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转眼就到了星期天了，一向乖乖听话的王艳在心里有一个酝酿已久的谎言，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说道：“妈妈，今天上午我要去同学刘婷婷家，**妈要给我们俩讲讲作业，中午就在他家吃饭。”刘婷婷的妈妈是学校的老师，王艳和婷婷是最要好的同学，所以这个谎言是天衣无缝。

妈妈很爽快地答应了，王艳有模有样地收拾着书本和作业，而书包里装的秘密在书和作业的掩盖下顺利的逃脱了妈**眼睛，花生和腊肉是王艳颇费了些周章才取得的，此时正静静的趟在书包的最底下。花生是用饲料口袋吊挂在屋梁上的，这是妈妈挑选后准备做花生种的，挂得很高，是为了不让耗子去祸害，也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偷吃，但王艳还用几个凳子叠在一起成功地将袋子掏了个洞，将花生抠了一包出来。挂在灶台上的腊肉则挑了一块的肥瘦相间的，用作业本纸包好放在书包底下，这一切在王艳的精心安排下，显得特别完美！

约十点，大家都如约而至，只是浩然、曾勇、张成和云伟四个男生已早早的将位置选好了，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灶和柴火已经准备好了。所谓的“灶”其实就是在沙地中刨了一个坑，上面搭上三块稍大些的鹅**石，架上锅就大功告成了，柴火也是就地取材，枯树枝和干牛粪都是很好的燃料。大家分别拿出自己带的食材，王艳把腊肉和花生从包里最先拿出来，李云伟拿的是新打下来的大米和一些春节是走亲戚剩下的糖，还有一截腊香肠。住在街道上的刘婷婷带来了香蕉和苹果，还有牛肉干，张成则从家里的小卖部里拿了些啤酒和白酒，还有一包阿诗玛香烟。浩然则带了一块腊排骨和春节时妈妈从大城市里买给他的巧克力。

大家把这些食材一一准备好后，就七手八脚的张罗开了，鼎罐中的米饭一会儿就开始咕咚咕咚的沸腾了，曾勇拿起勺子在鼎罐中搅动了一下，熟练的提起鼎罐把多余的米汤滗干，然后将洗干净的腊肉切成薄片放在米饭上面蒸着，等鼎罐呼呼的冒气时，就把它移下灶台，放在灶边上，又把铁锅架上，把排骨和香肠一起煮着。这一阵忙活，米饭和腊肉的香气使这个平淡河滩上充满生气，拾柴、烧火，一切都有序的进行着，而张成却不见了的踪影，大家正纳闷张成跑那去了，只见他光着个膀子，手里提着几条大鲫鱼朝大家走来，还咧着嘴笑着，感觉有些傻傻的可爱。在河里捉几条鱼对于张成来说是再擅长不过的事了，他把几条鱼向大家展示了一下，就在河边三下两下的洗弄干净，铺上一片芭蕉叶，洒上油、盐和豆瓣酱揉了一会，然后用芭蕉叶包了起来丢进火了火塘里。

忙了半天，大家都期待着美味盛宴的开始，在那棵遮天蔽**的梧桐树下，大家席地而坐着，香蕉只能一人一根，苹果更是要按人数切成几块才能让每人都能吃到。这两样水果对于农村里的孩子来说，都是第一次吃到，那味道香甜极了！落花生铺放在地上，婷婷还拿出了她心爱的“随声听”给大家放起了流行歌曲，这个东西对于乡里的娃娃来说简直是太稀奇了。但最难忘的是那盘磁带里的一首歌，深深的打动了浩然，“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的过每一分钟……，”几个**围着随声听把那首歌反复的听着，为了节约电，还用一个树枝来倒带，就这样重复的放着，最后还是把电池耗尽了，而后那个声音开始变得像鬼片电影里嗯嗯声才罢休。浩然要求婷婷上学后把盒带上的歌词给他抄下来，而婷婷也答应了，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可能是把电池耗尽了，这让她有些不开心了吧！

