怎么拿一个不死不活的人来。”存孝答曰:“他在阵上如虎狼一般,被儿拿过马来,他要挣下马去,被儿只一夹,就不知夹伤哪里?”晋王命朱温验伤,朱温打开袍甲后说道:“两边胁骨都夹折了。”晋王叫朱温把玉带与存孝。朱温说:“这带是僖宗爷爷赐的,今日输了此带,有何面目见朝廷,别输些金宝罢!”李存孝一听,气得牙关紧咬,说道:“朱温,我和你赌的是玉带,不是金宝!你真是个无赖!我若输了,也给你金宝行吗?象你这样的东西,我大唐营中留着何用?今天我把你摔死算了。”说完向前把玉带只一扭,扭做两段。然后左手一把抓住朱温的一条胳膊,右手抓住他的一条腿,望空中一举,转了三个圈儿,往楼外一扔,只听“悠”的一声,那朱温顺窗户就给李存孝扔到外面去了。大伙一看完了,心说:朱温还能活吗?但是这小子的命大,天井当中正好有一个荷花池,一池清水托着荷叶,就听“扑通”一声,朱温正好掉在池中。当时朱温“卟通卟通”爬上岸来,抖落身上的水,眼望楼上高声大骂:“独眼龙,李存孝,我朱温与你俩誓不两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领本部人马,反出河中府去了。
当时左右慌报晋王说:“朱温反了!”晋王大笑道:“谅这贼疥癣之疾,何足介意?”
观此一语,可见晋王短于智谋,以致朱温后来反唐,乃有大梁之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时若使存孝追之,则朱温此时必死!晋王视朱温如疥癣,实大意耳!
话说黄巢兵马总管葛从周领兵四十八万,在黄河西岸安营。晋王领五十万番兵及二十七镇诸侯在东岸安营。晋王看了黄河,即令李嗣源:“你与王重荣、韩鉴、曹顺、周顺率兵一万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南首安营,轮流出马。”又叫存孝:“你同安休休、薛阿檀、薛铁山、贺黑虎领一万人马,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北首安营,轮流出马”。众将领令,统兵过黄河来。
却说哨马报与葛从周曰:“今有李晋王手下第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彭白虎,打死班翻浪,活捉孟绝海,杀败人马,特来飞报。”葛从周听说大惊道:“这三个好汉死了,天下难保!”下面闪出耿彪高叫曰:“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日下官出马,若要活存孝,就生擒来;若要死存孝,就斩头来。”葛从周喝道:“孟绝海那三个好汉都被他杀了,何况你乎?”又一人身长丈五,膀阔三停,却是五军都救应邓天王,大叫道:“末将有一计,可成大功。”从周问:“是何计?”邓天王说:“是反间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从周说:“此计甚妙!”
邓天王即整点人马,等到天晚,将近三更,领兵到李嗣源营前,杀将进去。一边杀人,一边高叫:“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今父王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我今反了”。众将听说反了存孝,谁敢出来?都驾船乘夜走过黄河去了。
邓天王杀了半夜,领人马竟回本营,来见葛从周。从周问曰:“劫营之事何如?”邓天王答曰:“全中我计了!”从周大喜道:“这是你的头功。”邓天王说:“今营中缺少粮草,小将就领人马去华州催运粮草,以救燃眉之急,不知总管意下何如?”从周说:“如此甚好。”邓天王恐存孝来寻他,故说催粮,以便脱身。
却说次日天明,李存孝听说巢兵劫了南营,领兵去看,只见尸横岸口,血染河流。存孝痛哭,与四将商议道:“你们守营,我过黄河去见父王,禀命一遭,回来报仇末迟。”
