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离开幽冥圣殿,在林中找了一枚拳头大的松果,一颗颗挑出松子,托在掌心中,柔声道:“饿了吧,快吃一点。”
小獴鼠开心的两眼放光,抓起十几颗松子,尽数塞进嘴里,撑的两腮圆鼓鼓的。
“慢点吃,别噎着。”萧弋开心地笑起来,轻轻一抓他的咯吱窝,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昀儿,日光之意,喜欢吗?”
小獴鼠欢快地叫了两声,看样子很喜欢这个名字。
“从前的事,不管记不记得,都不要再想。从此以后,你跟着哥哥,咱们相依为命。”萧弋摸着他的耳朵,又郑重叮嘱道:“你只管吃饱睡足,别咬人,别挠人,有人欺负你就找我,见了阿爹阿娘也不要露出怨恨之意,明白我的话吗?”
獴鼠边吃边摇尾巴,使劲点了点头。
萧弋带着他返回山洞,屈膝跪下,神色郑重,向赵天奇的尸身拜了几拜,然后拔下他背上的白羽箭,小心将尸身平放,整理好衣襟,盖上草帘,找来石块就地掩埋,立了一块墓碑,最后用石块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萧弋在洞外歇息了片刻,听着黑夜中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搂紧了獴鼠。暗暗琢磨着既能回到父母身边,又能保全性命的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装傻卖疯,想要装的天衣无缝,必须吃些苦头。
他打定了主意,捡了块石头,毫不犹豫地砸在自己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熹微的晨光,笼罩着寂静的松树林,萧长泰夫妻的脸,有些阴晴不定。
二人连续寻了数日,始终不见赵天奇和萧弋的身影,今日在山中找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云寒香最是不安,又恨又怕,道:“如果臭小子偷偷摸摸地回了云崖阁,告咱们一状,咱们谁都别想活了。你当时糊涂了不成,干嘛去杀赵天奇。”
萧长泰用轻视的眼神瞄了她一下,道:“我了解弋儿,虽然恨你我入骨,但是做不到将你我逼上绝路。反倒是赵天奇,近几年越发看我不顺眼,此人老**巨猾,定会想出办法逃离荒木村,杀了他才最保险。再说了,你不是恨赵天奇入骨吗。”
云寒香暗暗佩服丈夫心思缜密,道:“现在怎么办,即使弋儿做不到把你我逼上绝路,但也绝不会和你我一条心了。”
萧长泰陷入沉思,沿着崎岖小路走出林子。
天光又亮了一些,萧长泰突然间看到萧弋满脸血污,痴痴呆呆地走过湖面,朝着村头一棵枯柳树走去。
那棵柳树一直被视为晦气之物,村中曾有数人受不了饥寒交迫之苦,在柳树上挂条麻绳,了此残生。萧满活着时从不嫌柳树的晦气,夏天蹲在树下玩泥巴,冬天在柳树下晒太阳,唱童谣。
萧弋眼神呆滞,直接朝着柳树走去,夫妻二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发足狂奔追上去,死死拽住了他。
“嘿嘿,有仙女向我招手。好漂亮的仙女姐姐,唇红齿白,睫毛扑闪扑闪的,手里拿着一只烤兔子,嘿嘿。”萧弋故意傻笑,不看父亲,也不看母亲,直勾勾地盯着歪脖子枯柳树。
他袖中的獴鼠探出头来,骨碌碌的眼睛转来转去。
云寒香以为萧弋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吓得冷汗直流,远远地躲开了。
萧长泰不满地看她一眼,道:“弋儿,你是不是饿了?”
萧弋的肚子很合事宜地咕咕叫起来,坐在地上,大哭大叫:“我快饿死了,你们别拦着我,仙女姐姐要给我肉吃,我吃饱了给满儿煮粥,满儿在叫我呢。”
萧长泰不知他是真的傻了还是在演戏,以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哪里有仙女姐姐,乖弋儿,我是阿爹啊,你看看我。”
萧弋咧着嘴吧嘿嘿傻笑道:“你是阿爹?有肉给我吃吗,没有肉,你就不是阿爹。”
萧长泰卯足了力气将萧弋拖回家,好言好语安抚住了,请来许荣为他把脉,小声道:“他弟弟没有熬过去,我们一起葬了那个孩子,弋儿不小心伤了头,就变成了这副傻样,您看能不能治好。”
许荣检查了萧弋头上的伤,哼哼两声,道:“伤口都已经见骨了,挺严重的,我给他开点药,先吃上七天,能不能好,我可不敢保证。”
萧长泰道:“他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他娘,口里喊着满儿,会不会是记忆产生了错乱?”
