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庙事件过后,荀子端再也不和荀诚说话,众人都觉得这对父子已经撕破了脸皮。
荀诚却没有这种感觉,仍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什么就骂什么,荀子端则是稳如泰山平静如水,任他说任他骂,即使恶毒的言语中涉及到母亲和外公,他冷一冷脸,依旧保持沉默。
和别人则是正常往来,说笑打闹撒娇逗乐,一切如常。
十天之后,一众人来到辽州的地界。
这里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道路两旁的金丝垂柳抽出了嫩芽,于微风中轻轻摇曳,树下小草发芽,一片嫩绿,只是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偶尔可见一些没有融化的薄冰。
荀诚吩咐冷锋和萧弋停在一家古朴的酒楼前,笑着道:“弋儿,湛儿,师伯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萧弋面带微笑,萧湛两眼放光,口水差点流出来。
荀诚招呼五名护卫一块上了楼,选了个环境不错的雅间,拿着菜单向店小二比比划划,要了“黄金饼” 、“黑玉糕”、“翡翠馅饼”、“神仙团”,外加一盆名为“庆丰收”的热菜。
萧湛一听那些五花八门的名字,笑的合不拢嘴,待饭菜都上了桌,突然之间傻了眼。
荀诚口中的好吃的,竟然是黄面贴饼、荞麦馒头、韭菜盒子、野菜团子。中间一大盆菜,赫然是玉米、南瓜、豆角,外加一条条发黑的咸菜。
萧湛本期望吃一顿鳇鱼鹿肉之类的,再不济也是几盘排骨,傻呆呆地看着饭桌,顿时没了食欲。
荀诚浑然不觉,乐呵呵道:“每次去北方路过辽城,我都会来这里吃一顿。真正的农家风味,特别爽口。吃完了饭,我带你们去客栈,热乎乎的土炕,睡着可舒服了。”
萧长泰待荀诚吃了一口才动筷子,一拍萧湛,“傻愣着干什么,快吃饭。”
荀诚夹了一筷子豆角咸菜放在萧长泰碗中,道:“你尝尝,豆角加芥菜条一块吃,特别香。”
萧长泰的神色也不太好,勉强吃了一口。
萧湛胃口全无,看着楼下的梅花鹿,忍不住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道:“咱们吃一顿全鹿宴可好?”
他一直在打梅花鹿的主意,萧弋心中烦透了,道:“你暂且忍几日,等回了云崖阁再说。”
萧湛轻轻地哼了一声,眼见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心里一动,道:“阿娘这几日犯了风湿,我和大哥去买几贴黑膏药。”
荀诚道:“吃完饭再去吧。”
“早点买回来早点让阿娘贴上。”萧湛拽着萧弋走出酒楼,四处看个不停,嘻嘻地傻笑。
这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山村小镇,有贫穷破败的,也有比较富庶繁华的,但是正儿八经的名城,萧湛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
萧弋见状,便知他买黑膏药是假,出来乱逛是真,许久不回去挨了骂,自有他这个长兄来做挡箭牌。
萧弋无意在小事上计较,又见獴鼠甚是喜欢此地的热闹,索性由着萧湛闹腾。
二人边走边看,萧湛买了一大包炸鸡腿,津津有味的啃着。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迎面走来,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拿着个破碗,拦住二人去路,嘻嘻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两位大哥一看就是好人,小的许多天没吃饭了,还请赏点银子。”
萧湛被小乞丐身上酸馊的气味熏得不耐烦,推了小乞丐一个趔趄,道:“有没有眼力见儿,别拦路,马上走远一些。”
小乞丐不改嬉皮笑脸之色,挡在二人面前不动,道:“这位大哥,小的极有眼力见儿,一看就知道您是富家公子,一两银子于我而言大如天,于您而言就是个土坷垃,少一两银子少不了一块肉,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等功德,神灵会保佑您的。”
萧湛呸了一声,道:“不就是个臭要饭的嘛,救你一命就胜造七级浮屠了,也太把自己当成个东西。”
小乞丐摇头晃脑,道:“有道是众生平等,万物有灵。在善心人的眼中,乞丐的命和皇帝的命一样贵重,公子是善心人,我知道的。”
萧湛再也不愿和小乞丐啰嗦,怒喝道:“滚一边去。”
萧弋默默观察了片刻,发现那小乞丐不过是个扮着男装的女孩儿,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柔弱娇小,甚是惹人怜爱。
想起自己曾经食不果腹的困苦日子,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萧弋拿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破碗之中,柔声道:“先去吃顿饱饭,剩下的钱可以做个小本买卖,我来想想什么营生适合你。”
萧弋琢磨了一会儿,道:“我建议你到药铺里做学徒吧,活不累,又有银子可赚。若是学得好,你自己将来可以开一家药铺。”
小乞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了萧弋许久,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你竟然肯为我将来谋划?”
萧弋微微笑着,很是亲切,走开几步,向小乞丐招了招手,待她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一个小姑娘,常年行乞不是个事儿,我见识浅薄,只能想到开药铺,总比去酒肆茶寮刷盘子刷碗强吧。”
小乞丐捏捏自己的脸,道:“看出来了?”