却说晋王升帐,只见大太保哭进营来。晋王惊问何故,嗣源把存孝劫营造反事情细说一遍。晋王闻言大怒,正欲发兵讨叛。守营将报曰:“存孝在营外下马等令。”晋王说:“他既反了,为什么又来见我?”康君立、李存信二人说:“这贼以为父王不知,此来又要将老营兵马赚过河去,不如唤他进来命武士斩了,免得上当受骗!“德威劝晋王问个究竟再斩不迟。晋王乃将存孝叫进营帐问道:“你昨晚为何负义造反?”存孝告曰:“儿受父王厚恩,欲报未能,怎肯造反?”晋王曰:“那昨晚劫营的不是你吗?”存孝说:“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劫大哥营帐?”晋王曰:”我险些中了反贼的**计!你且与嗣源再过黄河,两人合兵一处再战巢兵。”
第二天,有军士报葛从周曰:“唐兵在营前索战。”葛从周曰:“何将愿去对阵!”言未绝,大将耿彪叫曰:“小将愿去!”即时披挂当先,向阵前问曰:“来将是谁?”嗣源道:“我是大唐李晋王世子,大太保李嗣源,你是谁人,敢来与我对阵?”耿彪答曰:“吾是大齐皇帝驾前大将耿彪!”李嗣源持戟便刺!耿彪大怒,取鞭在手,逼开画戟,喝声:“休走!”嗣源躲身不及,中了一鞭,吐血逃走。
又次日,李存孝领兵到营前索战,葛从周问曰:“谁敢出马?”耿彪因昨日战胜李嗣源,自负其勇,即时跃马出阵,见存孝身高不满七尺,骨瘦如柴,脸似病夫,拍马轮刀就砍。存孝逼开刀,展猿臂,活拿耿彪过马来,一手攥着脖子,一手按着两腿,就马上曲做两截,摔下马来。军士报与从周说:“耿彪被存孝拿去,曲做两截。”从周大惊问道:“谁敢再去对阵?”张龙、李虎进曰:“某愿往!”张龙拍马轮刀,望存孝砍来;存孝举起毕燕檛,把张龙打成两段。李虎挺枪就刺,存孝浑铁搠起处,登时打死。从周大惊道:“似此怎了!”旁边又闪出一将高叫:“李存孝认识大将崔受么?”拍马拈枪就刺。存孝逼开枪,大喝一声:“贼将哪里去?”却把崔受拿过马来,只一摔,摔做一块肉泥。
却说军士报与从周道:“崔受被他拿去,摔做一块肉泥!”满营军士唬得魂飞天外。葛从周叹曰:“李存孝勇不可当,莫若走回长安。”下面闪出一将张权禀曰:“李存孝一勇之夫,不谙阵法,吾明日必擒此人!”从周依言。
次日,张权领兵出营,布成一字长蛇阵。存孝披挂上马,直向阵头冲来。权问曰:“尔乃何名?”存孝曰:“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也,你还不知我名耶!”权曰:“识得此阵否?”存孝曰:“管你什么阵,快下马受死就是!”权大怒,拍马轮斧便砍,战不一合,被存孝一搠,打得头如粉碎,翻落马下。阵中四十八员健将,见张权落马,大喊一声,一齐跃马直逼存孝。存孝全无惧怯,左冲右突,前刺后打,把四十八员健将尽数打死。安休休四将望见阵势已破,贼兵散乱,遂招集两支军马合为一处,直杀入贼营。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人有诗赞存孝曰:
杀大将,连人带马;
追小卒,弃甲丢枪。
鞭中金盔,脑顶天庭俱粉碎;
戬伤铁甲,毫毛骨肉尽分张。
浑铁搠动摇,恰似蛟龙现爪;
毕燕檛举起,犹如猛虎攒羊。
愁云黯黯尸横野,怨气腾腾血染场。
只为长蛇一阵,惹得祸起萧墙。
正是,杀入长安无敌手,
天叫巢贼一时亡。
葛从周不敢与李存孝交战,慌忙上马奔逃,其余兵将十伤八九,剩得些无名小卒跟随。李存孝乘胜追击,径到潼关。回头看三处人马,都没有了。存孝问:“我军人马还有多少?” 四将答曰:“只有十三名,连我等五个,共有一十八骑。”存孝道:“这十三名小军也是好汉!且过潼关去看,径杀到霸陵川。”
葛从周星夜奔入长安,上奏黄巢曰:“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黄河。臣遣孟绝海、班翻浪、彭白虎索战,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李存孝出战,两番交战损却三将。败军方才回报,李克用又率二十八镇诸侯拥至黄河岸边。连日交锋,被存孝杀死健将无数,驱兵一掩,我军措手不及,大败而归。听后军报说,李存孝随后追臣,已经抢过潼关,至霸陵川地界;若入长安,决难抵敌,乞主上早早区画,慎勿迟延。”
黄巢一听大惊道:“似此如之奈何?且传旨令守门军将,把长安城门紧闭,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议。”
却说葛从周领兵入城时,李存孝等十八骑将校也径入城中。行至永丰仓前,存孝曰:“此是屯粮之所,不如先断贼兵咽喉。”遂令将校放火焚烧仓廒。须臾之间烈焰腾空,长安城内照得上下通红。
