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泰夫妻被流放到荒木村之时,幽宫正处于鼎盛时期,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东方玉自然清楚这对夫妻的故事。
她曾对他们的故事感叹不已,一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神话,颇有惊艳之感。
世事无常,数年之后归来,看到的是这对夫妻的淡漠疏远,似乎离反目只有一线之隔,爱情没有了,神话破灭了,空余一纸笑谈而已。
妮子没有心情感慨惋惜,迅速抓到了重点,道:“赵伯伯与萧满共赴的黄泉?”
东方玉点了点头,道:“为师快步离去,又扮做一个算命的神婆去见了云寒香,她找我看手相,被我哄得晕了头,泄露了一点秘密。”
妮子一拍手,笑着道:“师父好厉害。”
东方玉凑近妮子,神秘兮兮地道:“你今日见到的那个萧弋,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萧满死后,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为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想继续套话,但是她再也不肯多说了。若想找到真凶,必须在萧弋身上下手。”
“难道他是装的?”妮子对萧弋的印象很深,凭借多年洞察人心的经验,断定此人城府颇深。
东方玉道:“也许是装的,也许是伤心导致的失忆。”
妮子道:“如果他是装失忆,真凶肯定不是周慈。”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父亲和姝儿似乎都有事瞒着我,我也没兴趣追问。”东方玉因丧女之痛,一直与父亲不和,至今心结未解,尽量避开不见面。
东方姝与她感情深厚,与祖父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更深。
东方玉不愿为难她,心存疑问,也不会找她要答案。
妮子狡黠地眨巴着眼睛,道:“我去哄哄姝儿姐姐,她那么疼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
“为师把追查真凶的任务交给你,是想历练你一番。他们不说自有其道理,何必强人所难。”
东方玉知道妮子心中在顾忌什么,柔声道:“世间万事,有恶果必有恶因。你亲自去查,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妮子沉默了许久,心情颇为激动,道:“师父是想让徒儿去嵬州吧?”
东方玉轻轻抚摸妮子的脸,道:“你与荀诚的恩恩怨怨,早晚得解决。”
“是。”妮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目中浮上一层凛冽寒气,道:“师父不担心徒儿杀了他吗?”
东方玉露出洞穿一切的笑容,道:“你借着为常永寿治伤解毒的时机,在他体内留下一只连心蚁的虫**,别以为师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妮子有些吃惊,“师父怎么知道?”
“取出一只寄生蛛而已,根本用不着你亲自动手。除非你另有目的,为师想来想去,连心蚁是最好的选择。与生血虫的虫**几乎一样,即使精通毒蛊之术的荀子严知道了此事,也不会生出疑虑。小丫头,你打的算盘真是叮当响啊,不着痕迹地在云崖阁安插下一枚棋子。”
妮子暗暗思忖片刻,道:“徒儿会见机行事,他若不仁,我定会不义。就算除他满门,也在所不惜。”
东方玉拿起画笔,看着墙上的壁画,“传说中目连尊者为了救母而普度众生。百善孝为先,你孝顺母亲本没有错,但用什么方法尽孝,则要好好思量一番。”
妮子郑重道:“徒儿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做不到像目连尊者一样普度众生。但徒儿一直谨记师父教诲,绝对不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东方玉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妮子的人,忧心地道:“你历经磨难,逐渐失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也不再相信真情。为师希望你能明白,这世上有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弥足珍贵。遇到了,则要珍惜,拥有过,要一直紧紧握在手里。不要为了心中的几个人就去践踏别人的真情。待到后悔的那一刻,为时已晚。”
“人都是自私的。”妮子颇不赞同东方玉的话,道:“徒儿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为人精明强势又极端。好了,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别忘了回头看一看,看看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或许到了那一刻,你就能体会到为师的苦心。”东方玉轻轻一捏妮子的下巴,怜爱无限,“回去休息吧。”
妮子刚刚走出门口,师兄周显端着一盘绿茶糕走了过来,二人一碰面,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周显阴恻恻地道:“怎么样啊小师妹,心情不错吧。”
妮子呸了一声,道:“怎么的,故意来给我伤口撒盐?”
