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地间一片黑暗,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寒冷彻骨。
赵天奇从山里打了几只野兔,急匆匆地往家赶。在山坡上,与独自忍受刺骨寒风的萧弋不期而遇。
萧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赵伯伯好。”
他听父亲说过,赵天奇本是云崖阁执法堂长老,为人刚正不阿,因自己的弟弟下毒害人一事而徇私,最终被封印灵力,流放到荒木村。
萧弋常常陪着萧满去赵家听故事,与他相处融洽,感情很是深厚。
赵天奇和蔼的微笑着,道:“弋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吃得太饱,出来走动走动。”萧弋很平静地扯谎,目光已经落在几只野兔上,似乎闻到了烤兔肉的香气。
赵天奇目光如炬,瞬间看穿了他的谎言,呵呵一笑,道:“又惹恼了你的母亲吧,你呀你,为人太过耿直,直言**的错处丝毫不留情面,你知道自己这样会是个什么结果吗?”
“很多人骂我不孝呗。”
“少数人会赞你耿直坦荡,多数人会骂你脑子里缺根弦儿。”
萧弋脸色一红,小声道:“我这种人的日子一般不会太好,我更适合独自一人去隐居。一旦入世,恐怕会被那些肠子拐了十八道弯儿的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天奇心中一酸,萧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对世事与人生的看法像个看透一切的老人家,有少年老成的味道,也有几分颓废之意。
这也难怪,被流放到荒木村的罪人,无论男女老幼,大多是听天由命的态度,更有人太过绝望,了断了残生,当即劝道:“你的年纪,正如旭日**,应该一片朝气蓬勃。”
萧弋的嘴轻轻动了一下,心中千言万语,委实难以诉之于口。
多年以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父母的感情越来越疏远,尤其是母亲,几乎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每日歇斯底里地吵闹。
更因为是罪人之身,与生俱来的灵力被强行封印,被师祖严令,终生不得离开荒木村。
他曾满怀期待地问过父亲,流放的罪人将功赎罪是否可行,父亲郑重回答他说:“流放到荒木村,就意味着终身监禁,没有将功赎罪的后路。你的师祖已经彻底抛弃了咱们。”
他聪明绝顶,资质超群,每次偷偷读完书,都有一种漫漫无边黑暗中寻找希望而不得的感觉。
纵然才高八斗又如何,还不是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满腔报负无法施展。
随着年龄渐长,萧弋逐渐清醒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多年来苦苦挣扎,不过是凭着一丝不甘做困兽之斗,他不过是一条涸辙之鱼,根本没有希望可言。
“听我的话,快回去,我刚才在山中打猎,听到几个狐妖的悄悄话,玄石城曾镇压着一个可怕的魔物,当年发生叛乱之时,有人无意中**了封印,如今那魔物的灵力正逐渐恢复,即将破印而出,在灵泉庄的庄主赶来加固封印之前,你不要独自一人在外面晃悠。”
萧弋好奇问道:“灵泉庄?”
赵天奇一指雪山之巅的幽冥圣殿,道:“正是当年带头叛乱的大长老周慈创立的驱魔门派,短短几年时间,声名鹊起,已经和云崖阁有并列之势。听我的话,赶快回家去。虽然咱们这些被流放之人都带着护身符,但是对魔物未必有效,万一她知道有人要来加固封印,不惜一切代价冲出来如何是好。”
萧弋实在不想回去面对母亲,道:“伯伯先回家吧,我再溜达一会儿。”
赵天奇一直很喜欢萧弋,认为这孩子耿直善良,世上少有,舍不得让他挨冻受罪,道:“跟我走吧,猎物不多,终究能分你一碗兔肉汤。我家的柴火不多,炉火也不够温暖,总比你在外面吹冷风强得多。”
有吃的喝的,还有暖暖的炉火,萧弋心里乐开了花,挽起赵天奇布满老茧的大手,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山坡。
赵天奇无儿无女,独自一人,家中很是简陋,一张破椅,一张破桌,一个硬硬的木板床上放着很薄的被褥。
卧室和厨房在同一个屋内,每日里烟熏火燎,到处是黑灰。
萧弋帮他做了晚饭,喝了一碗兔肉汤,将赵天奇给他的几块兔肉用干树叶包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一边。
赵天奇笑着问道:“怎么,留给满儿的?”
萧弋道:“满儿好几天没吃到肉,我看他都瘦了。”
“只给你弟弟带肉,又得挨骂。把包起来的那几块吃了,明天跟我一块进山打猎。”
萧弋犹豫了一下,道:“好。”
赵天奇感到不对劲儿,问道:“很多天不见你去打猎,发生什么事了?”
萧弋道:“上次进山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单衣的胖娃娃。他送给我几颗红色的种子,被阿娘发现了。”
“哦?有这种事?”赵天奇极感兴趣,道:“那是小人参精,难得一遇啊。”
“怪不得,阿娘非要我把小娃娃抓回来炖汤喝,说什么有补身养颜的功效。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干脆不进山了。”
“怕**偷偷跟着你?”赵天奇慈祥地笑着,赞道:“好孩子,你心肠真好。”
“我见小娃娃穿着单衣,就把自己的棉衣给他穿上了,从那以后,小娃娃跟我特别亲,总是往我怀里钻。我不能伤害他。”
“即使现在知道他是妖,也不愿意?”
萧弋沉默了一会儿,道:“赵伯伯,是人还是妖有什么关系呢。那小娃娃总是让我想起满儿小时候,他已化成人形,像人一样走路,像人一样撒娇,有着人的思维和感情,怎能说杀就杀。”
赵天奇赞赏之意更浓,道:“冷阁主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喜欢。”
萧弋对冷千山从无怨恨,只有好奇,道:“我师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赵天奇放下手里的碗,斟酌了片刻,“特别实诚,特别好心软,总是轻信于人,差点毁了云崖阁。”
萧弋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师祖当年不肯传位于师伯,其实是怕师伯重蹈他的覆辙吧?我觉得师祖这样的好人,更喜欢师伯才对。”
赵天奇点点头,道:“你这孩子很聪明,许多人看到冷阁主重点培养你父亲,都以为他最喜欢的是你父亲。”
萧弋道:“我只是胡乱猜一下,侥幸猜准了。”
赵天奇起身从床头拿出一本很厚的旧书,名为《君主传》,塞到萧弋的怀中,道:“有时间看看这个,别辜负了你的好头脑。”
萧弋笑出了声,翻来覆去地把玩片刻,“我看它做什么?我又不会当国君。”
赵天奇神色郑重,道:“这是我在玄石城找到的一本书,藏得严严实实,幽宫历代宫主非同一般,定是于此书中受益良多。我无事常常翻看,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还记载着历代宫主的心得。”
萧弋突然有了兴趣,问道:“东方玉前辈可写下了什么?”
“当然了,但不适合你看。”
“为什么?”
“都是些批判的言语,而且可以从中看出东方玉内心的挣扎。这个充满传奇的女子,其实根本不适合做宫主。心肠柔软,却不得不行事狠辣。为情而生,却不得不争权夺利。她这一生,就像被架在火炉之上。”
此时的萧弋,还不能理解赵天奇的话,“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身处其位,一心守护苍生就是了,很简单啊。”
赵天奇微微一笑,“我只是表达自己的看法,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你自己慢慢去寻找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