萧弋指着自己的喉咙,道:“这里不一样,你若想装的像一些,得想个办法遮挡一下,女孩子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哥,你跟一个臭要饭的啰嗦什么,走了。”萧湛很不耐烦,大声喊叫道,“臭要饭的赶紧滚。”
小乞丐登时大怒:“你不行善,还不让你哥行善,纨绔子弟混账东西,瞧你那傻头傻脑的样儿,一看就是土包子进城。”
萧弋撸起袖子,怒道:“找打不成?”
“你敢打我一下试试。”小乞丐胆子很大,高昂着头,怒视着萧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没听说过有乞丐做皇帝的吗,将来有一天,你见着我得跪下磕头叫爷爷。”
萧湛再也忍受不了,冲过去就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小乞丐的头上。
小乞丐似乎被打懵了,呆愣了片刻,突然呜哇一阵乱叫,跑到酒楼附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喊道“”“爹呀娘呀,有人欺负我,过路的老少爷们儿评评理,这人要打死我。”
行人三五成群地围拢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存心看热闹的,嘻嘻笑着与熟人交头接耳。
有心存怜悯的,一看到萧湛凶神恶煞地往这边走来,即将冲口而出的话都咽了回去。
小乞丐哭的更厉害,仰天大呼:“光天化日,没有王法了,我今天要枉死了。”
萧弋先赶到她身边,轻轻揉着她的头,道:“是不是很疼,我带你去看大夫。”
“你知道我的头有多金贵吗,打坏了赔得起吗?”小乞丐吃了大亏,不依不饶撒泼打滚,扯着嗓子大喊:“六月飞雪的日子,我马上要死了,让你爹娘出来给我赔不是,多赔点银子。”
萧弋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萧湛打人不对,但这小乞丐的行事作风,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萧湛过去将一包炸鸡腿摔在小乞丐身上,怒喝道:“别在这里胡闹,赶紧给我滚。”
小乞丐使劲蹬他一脚,哇哇喊两声,道:“你个市井混混欺负人,没教养的东西。”
萧湛看到父亲一行人快步走过来,立即缩回手,不敢再说什么。
小乞丐解开束发的稻草,将头发披散开,遮挡住脸庞,哭的声音沙哑难听:“我不活了,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
冷锋和荀子端都有心扶起小乞丐,常永寿伸手一扯二人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萧长泰问清了前因后果,顿时脸一沉,喝道:“湛儿,给我跪下。”
萧湛不敢违抗父命,乖乖地跪了下去,偷偷一瞧围观的人群,脸上顿时一热。
萧长泰拽开向小乞丐怒目而视的云寒香,同时使劲瞪了她一眼,折断一根柳枝,使劲抽了萧湛三下,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小孩子,为父从前教你的那些道理,全都不记得了?”
萧湛暗中瞪了小乞丐一眼,可怜巴巴地道:“爹,孩儿知错了,刚才就是一时没忍住怒气。”
荀诚瞧着萧湛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得心软,道:“算了,湛儿脾气是急躁了些,但那孩子说的话明显是讹人的,不能全怪湛儿。”
小乞丐紧紧抿着嘴,却发出一串若有若无的冷笑。
萧弋见她可怜无助的模样,不禁怀疑自己适才产生了错觉。
荀诚的脸色很吓人,道:“念你年幼,此事我们不再计较,快走吧。”
小乞丐将破碗递到他眼前,道:“拿钱来,此事就了结。”
“走远些。”荀诚怒喝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行,我走还不成吗,你可别后悔。”小乞丐笑嘻嘻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晃晃碗里的银子,哼着音调古怪的小曲儿,连蹦带跳,很快隐没于人群之中。
荀诚逐渐流露出几分惋惜之意,恨铁不成钢,道:“谁家的孩子,怎么教导成这个样子。光天化日之下耍诈讹人,被揭穿毫无羞愧之心,宁死不食嗟来之食,这小子倒好,四处乞讨过日子,这种没皮没脸的东西,饿死活该。”
萧弋道:“也许是个孤儿,也许是家道中落不得不乞讨度日,挺可怜的孩子。”
荀诚道:“我知道有这个可能,我是看不起他年纪轻轻不肯凭劳动赚钱,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动弹不得。”
荀子端满心的怜悯,小声跟冷锋道:“那孩子瘦的像竹竿,怎么凭劳动赚钱。恐怕不到三天,累也累死了。”
荀诚逮到机会就冲他发火,道:“累死了还有几分骨气,乞讨算什么,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做人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要我说几次才能记住?记不住就别开口,丢人现眼的东西。”
荀子端本不想和他顶嘴,猛然间想起一事,嘻嘻笑着道:“当年应娇婉也不缺胳膊断腿,行乞度日,您可骂过她没脸没皮啊?您不但没骂过,那个没爹没**乞丐婆,最后还成了您媳妇呢。”
荀诚一听这种满含讥诮的语气,顿时怒不可遏,拿过萧长泰手中的柳枝,萧弋立刻挡在荀子端身前,替他挨了一下,道:“师伯息怒。”
荀诚几次要抬脚踹人,但萧弋挡在前面,冷锋和常永寿也一左一右地护住了荀子端。
萧长泰小声道:“师哥,这么多人看热闹,算了吧,还有一半饭菜没吃呢,别浪费了。”
荀诚气的一甩袖子,转身回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