黄巢闻报,急招群臣问曰:“谁敢领兵擒贼灭火!”御弟黄珪奏曰:“臣敢领兵救火,就擒存孝。”巢曰:“御弟肯与出力,朕赐卿一匹浑红马,羽林军三千。”黄珪谢恩出了午门,随即披挂上马,领兵来寻存孝。吩咐皇城守门军不必下锁,待他擒得存孝即便回来。
存孝与众将看见火势猛烈,料必有巢兵来救。忽然存孝坐下战马鼻流鲜血倒在地上。存孝见了大慌道:“半夜天黑,没有马怎生是好?”正忙乱间,只见灯光闪烁人马无数,簇拥着一员大将杀来。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紫金冠,
身披黄金甲,
腰系白玉带,
背插虎头牌。
左边袋内插雕弓,
右手壶中攒硬箭。
手中丈二铁杆枪,
坐下赤兔红鬃马。
来将正是黄珪,近前大喝道:“你是何人?”存孝曰:“我乃大唐飞虎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是也!你是何人?可通姓名。”黄珪应曰:“我是大齐皇帝御弟黄珪!”言罢,拍马拈枪就刺。存孝逼开枪,一手拿过黄珪,望火里一摔,登时变作红龟;然后翻身上马,叫曰:“我今已得骏马!黑夜寻不见城门,众兄弟跟俺来。”原来这马认得旧路,把存孝驮到正阳门来,城门未关(想是等黄珪回城)。存孝唤众将校曰:“兄弟快来!城门未关,可以进去!”众将听得,各个勒缰,紧紧随着,竟来至五凤楼前。
且说黄巢同文武官员,正在此楼高处观望救火,急候黄珪消息。顾问左右,左右道:“大王倒未见回,李存孝人马反杀进楼下,怎生是好?”黄巢顿足大惊道:“卿等何计可施?”文武曰:“此人谁可抵敌?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极品官职,方才得退。”黄巢亲自望下呼道:“唐主无道,不识贤良,尔等枉立功劳!将军若肯归顺,任选高官!”存孝见此人头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身材魁梧,估计是黄巢。回顾将校曰:“今已见巢,不可错过,尔等哄他说话,待吾取出弓来,一箭射死这贼,万全之功,何用厮杀?”安休休于是对大呼黄巢道:“陛下既要吾等归顺,不知封何官职?”巢曰:“尔众兄弟,俱封一字并肩王。”众人山呼万岁。李存孝取下宝雕弓在手,认扣填弦,开弓如满月,只听“嗖”的一声,箭出似流星。有诗为证:
五凤楼前势俨然,
英雄误入策非全,
神威信是无人敌,
一箭先射黄巨天。
却说李存孝一箭射中黄巢的平天冠!黄巢一时惊倒,昏闷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见一箭拴在冠顶之上,巢却未死。被此一惊,半晌方苏。存孝望见黄巢中箭,以为已死,便领众将校出了皇城。
且说黄巢被李存孝一箭射中平天冠,差点死去,甚是忧惧。次早升殿,急宣尚让、葛从周等人商议:“李存孝赶进城中,烧毁仓廒,杀死御弟,至五风楼前射朕一箭方才退去。今出城,若与各镇诸侯合兵来攻,为祸不小,将如之何?”
尚让奏曰:““臣有一计,今闻李晋王统领大队军马,已在霸陵川安营,早晚只是饮酒为乐,并不整理军务,军无约束,臣以为陛下只能与李克用决一死战,才能挽回败局。”黄巢闻言大悦,决定御驾亲征。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须伪列宰臣班。
黄巢领兵出城,刚走不远,大军来到一处密林前。此时前队军士来报:回禀万岁,前面有一黄衣老僧,手执拐棒,当道而立,不肯让道,请万岁定夺!黄巢一听大怒,催马来到前面,只见道中果真有一黄衣老僧拦住去路。黄巢急命手下军士上前喝退,但那老僧就是不肯让道,反而紧走几步来到黄巢面前吆喝。黄巢大吃一惊,仔细观看老僧,见其模样很象当年的法明和尚,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心想朕现在贵为大齐天子,还怕什么妖魔鬼怪。于是大喝一声:“来人,快把这野僧给朕拿下!”左右军士刚想上前,忽见那老僧跳将起来,举起拐棒望黄巢头顶一打,黄巢急忙躲闪,只觉腰间一动,连忙伸手一摸,挂在腰间的宝剑已经不见了,再看那黄衣老僧早已逃进树林,一眨眼的工夫就无影无踪。黄巢迁怒于刚才几位军士,命人将他们全部斩首。正是:
巢贼亲征李晋王,
黄僧夺剑数当亡;
皇天眷德分明报,
强暴何曾得久长!
