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为奴,天天住在浊臭肮脏的马厩,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萧弋开始犹豫,若是答应,则尊严全无,将来回到云崖阁,势必会成为别人的笑柄,而且三年以后,二弟萧湛会在父亲母亲的支持下站稳脚跟,父亲极有可能以此事为借口,剥夺他的继承权。
到了那时,他想争夺阁主之位难如登天。
若是不答应,只怕常永寿会失去活命的希望。萧弋虽然恼他暗中使坏,但是不想看到一条珍贵的生命,因为他走上终点。
正在犹豫之时,冷锋破锣般的嗓音突然打破了殿中的寂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妮子姑娘,请你改个主意。”
妮子态度坚决,道:“此事没得商量。”
冷锋怒容满面,憋得一张脸通红,求助的目光看向东方逊,希望他拿出一宫之主的威严,命令妮子改变主意。
可是那位老人家一脸无奈的笑容,在自己的徒孙身旁,气势矮了一大截,没有继续劝解之意,更没有强压之意。那一丝无奈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半天没退去。
冷锋差点被气死,大声道:“东方前辈,您发句话啊。”
东方逊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旧叶凋零新叶生,大江后浪推前浪,乃是必然的趋势,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一个老头子啰嗦起来没完,会招人烦的,是不是啊,妮子?”
妮子咯咯一笑,给了一个颇为叛逆的答案:“可不是嘛,老人家的头脑和手脚一样迟钝,说得多错得多,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东方逊笑的更无奈了。
冷锋和妮子拼命的心都有了,只怕事情越闹越大,担心彻底断了常永寿的生路,不得不死死压制着一腔怒气。
萧弋知他与常永寿兄弟情深,以为他无计可施之下会忍不住来说服自己答应妮子的条件,正思忖着应对之策,冷锋突然甩开常永寿的手,离开座位,站到他身边,大声道:“我来给你当奴隶。”
萧弋全身一震,惊讶地扭过头去。
他自问与冷锋并无深交,冷锋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愿意舍了自己?
“你?”妮子冷笑连连,道:“我就想让他给我当奴隶。”
“你是不是傻瓜缺心眼?”冷锋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随即后悔不迭。
他努力挤出一脸假笑,道:“我绝对是最佳人选,真的,妮子姑娘是聪明人,没有不选我的道理。”
妮子道:“说说你的理由。”
“……”冷锋挠挠头,琢磨了半天,道:“你别看萧弋干巴精瘦的,吃饭跟我一样多,力气却没我大,我一个人顶他仨,你赚大发了。”
妮子冷冰冰的一双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冷锋再接再厉:“诸位看看我,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我阿**菜园果园,都是我挑粪挑水伺候着,我还会锄草,会杀虫,任劳任怨,三伏天的时候光着膀子吭哧吭哧地干活,大米饭白开水就能养活。诸位看看我身边这瘦猴,三伏天得中暑,腊月里得冻抽,娇娇弱弱,能比得上我吗?”
妮子忍了又忍,将笑声忍住了,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当好事呢,上赶着往前凑合。”
冷锋的一张丑脸颇有豪气干云的气势,拍着胸脯道:“幽宫有什么重活粗活累活脏活都可以交给**,别说住马厩,清理马粪也行。我冷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把卖身契拿来,我现在就签字画押,板上钉钉,绝不反悔。”
他抢着要当奴隶,还要签卖身契,竭力推销就怕买主看不到他优点似的,萧弋又是感激,又是好笑,道:“冷大哥,你别这样。”
常永寿焦急又无奈,道:“冷锋,你给我回来。”
冷锋听而不闻,看向萧弋的目光,没有昔日里的挑剔和冰冷,充满柔和与惋惜,道:“你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被流放,不能正常地读书,不能正常地修习灵力,好好的一个人才整天围着锅台转,又冷又饿,头上磕出一道疤……”
萧弋差点乐出声,赶紧解释道:“冷大哥别误会,我不是饿昏了摔得。”
“不是啊?”冷锋哑巴了一会儿,继续道:“反正是过了二十多年苦哈哈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头之日,怎么能去给人家当奴隶。你正值豆蔻年华,应该娶个好媳妇,生一堆孩子满地爬,美美地过着小日子,别往火坑里跳。”
“豆蔻年华”乃是形容女子的,冷锋不知自己用词不当,东方逊忍耐不住,呵呵笑起来。
萧弋的眼眶红了,汹涌的暖意充塞心间,道了一声:“冷大哥。”
东方逊看着憨头憨脑耿直心善的冷锋,神色越发地柔和,内心越发柔软,道:“你与你祖父真像。”
冷锋道:“前辈认识我祖父?怎么没听祖父说起过?”
“我们是好友。”想到故人不在,东方逊喟然一叹,道:“一个痴情的汉子,你祖母过世之后,他便离家去守墓十余年。我们再未见过,不知他那十余年过的怎么样?”