当大家在专心听歌的时候，张成却对这歌声毫无兴趣，他专心的煮着锅里的美味，那快乐的气氛与锅中散发出香气，调和出一副完全的时光画面，被记忆永久珍**，美美的，自由自在，快乐而满足。随声听已经没有电了，张成把那包阿诗玛香烟熟练的打开，给每人都送上一支，女生们都拒绝，男生们都接过来学着大人抽烟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抽了起来！张成则可以在空中吐出几个连环的烟圈，让大家很惊叹。浩然手托在地上，斜望着天空，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深深地吸了口烟，没想到那烟的味道非常的呛鼻子，使他连续咳嗽了几声后才适应。然后他又深深的吸了几口，还故意把烟气长长吐在空中，带着些些忧伤的吻感慨地说：“刚才那首歌实在是太好听了，那个歌词写得太好了，我的未来不是梦！下学期我们就读初三了，人生感觉好迷茫呀，但愿我的未来不是梦吧！”

大家都知道，浩然的爸妈都在重庆打工，家里修了房子后欠下了不少的外债，他和弟弟只能跟着年迈的爷爷生活，所以浩然上初中后就不得不开始**当一面了，这样的环境也使他早早的成了一个小男子汉。

张成把啤酒一瓶瓶的用牙齿打开，给每个人都递了一瓶，说道：“这天气太热了，我们先喝瓶啤酒吧！”这次女生们也没有拒绝，这些孩子在家里都是乖乖的，而背着家长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学着做这些成年人做的事。

浩然把啤酒瓶平举在面前，示意大家碰杯，而大家把酒瓶合拢后都自然的望着浩然，现在碰杯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但此时如果没有几句漂亮的语言来烘托气氛，这个碰杯的动作就会很令人扫兴！而浩然却并不知道说点什么，一瞬间他陷入了木讷的尴尬，而后他灵光一现的高呼着“祖国万岁，干杯！”自己便哈哈的笑了起了，随后大家也跟着呼喊着“祖国万岁，干杯，”他们天**稚气的笑声回荡在河谷里，充满了无限的快乐。

“祖国万岁”对一浩然来说，也许是瞬间的随意胡诌，但对于这些从小看着“小兵张嘎、潘冬子”这些电影长大的他们来说，却也是一种由感而发。爱看新闻的他最近一直被**回归后的喜悦包围着。七月一**的晚上，他和很多人一样守在电视机前，因为天线杆的晃动导制电视画面很不稳定，可那个12寸的小黑白电视，却让浩然一直守到了晚上十二点，当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时，特别是那一句掷地有声的“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说出来时，几乎把浩然激动热泪盈眶。他也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原因，也许初中的历史课本上割地赔款的条约太多了吧！而这一年的春天，一个伟大的老人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周一的大会上，学校的国旗没有升到最高点，大家还默哀了三分钟。

**回归了，老人想要到自己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的愿望，最终成了他永远无法完成的遗憾，而这个遗憾也随着电视节目的重复，变成了这个国家的遗憾。也许是因为和伟人相隔不远的原因吧，浩然的心里很自然的把**回归和伟人的遗憾紧密的关连着，这曾让他的心情特别的难过了，也激发着他还很天**的爱国情怀，他隐约觉得，有些历史是可以被改写的，有些屈辱不会是永恒的。

**的顺利回归，对这个国家来说实在是太伟大了，这让浩然的心里一直都想着要庆祝一下，所以也才有了这次野炊，而大家在碰杯后不知道说什么时，“祖国万岁”这四个字，就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野炊在浩然的一句“祖国万岁”中正式开始了，这注定将是他们这个暑假最快乐的记忆。酒在人的交际中常常扮演着情感触发器的作用，张成在大喝几口后说道：“浩然，我们都是好朋友，初一的时候你不让我抄作业我们还打了一架，一转眼马上就要念初三了，毕业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我成绩不好，老汉叫我去读职高，我根本不想去，我有个堂哥在广东开了个餐厅，他说我以后可以跟着他学厨师，如果不读书了，我就去找他，无论怎样，这辈子一定要摆脱这乡旮旯，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曾勇把啤酒举得高高的，咕咕地喝了几口，然后说：“我父亲去年在煤炭厂里当临时工，挖煤炭时遇到塌方，差点被打死，他和妈妈都说砸锅卖铁要供我读书，我心里总觉得他们赚钱太辛苦太危险了，我不想读了，读也读不进去了，反正现在读书国家也不包分配工作了，哪怕是大学毕业也是要找工作，我想还是早点出去打工赚钱算了，家里还有个弟弟，也可以为家里分担些负担！农村的生活又辛苦又赚不了钱，我也不想当一辈子农民。我看电视里城市里的路全都是水泥的，就算雨天走路鞋子都不会弄脏，出门办事还有小轿车当出租车，城里人的**子**是过得舒服。等我赚了钱，也要在城里买套房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曾勇说完看了看云伟！”

