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巍是个山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当初得知荀诚做出让位于萧长泰的决定时正在喝茶,惊得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常永寿的记忆里,父亲从未有过这种慌乱焦躁的神色,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常永寿放心不下,陪着他和冷师伯一起去了荀家,亲眼目睹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他和冷锋都看得目瞪口呆,荀家的几个孩子想插话,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冷师伯的措辞比较温和,他父亲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了屋顶,指责荀师伯做事糊涂,要把整个荀家葬送。
苦劝无果之后,踢翻客厅中的木椅,拂袖而去,回到家时泪流满面,连连叹息。
常永寿心疼父亲,吩咐厨房煮了人参百合粥,希望他能睡个安稳觉。不料父亲见了那碗粥,更加悲伤气愤,犹豫了许久,跟他讲述了一段藏于心中许久的秘密往事。
云崖阁的医馆每年都会收很多学徒,二十五年前,学徒中有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叫平遥,乃是先阁主夫人安新月的亲外甥。
平遥家境贫寒,幼年丧父,少年丧母,**临终之前,才将真相和盘托出,希望他能去云崖阁找自己的亲人,谋一条生路。
他为母亲守孝三年期满,千里迢迢赶到云崖阁,进了医馆当学徒,此人一身傲骨,打算成为一名真正的医师后再找先阁主认亲。
俊秀之人,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在一年一度的**大会上,平遥为受伤的参赛弟子裹伤敷药,先阁主远远一望,就喜欢上那个眉目俊朗和气沉稳的青年,叫到身边聊了聊,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从此以后,先阁主每逢身体不适,都会让平遥给他把脉开方。平遥尽心竭力照顾着他,经常拎着食盒过去,用各种各样的药膳为他调理身体。
突然有一天,先阁主吃了一碗人参百合粥之后腹痛如绞,经过一番查看,那碗粥里的人参被带有剧毒的假人参替换了。
平遥做为嫌疑人,被打入执法堂的大牢,当时执法堂的长老赵天奇和邢堂的长老一起出去抓捕两名犯事的弟子,先阁主便将此事交给萧长泰处理。
几天之后,平遥在牢中畏罪自尽,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上写着他是天道盟潜伏在云崖阁的细作,想毒死阁主立下大功。
先阁主深信不疑,为此闷闷不乐了许多天。
此事除了设局之人,只有常巍和冷川知道真相,二人在**大会上与平遥相识,意气相投,成为至交。他们当时并不知平遥的身份,但都相信他仁心仁术,根本不会下毒害人,为了查询阵线,二人双双穿上夜行衣,潜入大牢之中,听到了萧长泰与平遥的一番对话。
那段对话有些长,简而言之,就是萧长泰无意中发现了平遥随身携带的一枚月牙羊脂玉佩,顺藤摸瓜,查出了平遥的真实身份。
萧长泰深知自己的师父师母恩爱非常,也知师父喜欢平遥。万一师父知道了平遥的身份,爱屋及乌,恐怕此后心中就没有了旁人,萧长泰害怕自己失宠,于是先下手为强,除去眼中钉肉中刺。
常巍和冷川惊骇莫名,都想起夫人在世之时,一直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安晓月。在她闭上眼睛之前,一直在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他们都以为安晓月不在人世了,否则以云崖阁的财力物力,不可能找不到人。待萧长泰离开,他们打晕了地牢的看守,见了平遥一面,问了几个问题,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原来安晓月与姐姐失散,是因为少年之时被人贩子拐跑卖到了一个荒僻的深山之中,她长大后逃离了魔窟,历经了许多波折,回到了故乡。那时的夫人已经成了人上人,安晓月在姐姐去寺庙进香之时远远地看了一眼,被身边看热闹的人推倒在地,被骂了一句“死穷酸”。
安晓月与家人失散之前,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沦落至此,吃尽了苦头。