许荣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数好了十四颗药丸放在桌上,一想到萧家穷的揭不开锅,便收回七颗装进瓷瓶,道:“有这样的患者,头部伤势太重,会失去大部分记忆,只记得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萧长泰道:“弋儿好像忘记了弟弟已经过世。”
“头部受伤,心里也有创伤,会忘记伤心的往事,这算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能想起来吗?”
许荣拿出银针给萧弋扎了几下,道:“先吃药看看,不一定。不过你们得做好心里准备,瞧他现在那傻样,以后不成个**已经是万幸。”
萧长泰千恩万谢,拿出半串铜板做为酬劳,云寒香待许大夫一走,不满地道:“治什么伤,咱家就剩下那点钱,全浪费给他了。这孩子不知好歹,天天和咱们作对,早晚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萧长泰的眼睛闪烁着精光,道:“弋儿资质奇佳,将来回到云崖阁勤学苦练,定会成为我的好帮手。难得他受伤失忆,老天都在帮我。”
他到厨房亲自熬了米粥,放进一颗药丸,用筷子搅合了半天,端给萧弋,道:“弋儿乖,把粥喝了。”
他神情语气好生温柔,就像面对着三岁的孩子,很有耐心的哄着。
云寒香更加不满,咕哝道:“在邻居家好说歹说借了点粮食,浪费在这个小畜生身上。”
萧弋喝了一口就吐了出去,嚷嚷道:“苦的,没有肉。”
“阿爹给你备了肥鸡,你乖乖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阿爹明天就把肥鸡给炖了,全都是你的。”
“呵呵,好,太好了。”萧弋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嘴角处粥水淋漓,吃下最后一口时,突然呛了一下,一口粥全部吐到了床沿上。
他本不善于伪装之道,荒木村从前有个罪人进山打猎被黑熊吓疯了,最终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吊死在枯柳树上。萧弋努力回想他的疯癫之态,尽力模仿,竟学了个**不离十,颇像一个饿了许久的疯乞丐。
云寒香极其厌恶的看着萧弋,待他躺下再次睡了过去,道:“臭小子不会是装的吧?”
萧长泰也有这样的顾虑,口中却道:“他装什么,但凡是个正常人,早逃命去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送羊入虎口。”
“说的也是,你是打定主意留着他了?”
“看看情况再说。”
萧弋躺在床上,假装昏睡,将父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发悲凉凄楚。
他们留下的他的性命,和良心发现无关,与骨肉亲情无关,只因他资质奇佳,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才敢冒险赌一次。
如果他是个资质平庸之辈,哪里还有命在。
萧长泰不动声色地站在床前,见他肩头抖个不停,不知是心情太过激动,还是伤口疼痛难忍所致。
“寒香,你回屋休息,我今晚守着他。”
“你守着他干什么?”
“孩子伤势严重,头晕目眩的,万一起夜摔倒了怎么办?”萧长泰回到自己的房间,取来一支白羽箭,故意放在萧弋的床头。
云寒香万分不解,问道:“你干什么?”
萧长泰道:“这是许大夫为我特制的白羽箭,箭头涂了麻药,猎杀老虎黑熊用的,中上一箭便无法动弹,如果弋儿晚上闹腾的厉害,只能借助麻药的效力让他昏睡了。”
萧弋一听,不由自主地萌生了为萧满和赵伯伯讨回公道的念头。
等到了子夜时分,萧长泰伏在桌上假寐,一动不动,轻轻打鼾。萧弋小心翼翼翻过身,看着床头的白羽箭,立刻想起插在赵伯伯后心处的那一支,血迹斑斑,如毒药一般,烧灼着他的心。
只要一箭刺下去,父亲无法动弹,他就可以逼迫他忏悔,逼迫他痛哭求饶,立下毒誓,再也不伤害无辜之人,放弃阁主之位,在荒木村老老实实地度过余生。
他轻轻移动着右手,即将探出被子之时,忽然停下了动作。
左思右想,越发觉得此事透着诡异。父亲的心思何其缜密,万一是故意装睡,存心试探一番,后果不堪设想。
赵伯伯曾郑重叮嘱,要他忍得一时之恨,一时之怒。莽撞行事,一腔心血势必付之东流。
“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万不能冒险。”萧弋暗中劝说着自己,轻轻抚摸身旁的獴鼠。
为了小不点,为了弟弟,为了至死牵挂着他的赵伯伯,必须忍下去,一定要活着。
萧弋再次看了父亲一眼,轻轻翻过身子,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将满心的怨恨愤怒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