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该怎么办?”萧弋冷冷一笑,拂去肩上一片干枯的柳叶,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师伯一直都这样,你的怨恨会一天比一天深,深到无需你喝酒,深到你不愿意去压制自己的恶念。一菜刀砍下去,该**的**,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大家都解脱了。”
荀子端原本死灰一般的脸,突然僵住了。
萧弋袖中的獴鼠动了动,打着哈欠爬出来,一只前爪揉眼睛,一只前爪揉肚子。
萧弋摸出榛子,小心剥下外壳,将里面的果仁一颗颗喂给獴鼠吃下去。
荀子端抱着肩膀,靠着冰冷的墙壁,神情凄楚而无助。
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形单影只,一片茫然。
再聪明的人,也有解不开的心结,有过不去的难关。萧弋心想,旁人的家事,他不好过多干涉。但根据自己多年的心得经验,给荀子端提些建议还是可以的。
他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活在仇恨之中,无法战胜仇恨,就会成为被仇恨操纵的傀儡。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不是因为人性本善,而是因为在必要之时,能控制住被激发的恶念。最后如何,还得看你自己的心性是否坚韧。”
荀子端往他身边凑了凑,道:“现在有个善良的我,有个邪恶的我,杀掉邪恶的我就行了,对吧?”
萧弋观察着他的神色,道:“说的容易做起来难,一个人最大的敌手往往是自己。你可以隐忍筹谋,一下子杀掉灵泉庄上百名好手。但你苦苦挣扎一辈子,未必会杀掉另一个你。”
荀子端垂头丧气,道:“说得也是。”
萧弋道:“多想想自己幸运的地方,别总想着自己的不幸。你有一位好母亲,有两位好哥哥,还有一个很好的妹妹,多想想和她们在一起的快乐。退一步讲,就算只为你的母亲,你也应该让自己更坚强更好,如果你一时失足,最痛苦的不正是师伯母吗?”
“阿娘……”荀子端感到一阵锥心之痛,哽咽道:“我阿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偏偏……”
他后面没说的内容,萧弋心里清楚,道:“有时想想女子的一生,颇有悲怆之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生死荣辱系于男人的身上。师伯母盲婚哑嫁,如今人到中年,已无法挣脱枷锁。她的晚年是幸福还是不幸,则要看你的本事。有个优秀的儿子,绝对比有个优秀的丈夫要强得多。”
荀子端没想到萧弋也是很尊重女子的,更有知心的感觉,道:“萧大哥的意思是?”
萧弋笑着道:“你有时间自悲自怜钻牛角尖,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巩固自己和兄妹的感情,让荀家无人敢轻视,无人敢觊觎。”
他觉得以荀子端的觉悟,肯定懂得这些道理。说出这番话,不过是想让荀子端明白,他是真心实意为荀家好。
荀子端听完这些话,是很震惊的,“我外公曾经说过,大多数人都有一种劣根性,见不得身边的人好,萧大哥真有意思,你不怕我越来越强大?”
萧弋知他心中所想,浅浅一笑,道:“那我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我不怕你们任何一个变得强大,因为我时刻在督促自己变强。将来如何,各凭真本事。”
荀子端突然之间像只藏着獠牙的小狼,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意欲捕捉到他的心虚。
萧弋自是问心无愧,坦荡相迎。
荀子端道:“萧大哥,你最大的敌手又是谁呢?”
萧弋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自己。”
荀子端道:“另一个你,是什么样子呢?”
萧弋道:“想走捷径完成梦想的人,一个即将偏离正途的人。”
“哦?”荀子端意味深长地笑着,“萧大哥心中的正途,又是什么样的?”
萧弋迎着他的目光,答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初心。”
直到此刻,荀子端完全敞开了心扉,恢复了平日里的孩子气,真诚道:“萧大哥,你心性正直,一腔赤诚,是个难得的好人。”
萧弋笑着道:“我是看人下菜碟,因为你好,我愿意好心待你。你若不好,我会想办法坑你。”
他直言不讳,荀子端更是放松,爽朗一笑,拉住萧弋的手,道:“其实我和你一样,萧大哥,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挺害怕的。现在一点不怕了,你是性情中人,特别的好。”
他这一笑完全发自肺腑,不带一丝心机,纯真而美好,萧弋抚摸着他的头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从前,萧满纯真而美好的笑容,不由得心酸。
“萧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萧弋轻轻拍着獴鼠,感到一丝欣慰。
“萧大哥,你把我当兄弟,我自然也把你当哥们儿,有些话想跟你说。”
“但说无妨。”
“我大哥二哥都是有本事的人,也都是好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不求其他。冷大哥看着我们长大,感情深厚,但他身为执法堂长老,向来帮理不帮亲,与荀家的感情,不会影响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萧弋点头道:“我明白。”
荀子端道:“常大哥也是性情中人。”
萧弋存有不同看法,微笑不语。
荀子端急道:“真的,常大哥真的很好,我小时候为他挨了打,常大哥知道之后,三天没有吃饭,把自己饿病了。他怪自己连累了我,想陪着我一起受罪。他从小……是个病秧子,特别珍惜儿时的情谊。”
萧弋很难对常永寿萌生同情之心,淡淡道:“可怜之人。”
“你是想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荀子端一语中的,“我知道,你曾哀求东方前辈救他性命,常大哥却给你下绊子,我是厚着脸皮拜托你不要计较。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常大哥小时候也是个很单纯的人,不是万不得已,谁不希望留住自己曾经的天真单纯呢?”
萧弋的心被他一番话触动了,想想曾经的自己,不也是个天真单纯的人吗。
若是可以,他宁愿一直长不大。
荀子端的语气中带有哀求之意:“萧大哥,我一定会看好常大哥,绝对不会再让他伤害你,我拜托你,别和他计较了,可以吗?”
萧弋想了想,小心措辞:“我答应你,只要他做的不过分,我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荀子端指天发誓:“我一定不会让常大哥做出过分的事情。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云崖阁是所有人的家,我们和谐相处,才不会给外敌有机可乘,我真心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萧弋点点头,暗暗赞叹了好久。这荀子端果然非寻常之人,精明狡猾,却不失大局观。荀师伯有子如此,乃是万幸。
荀子端看着天上的太阳,道:“萧大哥,咱们结拜为异性兄弟吧。”
“结拜?” 萧弋毫无心理准备,“结拜不是得备祭品吗?”
“真诚就好,何必在意那些。” 荀子端站起身,满心期待地望着他,“我荀子端愿意为兄弟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将来你做阁主,我做家主,我们共同守护云崖阁。”
适才虽然被荀子端算计了,但是他并无恶意。一个被蛇咬过的人,交友之前谨慎试探,萧弋能理解这种心情。人家诚意十足地要结拜,萧弋也没什么理由拒绝,站起身,沉吟片刻,郑重道:“我就不说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因为我根本办不到。我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平安喜乐。”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荀子端越发觉得此人难得,笑着道:“这个愿望好,正合我心意。”
二人相视一笑,走下台阶,一起迎着阳光,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