云伟接着说：“我想去当兵，我爸爸当过兵，我从小就听他讲当兵的故事，父亲常说，当兵也是读大学，是锻炼**正男子汉的地方，当兵也可以给家里减轻负担，而且爸爸说当兵退伍回来国家还要安排工作，也可以摆脱农村的命运。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当坦克兵那就最好了，我常常想有一天能开着坦克在大漠戈壁上飞驰，能转动炮台，发射，发射！那简直太帅了，”他边说边声情并茂的**划着！

王艳淡然的说：“我爸妈要我好好读书，考大学，他们说农村娃娃要想摆脱农村的命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我也不想****的过一生，像我的堂姐一样，十八岁就嫁人生娃，这样的人生也没有什么价值。”

刘婷婷接过话说：“我妈妈是老师，爸爸在乡里上班，他们要我读大学，将来最好能当个老师，其实我自己蛮想当医生的。”

大家关于理想的谈论让浩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表情流露出若有所思的凝重，但他却默不作声的听大家胡侃着。

天马行空的理想，天**的感悟，成长的烦恼，青春的困惑，那种愉快的倾诉突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特别是一向都很沉默的王艳，此时也显得非常开心。

地炉上的火焰在这个自然的原野里熊熊燃烧，鼎罐中的美味渐渐的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浩然站起来查看了一下鼎罐中的食物，拿出筷子在里面插了插，肯定的说：“——可以吃了”。张成把火塘中烧的鱼也掏了出来，三下两下的扯开，顿时香气扑鼻。

关于迷茫的人生讨论瞬间结束，大家都沉浸在美味的野饮盛宴中尽情饕餮。他们举着啤酒尽情的释放着心情，也激发着朦胧而天**的友谊。男生们很快就把啤酒喝完了，张成又把那用输液瓶装的散装白酒分给男生们。女生们则开始吃米饭了，被腊肉油汁浸过的米饭有着迷人的香味，而锅底的锅粑更是悠香酥脆，叫人欲罢不能。

欢乐的野炊加上酒精的催化，让大家都敞开了心扉，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开心的互吐着心声，理想、未来、困惑、友谊这些话题在此时的场景里似乎是没有尽头。吃着、喝着、倾听着、畅谈着，这是一场尽兴而没有负担的聚会，而男生们似乎都体验到了喝醉的感觉，这时，浩然红着脸站了起了，举着酒瓶，说要给大家念一首他写的诗。

对于浩然而言，他对诗词和武侠小说的热爱是大家都知道的，以至于在对话中会出现一些搞怪的武侠句式！**如“这位大侠……，这位公子……，这位姑娘……等等，”而且在班会上还曾经激情怀满朗颂过《满江红》，并赢得了全班的掌声。也因为这些狂热的爱好而不重视数学，不完成数学作业的后果是多次被老师打手板，而且还很挑衅的接住过老师的粉笔飞镖，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令年轻的数学老师难堪不已，由此导致矛盾不断升级，最终在一次被老师打手板时和老师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他猝不及防的推了老师一掌，而后两人便抱在一起如同摔跤表演一样，最后被老师的把按在地上狂揍了一气，后来的结果是浩然差点被开除，好在语文老师的出手相助才得以幸免。

浩然的这一举动倒也些有语惊四座的感觉，他稍稍酝酿后便用他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激昂念到：

昨**登高望天

回首心如狂澜

看这苍穹之下

莽原无边

悲了洒家凌云志

一腔热血似刀剑

人生何处有云帆

环宇浩瀚望江南

宝刀猎猎白光寒

尤见旌旗展

战鼓振霄汉

沽来一壶浊酒

先敬英雄豪杰

再敬鸳鸯神仙

狂饮摔碗

我对天地立鸿愿

此生不器誓不还

他这一番豪情满怀的朗诵刹那间凝固了空气，让大家都不知如何应对，气氛突然就讶然了。在乡村的学校里，很多的同学都还不曾想过理想抱负，只是碌碌的活着，而浩然却有着一颗不甘平凡的心和一种特别的豪迈气场。王艳被这充满激情和英雄气概的诗所打动，对浩然的好感仿佛又多了些分量，在他那种调皮和坏坏的感觉背后，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这也是答应参加今天的聚会的一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