却说晋王正与众诸侯饮酒,只见中军帅字旗摆了三摆。德威即问军士曰:“有风无风?”军士禀曰:“无风自动。”德威即袖占一课,禀晋王曰:“此事不祥,臣观长安道上,杀气冲天,今晚必是黄巢领兵来劫营寨。”晋王曰:“此事怎了?”德威复占一课后笑道:“此是唐主洪福,大王不必挂心,黄巢把天下送还唐主也。他若只在长安不出,几时攻得城门?待臣提调三军,离了霸陵川,存个空营,悬羊擂鼓,饿马摇铃,四面八方埋伏军马。他不来便罢,若来到此,见是空营,必自慌逃乱,这时伏兵齐出,叫他片甲不回。”
晋王大喜,即解腰间宝剑交与德威,说道:“令剑在此,各镇诸侯、十三太保、部下一应将卒,敢有不服调遣者,先斩示众。”德威叫晋王领兵十万南首埋伏。李嗣源、李嗣昭,领兵十万北首埋伏。赫连铎、韩鉴、曹顺、周顺领兵十万东首埋伏。康君立李存信领兵十万西首埋伏。各听中军炮响,一齐杀出,如有私放黄巢者,斩首号令。众军诺诺连声,各领兵分路而去。
却说黄巢与葛从周人马,不分昼夜来到霸陵川,黄巢曰:“今晚三更时分,好去劫营。”
葛从周曰:“不可妄动,且差小军前去探听他有准备否?然后进兵。”巢曰:“此言极是!”即差小军前去,不移时,小军回报曰:“晋王营里打八更了!”巢大怒曰:“自古至今只有五更,那有八更之理?”从周曰:“晋王今宵合休矣!”巢曰:“怎见得?”从周曰:“晋王是个酒色之徒,只顾饮酒为乐,不思整理军情,以致军士不肯用心,错打更数。”于是喝令众军用心努力,一声炮响,众军杀进营来。只见:
地上插旗惟伏兔,
营中打鼓是悬羊。
黄巢大惊,从周曰:“中了贼人之计。”急令诸军快走。于是众人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正走之间,不觉天色渐明,忽听得周德威营中一声炮响,领兵杀出,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巢军。只听得喊声大振,金鼓齐鸣。正是:
战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旌旗闪闪,犹如晓雾漫空。昨夜里,黄巨天喜入生门,这时节,葛从周难寻活路。
黄巢部下众军心惊力乏,不敢恋战各自逃生。周德威后面只顾杀来。葛从周等策马投南而走,不料南首晋王领兵杀出。君臣倒戈望北面逃,不料李嗣源催兵杀来。君臣又投东而走,只见赫连铎等四路军马杀将出来。于是从西路杀出,正遇康君立等一支兵杀来。葛从周与黄巢力战康君立李存信,方得脱身。
黄巢杀出霸陵川,望长安大道而走,且与众将道:“喜得一夜不曾见飞虎将军。”七将答曰:“存孝不来,君臣尚在一处;存孝若来,彼此都是死路。”言末已,只见草坡中闪出那飞虎旗来。尚让、齐克让、傅道昭、景祥、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见了存孝旗号,各自逃生。这七将后来投入朱温部下,此处不提。
却说李存孝人马出了皇城,正行间,哨马报道:“黄桑店有邓天王人马阻路。”存孝怒曰:“这贼假装我的容貌劫营,害我差点被父王斩首,原来却在这里!”只见邓天王身高丈五,披挂齐整:戴一顶紫金冠,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绛红袍,弯一张皂雕弓,插几支狼牙箭,坐的是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四尺方天戟。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存孝高叫道:“来将莫非是假装我的容貌劫俺大哥营寨的邓天王么?”