她的父母因伤心过度早已过世,唯一的亲人就是姐姐。偏偏安晓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又害怕自己“死穷酸”的模样,连累姐姐成为笑柄,一心要等到出人头地后再去认亲。
最初的几年,她更名换姓,一个人在嵬州城的药铺里打杂,存了点银子,做起了小本买卖,结果遇人不淑,血汗钱尽数赔了进去。只得挖些芦根玉竹一类的草药维持生计,又过了些年,姐姐的死讯传遍天下,她又愧又痛,心灰意冷,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去北方做生意。
若不是可怜儿子无依无靠,以她自尊自强的性格,可能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临终之前说出真相,不过是希望儿子有个依靠。
姐妹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月”字,都有一枚月牙羊脂玉佩,夫人当年就是凭着玉佩四处寻找亲生妹子。
安晓月也是让儿子拿着玉佩去认亲,谁能想到平遥和**一样的要面子,不愿以落魄的形象出现在亲人面前。
常巍和冷川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偷偷离开了地牢,还想着先夫人在天有灵,终于可以放下了心事。事情不巧,先阁主去了避暑山庄疗养,二人连夜赶路去了避暑山庄,还没来得及说出事实,萧长泰的心腹就到了,呈上一封密信,带去了平遥畏罪自尽的消息。
冷川和常巍事后一合计,都担心先阁主承受不住打击,决定隐瞒真相。
平遥就这样冤屈而死,二人一直愧疚难安,却又无计可施。
常永寿听完此事,惊得脸色煞白,问父亲为何不告诉荀师伯,只要师伯知道了此事,就能看清萧长泰的真面目。
常巍面色沉痛,目中含泪,告诉他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他们后来又秘密追查了一阵,得知平遥之死,荀诚的母亲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那一碗人参百合粥,是荀老夫人暗中偷偷换掉的。萧长泰强迫平遥喝下去的毒药,是她亲自从嵬州城的药铺里买来的,那封认罪的遗书,是她模仿笔迹书写的。
时隔多年,荀老夫人早已亡故,人证物证都已销毁,荀诚乃是至孝之人,如何肯相信自己的亡母曾做过如此歹毒之事。
常巍后来流着泪说了一番话,荀老夫人一心给儿子上位铺路,有心扫去一切障碍,萧长泰是个为了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有一点威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
平遥虽然有学医的天赋,但是没有灵力,更没有欲望野心。即使与先阁主认了亲,对萧长泰和荀诚也构不成威胁。
但平遥的身份注定他会成为心存不轨之人的眼中钉,他是先阁主夫人唯一的至亲,势必会得到先阁主的青睐。萧长泰不允许自己的地位受到一点点的威胁,为了保险起见,不惜拉着荀老夫人下水,手段之狠,心思之缜密,真是世所罕见。
可怜先阁主忠厚仁善痴情不渝,至死不知自己被心爱的徒儿与好友之妻联合算计,导致亡妻唯一的亲人无辜丧命。
可笑荀老夫人成了一把杀人的刀,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萧长泰可耻,他当年志得意满自负过头才一时糊涂,违抗师命私自成婚,此人并不是个痴情种,反而是个凉薄之人,对云寒香可能早已心生厌恶。
荀家的几个孩子名声远播,待萧长泰回了云崖阁,从旁人口中知道几个孩子如此优秀,定会产生危机感,会像当年对待平遥那样,想方设法除之而后快,尤其是荀子端,乃是荀诚真正的嫡长子,即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萧长泰也不会留着他的命。
常永寿终于明白了,为何父亲与冷师伯会对萧长泰厌恶至极,为何会在荀师伯不解询问之时欲言又止。
有时想一想,常永寿颇为父亲和冷师伯感到不值。荀师伯眼瞎心盲,看不清好歹,他们却一心让荀师伯上位,在先阁主选定少主之时竭力阻止,最终得罪了狼子野心之辈。
以萧长泰的为人,怎能不记恨不报复?荀师伯糊涂愚蠢,亲手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坟墓,稍有不慎,常家和冷家都有可能为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