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一直感激荀师伯的恩情,这一番话完全发自肺腑,既为荀师伯考虑,也为荀子端着想,不求他们下半辈子相亲相爱,别再彼此仇视就谢天谢地。
荀子端心中涌上一种难言的感动,但很快将这份感动之情压制下去。
他的外公辛如海年轻时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经验老到,曾郑重地跟荀家几个孩子说过,世上的恶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真小人,一种是伪君子。真小人是豺狼,明里暗里始终露着可怖的獠牙,见人就吃。伪君子则是披着羊皮的狼,善于伪装,最是可怕。
萧家的四个人,萧夫人和萧二公子,蛮横恶毒都挂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这种人不足为惧。
荀子端早听说萧长泰虚伪无情,认真观察了许久,以及在农户遇险之时,亲眼看到萧长泰于一片混乱之中做了一件极其可耻的事后才确定无疑的。
被识破了伪装的伪君子,同样不足为惧。
萧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荀子端很难来形容,表面上看,此人稳重踏实,能言善道,精明有城府。荀子端对他有敬佩欣赏,也有戒备防范,想结为至交,却不敢坦诚相待。
防人之心不可无,萧弋究竟是人是鬼,荀子端决定最后用个狠招试探一下。
“万一气出个好歹?”荀子端低声冷笑,嘀咕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彻底解脱了。”
萧弋道:“你说什么?”
荀子端重重一拳捶在墙壁上,“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萧大哥,我就像活在地狱里,所有的煎熬都是拜他所赐,他被我气死了,正中我心意啊。”
萧弋神色一肃,道:“你胡说什么呢?”
荀子端有些尴尬,看了看日头,呵呵笑道:“冷大哥常大哥去给护卫大哥买义肢,看来不到中午是回不来的。”
萧弋道:“那就回客栈等等吧。”
二人一起站起身,忽然之间,一只野猫贴着荀子端的头皮窜了过去,“嗖”的一声,身影没入一堆乱石之后,隐隐可闻“喵呜”之声。
荀子端的神情就像小孩子突然见了鬼,全身颤抖,上下牙齿剧烈打架,格格响个不停。
萧弋惊道:“子端,你怎么了?”
荀子端瑟缩成一团,双手胡乱挥舞。口中喝道:“二尾猫妖,滚开,快滚开。”
萧弋道:“一只普通的猫跑过去了,没有二尾猫妖,子端啊,你是不是被二尾猫妖吓过?”
荀子端双手挥舞不停,嗓音变得沙哑无比:“二尾猫妖,它来缠着我了,快滚开。”
萧弋小心地去抓他肩膀,柔声道:“没有二尾猫妖。”
荀子端连滚带爬逃到角落里,哭叫道:“阿娘,快来救我。”
萧弋道:“你等着,我去找师伯。”
荀子端忽然窜起来,死死拽住他,喊道:“不行,不能找我爹,他会打死我的,这里到处是坟墓,他把我活活打死,就地埋尸,谁都不知道。”
一股寒意涌遍萧弋全身,“子端,这里没有坟墓。”
荀子端藏在他身后,到处指到处点,道:“你看啊,全是坟墓,到处是磷火,就是我爹把我赶到这里来的,他存心让我死在这里。”
萧弋温言道:“咱们回去,我给你找大夫。”
“不行。”荀子端面如死灰,尖叫起来,“他会活活打死我。”
萧弋轻轻抓着他手腕,哄道:“不会的,萧大哥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打你。”
荀子端尖叫道:“没人能保护我,阿娘不行,哥哥不行,外公也护不住。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我早晚会被他打死。”
见此情形,萧弋以为荀子端年少之时曾误进墓园,阴风飒飒磷火幽幽中,被乍然出现的二尾猫妖吓出了疯病,适才一只野猫窜过去,让他旧病复发了。
萧弋又心酸又惋惜,道:“你别胡思乱想,听话啊,跟萧大哥回去休息。”
荀子端蹬蹬跑出几步,侧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亢奋的笑容,拍手道:“有办法了,有办法啦,哈哈哈。”
他歇斯底里,又跳又笑,拔出长剑,叫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杀杀,杀呀。”
萧弋头皮一麻,慌忙攥住他手腕,急切道:“你干什么,你要杀谁?”
荀子端双目发红,亢奋之状丝毫不减,“想打死我,没那么容易。让你欺负我娘,让你欺负我外公,我要替天行道,我要斩妖除魔,我要为民除害!”
“疯了吧你。”萧弋夺过长剑,扔在一边,迅速给他输进一股安神的灵力,道:“你给我清醒一些。”
荀子端的躁狂之状稍稍减轻,不笑不叫了,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捂脸痛哭:“我早晚会死在他手上,不如先下手为强,你就当没看见。”
萧弋拍着他的背,耐心哄劝:“你跟我回客栈好不好,你回去睡一觉,萧大哥守着你,肯定没人打你的。”
荀子端摇头:“不睡。”
萧弋道:“不睡也行,咱们一起等着冷大哥和常大哥回来,他们回来了,咱们马上回家,子端回家了,就能见娘亲了。”
荀子端放下手,神色严肃,严肃中又隐隐带着几分诡笑,双目亮晶晶的,像一个小孩子,忽然之间想到了某种恶作剧的办法。
萧弋感觉不妙,“子端?清醒了没有?”
荀子端捡起长剑,弯腰低头,蹑手蹑脚走到墙边,然后挺直身板,贴在墙上,一点点往前方移动,移几步,四处看一看,再移几步,再四处看一看。
萧弋走过去轻声道:“子端。”
荀子端将自己的孩子气发挥的淋漓尽致,双目含泪,将落未落,可怜巴巴,轻轻摇晃萧弋的胳膊,哀求道:“萧大哥,此时不下手,等待何时,这么好的时机,我绝对不能错过。否则他活着,我阿娘会被他欺负死,我外公会被他活活气死,他会将我毁尸灭迹,一点渣都不留下。”
他的神情有些滑稽,似是清醒着,又似糊涂着。说他清醒,却忘了自己的外公早已过世,说他糊涂,却知道冷锋和常永寿不在,正是刺杀的好时机。
如今是大白天,他却紧紧贴着墙,屏息凝神四处张望,把自己当成一个暗夜潜行的刺客。
萧弋先是忍不住一阵轻笑,笑着笑着,只余满心的凄凉。哀叹一个好好的儿郎,为了躲避自己的父亲,落到这个凄惨的地步。
荀子端捂住他的眼睛,絮絮叨叨给他催眠:“你没看到我,你没看到我,你没看到……”
萧弋实在没办法了,撸起袖子,搓了搓手,一手摁住荀子端的头,一手伸出大拇指,在他人中穴上狠狠地一掐,硬是将指甲掐进肉里去。
荀子端“嗷”地惨叫一声,使劲吸了口气,现出一种大梦初醒的神情,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茫然道:“我怎么了?”
萧弋道:“你说你怎么了?大白天梦游?”
荀子端睁大了一双眼睛,双手在头上使劲一捶,道:“我梦游了?”
萧弋在手上凝聚一股冰凉凉的灵力,在他脸上使劲**几下,问道:“清醒了没有?”
荀子端愣怔片刻,“啊呀”一声,大惊失色,“难道我犯病了?”
萧弋道:“你不会真的有毛病吧?”
荀子端“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千万别让别人听见。如果别人知道我有疯病,还怎么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