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内登时安静下来,冷锋与常永寿面面相觑,荀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萧弋道:“这位姑娘,你是幽宫主事之人?”
妮子娇小瘦弱的身躯,洋溢着盛气凌人的霸道感觉,道:“辽城屈氏一族,满门被屠杀殆尽,鸡犬不留,正是本姑**杰作,幽宫大事小事,都由我做主。”
“了不起。”萧弋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幽冥圣殿,果然是人才辈出,令人好生钦佩。”
妮子见萧弋没被自己的气势震慑住,也有几分钦佩,没想到这个衣着普通脸有菜色的青年,胆量竟然不输于许多成名的前辈高人。
她看了萧弋片刻,目光转向荀诚,道:“荀阁主,既然有心结盟,就拿出你的诚意。”
冷锋就怕荀诚犯糊涂,抢先一步道:“师伯已经决定让位于萧长泰,坐不了主。”
妮子道:“好,让萧长泰过来商量此事。”
冷锋轻轻拉扯荀诚衣袖,道:“让萧师叔来吧,他当年惹下祸事,让他自己解决。”
“胡闹。”荀诚根本不敢让萧长泰踏进幽冥圣殿,东方逊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即使不杀萧长泰,也会百般刁难,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师弟再受一点伤害。
常永寿心情激动,忍不住咳了半天,气喘吁吁地道:“回,回去吧,我不求药了。”
荀诚命令冷锋拦着常永寿,想着荀家的祖训:好男儿生于天地间,理应行君子之道,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宁愿天下人负我,我不能负天下人。
他一激动,一咬牙,涌上一种舍生取义的伟大自豪感,道:“好,我答应了,不过有个情况我要说明一下,子严子明乃是荀家的养子,不该算在其中。等回了云崖阁,我会亲自送拙荆辛纯雨,亲生儿女荀子端和荀蓉来幽宫做人质。”
妮子突然站起来,目光更加寒冷,沉默了一会,逐渐露出欣喜之意。
众人看着她的变化,颇觉胆寒,这姑娘似乎有些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心思更是令人琢磨不透。
“不可。”常永寿踉跄数步,险些摔倒在地,哽咽道:“万万不可。”
萧弋和冷锋一左一右扶着他,荀诚握住他的手,道:“没事的,幽宫从不为难无辜之人,她们在这里不会受委屈的。”
“师伯好生糊涂。”常永寿喘了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道:“这姑娘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山下守卫的弟子定是她的心腹。”
萧弋很快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暗赞一声,常永寿目光毒辣心思通透反应迅疾,若能活下去,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荀诚却是个迟钝的人,半天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道:“那又怎样?”
常永寿道:“那女子敢动手杀师伯,定是因为她的主子想要师伯的命。即使犯了大错,宫主与少主都不会把她怎么样,有恃无恐,她才敢胡来。”
“不会吧。”荀诚难以置信,道:“山下那姑娘说的很明白,是她与我有血海深仇。”
常永寿见荀诚脑袋不开窍,更加着急,道:“忠心耿耿的心腹,自然是将主子的仇恨视作自己的仇恨。我还记得那姑**眼神,看妮子时更加恭谨。”
荀诚终于明白过来,就像他当年一样,将师父的仇人视作自己的仇人,连续数年追踪云寒香的父亲,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扒皮,为师母师妹报仇雪恨。
他面色惊愕,望向冷冰冰的少女,“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何仇怨?”
“我无名无姓。”妮子一字一顿说了那句话,又道:“若不是姝儿姐姐阻拦,你不可能活着上山。”
“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怨?”荀诚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何时惹下了如此厉害难缠的仇家,道:“就算死,你也得让老夫死个明明白白。”
妮子答非所问:“荀阁主,你是光明磊落之人,至诚至信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亲自将你的家人送过来,你独身一人好好享受孤独终老的滋味吧。百年之后,无人送终,孤坟荒冢,无人祭奠。荀子严荀子明胆敢给你烧一片纸钱,我亲自扭断他们的脖子。”
萧弋与冷锋都是胆大包天之人,也不禁感到丝丝的寒意蔓延全身。
荀诚又惊又怕,道:“我的家人呢,你想如何处置她们?”
妮子轻轻抚摸着额前,动作优雅轻柔,俨然一个大家闺秀,轻声道:“我自会为她们寻个好去处。”
常永寿咬紧牙关道:“我师伯是答应了你,前提是你们给我救命丹。我不要了,师伯的话自然不算数。”
妮子咯咯一乐,笃定了荀诚不会任由常永寿错失唯一的活命之机,道:“你不想要,他不忍心呢。”
常永寿见荀诚泪光迷蒙,不想让他左右为难,打碎石桌上的果盘,抓起尖利的碎片,抵在咽喉上,道:“师伯跟我走,否则我死在您面前。”
“永寿。”荀诚热泪纵横,颤声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我答应了你爹,一定会救你。”
“都什么时候了,”常永寿的手抖个不停,道:“咱们走。”
“且慢。”萧弋坚信东方逊有恻隐之心,只要说服了他,事情或许还有转机,道:“老前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东方逊低下头,隐去泪光,道:“你什么意思?”
萧弋想起萧满,不由得心痛如割,道:“生离死别,老前辈比任何人都清楚有多痛。将心比心,常伯伯若失去爱子,一样的生不如死。您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看一看这个重病缠身的年轻人,他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算了,但是他有。希望就在老前辈的手中,您也不希望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在世间消失吧。”
东方逊想起东方璘,离世之时和常永寿的年纪差不多,心中好生酸楚。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道:“老夫体力不支,已经许多年没有炼过丹药。他活命的希望在妮子手中。”
萧弋坚持道:“不,就在您手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老前辈心存怜惜。”
妮子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嘴皮子功夫着实不错。”
萧弋离开座位,跪下去郑重磕了几个头,道:“东方前辈,幽宫的创派宗旨,是保护芸芸众生。常大哥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有家人,有挚友。人之一死很容易,什么都不知道了,留下常伯伯一人孤苦无依,晚景凄凉,前辈定是不忍心的。”
东方逊很了解常巍的处境,此人父母早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发妻难产而亡,后来再未续弦,只有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相依为命。
想想自己,毕竟还有女儿孙女陪在身边。常巍若是连儿子都保不住,那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东方逊对孤苦无依的老人有更多的同情,对常巍又敬重又怜悯,看着常永寿病体支离的模样,终究无法狠心置身事外,道:“妮子,你姝儿姐姐有孕在身,就算是为她,为她腹中的孩儿,宽容一些吧。”
妮子显然怒到了极点,五指在石椅上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迹。
冷锋先前诸多不服,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骇然变色。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女小小年纪,一身的修为竟是深不可测。
若这一抓正中他的脑袋,纵然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
东方逊道:“当年我痛失长子,控制不住自身的灵力,饱受碎骨之痛的折磨,于深夜时分化为白狼。璘儿只留下姝儿一个血脉,我近来常做恶梦,就怕姝儿有个闪失。我年过百岁,时日无多,将来到了黄泉,有何颜面见他父亲母亲。”
妮子转过头去,看着东方逊,目光颇为复杂。
东方逊阅历丰富,一生见过的厉害人物数不胜数,揣测人心的本事十分高明。唯独这个妮子,小小年纪心思深沉,让他看不透猜不透。面对她复杂的目光,呵呵一笑,开始保持沉默。
妮子变换了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萧弋,露出阴恻恻的笑容,道:“你姓萧,对吧?既然你这么想救人,不妨留下来,给我当三年的奴隶,天天住在马厩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