“我来孝敬师父。”周显悄悄往神庙内看了一眼,道:“师父忙了一天,又累又饿,只有我想着她老人家。你在干什么,给不相干的人解毒,师父白疼你了。”
妮子故意气他:“对呀,我是白眼狼,没心没肺,师父就是疼我爱我,你羡慕嫉妒啊,缩在墙角里哭去吧。”
“死丫头片子,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我真后悔,当年怎么不让你**。”周显做梦都想活活掐死妮子。唇枪舌剑争执一番,露出了凶狠恶毒之态。
妮子不甘示弱,道:“我也后悔,怎么还没把你的脑袋揪下来踹到臭水沟里。”
他们师兄妹向来水火不容,见面就吵,每每口出恶言,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东方玉早已见怪不怪,继续修补着壁画,笑道:“两个臭孩子,找打不成?”
周显抓起几块糕点塞进嘴里,恶狠狠地瞪了妮子一眼。
进了神庙,立刻变成一只小绵羊,献宝似的把糕点捧在东方玉面前。
妮子嘁了一声,看到远处角落里的晚桑,走过去轻轻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晚桑道:“属下不知夫人给姑娘安排了什么差事,希望能帮上忙。”
妮子仰望星空,忆起了一些少年往事,语气颇为忧伤低沉:“晚桑,你觉得荀阁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属下听人说过,相由心生。此人面善,若不是早知道他干的那件缺德事,属下做梦也想不到他是那种狠毒的人。”晚桑很聪明,看出妮子对荀诚恨之入骨,道:“属下自作主张要杀他,是不希望他的血脏了姑**手。”
妮子很感激她的忠心,道:“暂时留着他吧。”
“姑娘……”晚桑欲言又止。
“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有什么话尽管说。”妮子一直很孤单,非常珍惜晚桑的情义,一直把她当成姐姐,道:“就算是戳心窝子的话也但说无妨。”
“姑娘为何不亲自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当初您明明有时间,为何一定要属下送信过去?”
“不敢见。”
“为什么?你们不是母女吗?”
妮子深吸一口气,强忍心痛,道:“我怕阿娘会哭,怕她会哭着让我别走,师父的大恩还未报答,我怕自己的心会动摇。我曾经发过誓,会为幽宫献出自己的一生,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个世上唯一能动摇我决心的人,就是阿娘。”
晚桑很是善解人意,道:“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生养之恩。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属下明白了。”
“不负如来不负卿?”妮子的眼睛有了光,道:“如今倒是有个好机会,两边的恩情都可以报答。”
晚桑道:“姑娘有什么计划?”
妮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木偶,阴沉沉地笑了起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演一场大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云崖阁闹个天翻地覆。”
她话音落下不久,灵秀小童快步行来,笑着道:“姑娘原来在此处,属下找了半天。”
妮子道:“何事?”
“宫主为您取了一个新名字,而且将姑**名字列入了族谱之中。”小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折叠的宣纸,道:“新名字就在上面。”
“不是东方花就是东方草呗。”妮子开着玩笑,向晚桑眨了眨眼,展开宣纸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上面赫然写着“秦薏萝”三个大字。
晚桑道:“宫主是让您跟随夫人的亡夫姓氏。”
“为什么?”秦薏萝好生不解,“我以为会让我随师父的姓氏。”
晚桑道:“宫主此意,是把您当亲外孙女看待呢。”
妮子的心性没晚桑那么单纯,静静思忖片刻,很快明白了东方逊的用意。
小童离去之后,妮子说了实话:“给我一颗红枣的同时,不忘给我一棒子。老人家是在告诉我,他很疼我,视我为至亲,但是外孙女住在外祖家,就是寄人篱下,千万别忘了幽宫的天下是东方家的,做事要注意分寸。”
晚桑道:“姑娘对幽宫忠心耿耿,老宫主怎么可以这样?”
妮子满不在乎地笑着起来,道:“很正常,老人家曾在阴沟里翻了船,害怕了。如果我是他,手下有个趾高气扬的姑娘,也会找机会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