邓天王答曰:“然也!”存孝曰:“好生下马受死!”邓天王大怒,拍马挺戟就刺,李存孝逼开戟,喝声:“**贼走哪里去?”只见旌旗战马空归去,活捉天王过马来。又好似:瘦豺狼攀翻了一只白额虎,海东青坠落了一个贴天鹅。
存孝把邓天王拿到营中,叫六将把他斩了首级去见晋王。邓天王放声大哭。存孝道:“你这大汉如何怕死?”邓天王哭着说道:“李存孝,你有所不知;我这一哭不是怕死,只因某家还有两件大事不曾做,故此大哭。”李存孝更加迷惑不解,便问道:“是哪两件事没有做?说给本太保听听!”邓天王收住哭声说道:“李存孝你听着,我的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倘若我就此死了,家中老母就无人送终尽孝,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怪我当初枪法没有学全,因此方天戟略施展一下,就被太保所擒,所以不服!”李存孝听罢问道:“你是哪里人氏?”邓天王道:“我是山东曹州人氏。”李存孝听后心中暗想:我倘若杀了他,他老母怎么活啊!李存孝也是个大孝子啊!想罢,李存孝便说道:“邓天王你听着,本太保今天暂且饶过你性命,但你回去休要再保黄贼了,直接回山东曹州老家,一来可以侍奉你八旬老母,二来把你的枪法学全了再来找我,如何?”说完,李存孝命手下将方天戟黄骠马归还他。邓天王便拜谢李存孝,上马回到自己阵前,高声对军士喝道:“众弟兄,愿意随李将军保大唐到对面去,不愿意的回家务农去吧!”说完,邓天王催马径回山东曹州老家去了。
再说李存孝听说父王李克用的大队军马在此安营扎寨,便下马直奔中军大帐而来。李存孝来到李克用的帅案前嗑头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王,愿父王千岁千千岁!”李克用连忙问道:“存孝,何故捉放邓天王?”李存孝说道:“父王,恕儿臣作主,因那邓天王哭泣家中还有八旬老母,死后无人送终;又说他学艺不精,回家学成后再来与我一战。所以儿臣活捉了他,而后又放了他,请父王恕罪!”李克用听完哈哈大笑:“吾儿不仅英勇无比,又有仁爱之心,此乃孤王福分,大唐之幸也!”众诸侯也纷纷祝贺道:“十三太保果然英勇神武,天下无双!此正是我大唐之福!复唐大业指日可待。”晋王大喜,随即传令大摆三日宴席,为十三太保李存孝贺功。
话说唐懿宗咸通年间,河北真定寿章县的淤泥河边有一户人家世代务农,主人姓王名庆宗,此人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武林豪杰,年轻时学得一手好枪法,曾投靠过庞勋,后来被人劝阻回到家乡,过着隐居生活。他生有一子,名彦章,字子明,这王彦章跟父亲一样,自幼爱习武,喜欢舞刀弄枪,十八般兵器都能使上几招,又加上力大无比,最爱打抱不平,因此在江湖上逐渐闯出了一些名头,经常有官府的人请他当差,可他都拒绝了。
村外的淤泥河边有一摆渡口,摆渡的是一位孤身老人,姓魏,大家叫他魏摆渡,乃蜀汉名将魏延的后代。当年魏延被杀后,魏延的家人流落至此。那王彦章每天都来渡口与魏摆渡聊天。
后来魏摆渡一病不起,王彦章接了他的活儿。王彦章觉得竹篙太轻,专门请隔壁村的铁匠打了一条浑铁船篙,长二丈,重一百二十斤,从此魏摆渡成了王摆渡。
一天一个牛贩子在淤泥河南岸买了一条大黄牛过河,上船时这头大黄牛来了犟脾气,任你怎样拖、拽、撵它,就是不愿上船,牛贩子急得满头大汗。王彦章见此放下浑铁篙,左手搂住黄牛前胯,右手搂住黄牛后胯,双臂一用力,低喝一声:“嗨!你给我上船去吧!”只见那大黄牛四蹄悬空被王彦章抱了起来。俗话说“宁举千斤石,不抱二百畜!”王彦章面不改色;牛贩子和几名过渡客看得目瞪口呆。
王彦章的父亲死后,家中穷困潦倒,加上朝廷昏庸无道,百姓苦不堪言,他与堂弟王彦童二人便聚集了一批人在淤泥河一带以摆渡为名,当起了水盗,自称为“浑铁篙无敌大王”。王彦章当水盗很有个性,劫富济贫,专劫过往贪官与**商,周济周边百姓。