“还行,晚辈陪着祖父一块守墓,祖父除了每日在墓前跟祖母说说话,就是亲自督促晚辈学习。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看看,闷在屋里不出去,晚辈就陪着祖父一块闷着。”
冷锋说完,轻轻一拍萧弋的后背,低声道:“老前辈与我祖父是好友,我留在这里不会受什么苦,你不一样,你爹差点杀了他,别傻啦吧唧地犯浑啊。”
萧弋重情感恩,别人待他一分好,他恨不得以十分回报,先前的犹豫权衡荡然无存,哈哈一笑,道:“我答应妮子姑娘,当奴隶就当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有什么了不起。”
冷锋急了,道:“你缺心眼儿吧。”
萧弋道:“冷大哥更缺,又不是好事儿,你抢什么。冷伯父冷伯母怎么办,你家中妻儿怎么办?”
他不知冷锋的真实年龄,但是看出此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应该早已娶妻生子,不料冷锋答道:“我至今光棍儿一条,这辈子娶不上媳妇了。”
萧弋难以置信地道:“什么?”
冷锋又道:“至于阿爹阿娘,唉,自有雪儿照顾。”
萧弋真希望自己有劈山填海的力量,一巴掌把冷锋拍回云崖阁,急着道:“那能一样吗,有儿有女的人,自然希望儿女都在身边,得享天伦之乐。”
冷锋心中一痛,道:“别说了,阿爹阿娘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不就是三年期限嘛,很快过去了。”
常永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道:“你们都别争了,我不要救命丹,咱们赶紧走。”
冷锋急道:“是我惹恼了妮子,才走到这一步,我惹下的祸,当然是我解决。你想走就赶紧的,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儿我就堵得慌。”
萧弋道:“你以为你多大本事,人家幽宫的主事者,就爱跟你过不去。又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你跟我争什么。”
冷锋梗着脖子道:“我就当成馅饼了,非要争一争,怎么的,你打我啊?”
萧弋有些气急败坏,怒道:“你脑袋被寒风冻成冰坨子了?”
东方逊看着几个晚辈争的面红耳赤,低声笑个不停。妮子看戏看够了,喝道:“行了,你们有完没完,看在师祖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们,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救命丹救不了他的命。”
冷锋听到前半截的时候心中一喜,听到后半截随即一忧,道:“不可能,剩下一口气的人吃下救命丹都能活过来,怎么救不了永寿的命?”
妮子双目中精光闪烁,道:“他哪里是重病在身,分明是中毒。”
荀诚等人闻听此言,一起变了脸色。
冷锋道:“你胡扯个啥,云崖阁医馆里那么多高明的大夫,会比不**一个黄毛丫头?你说中毒就是中毒了?”
东方逊自豪的一笑,道:“还真比不上,妮子年纪虽小,却学了一身的好本事,灵术修为高,医术更为精湛,是最好的医师。”
妮子向常永寿一招手,以命令的语气道:“你过来。”
常永寿由冷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踉跄着脚步上了台阶,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妮子给他认真地把了脉,道:“你从前的确是从娘胎里带的病,气血会逐渐枯竭。应该有人服用了千年鸡血藤,然后用自己的血为药引,给你调理的不错。中毒则是以后的事了。”
常永寿一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曾在无意之中看到父亲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父亲当时很难为情,说自己年轻时受过情伤数次想不开寻了短见,那些伤疤是他年少轻狂不孝忤逆的证明。
原来父亲是在说谎,为了让他毫无顾虑地服药治病,编了一套年少轻狂的说辞。
常永寿从小到大,时常为父亲忙忙碌碌很少回家而心生怨念,总认为自己在父亲心中不够分量。此时愧悔不已,垂泪不止。
冷锋恨恨地道:“肯定是周慈下的毒,那个老匹夫,我要宰了他。”
“请问姑娘,此毒如何解法?”荀诚一身都是冷汗,就怕没法解毒,要了常永寿的性命,“姑娘肯定有办法,是不是?”
妮子道:“你身上何处有肿块?”
“肿块?”常永寿情不自禁地摸着前胸后背,苦苦思索起来,道:“没有啊。”
妮子火眼金睛,看出他左肩处稍稍隆起,道:“你左肩有一只吸血的寄生蛛。”
常永寿摸向左肩,果然有点轻微的肿胀,但是不疼不痒也不酸,若不是妮子说明,他根本注意不到。
妮子道:“先回去休息一晚,明日我会派人给你服用麻沸散,取出寄生蛛,以后服用一些补气血补肾脏的药物,慢慢就好了。”
冷锋狐疑地看着她,嚷嚷道:“你行不行啊,他总是咳嗽,补肾有啥用?”
妮子哼了一声,道:“他五脏都很虚弱,尤其是肾脏。肾虚导致的咳嗽,难道我给他吃核桃白果补脑吗?”
冷锋哑巴了一会儿,嘴一咧,嘻嘻笑起来,“高,实在是高。我替永寿谢你了,日后我冷锋为你赴汤蹈火,一次啊,玩儿命的那种。”
“不用谢。”妮子眼中满是笑意,脸上却依旧僵硬呆滞毫无表情,“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一生不会有儿女。”
常永寿不太在意此事,冷锋的心剧烈一跳,道:“姑娘医术高明,可有治疗的办法。”
“有啊。”妮子看着眼前如铁塔一般的人,道:“若是由我为他调理,生三五个孩子不成问题。”
冷锋双腿一跪,道:“求姑娘大发慈悲,救人救到底。”
妮子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他,道:“再敢啰嗦,我就送佛送到西。我答应救他一命,你们别得寸进尺。”
常永寿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扶着冷锋站起来,躬身作揖,郑重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