王彦章臂力过人、武艺超群的传说被传到了几百里外的汴梁城;汴梁节度使朱温正在招兵买马广纳贤能;于是带四五个亲随日夜兼程赶往淤泥河摆渡口。
朱温来到渡口,当时正逢大集,王彦章扶老人、抱孩子、搬货物,有条不紊,朱温越看越喜欢。朱温想试试王彦章的本事,故意往左一使力,船身猛地一晃。朱温顺势向前一栽,伸出右手要点王彦章肘下软穴。王彦章将身一闪,同时一把抓住朱温的右手:“这位爷,请坐稳!”朱温道:“想我走南闯北不知到过多少渡口,只有你这个渡口摆得最慢,就是你渡我过去,我也不付你渡钱。”朱温的意思是想让王彦章用力撑篙,看船行速多快便知其力。哪知王彦章一脸不快,举起手中的浑铁船篙深深地插进水底,只露一点篙梢在水面,然后双手一摊说道:“随你们几人来拔这船篙,若能拔起来,我王彦章分文不取;要是拔不起来,上岸后乖乖留下船钱走人。”朱温哈哈一笑,与随从一起用力拔篙,几人集中到一边,船浮在水面上摆动起来,差点弄翻,那船篙在水中纹丝不动。朱温和随从们只好罢手。王彦章抓住船篙轻轻一提,船篙带出半截淤泥出了水面,朱温见状暗暗高兴,上岸后亮明自己身份,并说明来意,王彦章听说汴梁节度使爱慕他的才能,特从几百里外赶来相邀,岂有不投靠之理?后人有诗赞彦章曰:
铁打面容天生就,
眉竖目睁鬼神愁;
淤泥渡口我为首,
大吼一声水倒流。
朱温让王彦章去找主将应募,先从大头兵做起。同时有数百人一同参军。王彦章不想做大头兵,非要当队长,同时应募的几百人可不干了。凭什么啊?朱大爷又不是你大爷!王彦章毫不畏惧地对征兵主将说:“我天生一身雄壮之气,觉得你们确实比不上,所以请求做你们的队长,以后一起杀敌立功。没想到你们这样不领情,反而咄咄乱说。看来不给你们开开眼界,你们不会心服口服。今天不在两军阵前,不能够杀人斩将,我让你们先看看我脚上的功夫。我光脚在有蒺藜的地上走上三五趟,再看看你们有谁来试?”大家以为他在说大话唬人,没想到王彦章真的走了几趟,脚上一点事儿也没有。众人大惊失色,没有人敢上前效仿。朱温听说之后视王彦章为神人,因此提拔重用了他。
闲话叙过。却说黄巢部署十万精锐大军,尚让、王璠等大将全部出动指挥;李克用率领沙陀以及藩镇联军约几十万。两边同时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李克用率领沙陀军挥舞战刀抢先冲向起义军,起义军也不甘示弱,两军展开激战,从上午一直杀到下午,沙陀军越战越勇,起义军逐渐不支,起义军最终在李克用的强势进攻下溃败。起义军被斩杀数万人,伏尸三十里。
溃败的王璠趁唐军大意之时,竟然成功突袭了唐军占据的华州;李克用马不停蹄,又率军围攻华州;在击败了长安的援军后,最终攻克了华州,王璠不得不弃城而逃。
沙苑、梁田陂、华州三战皆败,黄巢感觉长安是回不来了,但也不能留给敌人呀!黄巢一声令下,起义军开始四处放火焚烧宫殿、市井,长安顿时烟火熏天,百姓哭天喊地。长安曾经一片繁华,今日却胜似地狱,百年都城一夜之间成了惨不忍睹的废墟。
黄巢这边焚烧长安,李克用那边再接再厉继续攻向长安,已经丢魂失魄的起义军一战即溃,黄巢率领残部撤离长安,唐军也不忙着追击起义军,而是争先恐后地抢夺起义军撒在路上的金银财宝。唐军就这样慢悠悠地追着,起义军则迅速逃出关中,又杀回了中原。
在关中一败涂地的黄巢进入中原后,首先攻向蔡州。奉国节度使秦宗权固然强悍,但也难敌黄巢这帮亡命之徒。秦宗权干脆向黄巢称臣,配合黄巢行动。
黄巢拿下蔡州后又攻向陈州,不料小小的陈州居然抵抗住了起义军的轮番进攻,还出城迎战起义军,黄巢不禁大吃一惊,赶快派探子查明情况。原来陈州守将是赵犨。
赵犨出身将门,祖辈为忠武军牙将,赵犨自幼有智谋,小时候与邻里小儿在道路上玩耍时,便排兵布阵,自为元帅,指挥有度,小儿们多听其号令,没有敢乱走的。其父见到后高兴地说:“吾家千里驹也,必大吾门矣!”
成年后赵犨博学多识,好功名,精于弓马,性格勇敢果断,郡守闻之擢升他为牙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