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公主传奇之——倾城无泪

第一章 李家有女初长成

圣历元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邠王李守礼府邸，几声女婴的啼哭响彻夜空，惊醒了刚安寝没多久的李守礼，他自封了爵位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近身服侍的人无不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无端掉了脑袋，这不，睡梦中被哭声叫醒的他气不打一处来，连连责问：“何人敢在这个时辰哭让本王睡不安寝，本王一定要看了他的脑袋。”

陪侍的王美人早已吓的华容失色，生怕王爷盛怒之下拔剑要了自己的小命。

还好太监福顺进来报告：“禀告王爷，九夫人新诞下一位小公主。”

李守礼贪财好色，家中妻妾数十人，还经常在外眠花宿柳，故而他的子女众多，又生了一位小公主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赔钱货而已。

他因此没好气的说了：“生了就生了，叫她好生照管着，再搅了本王的好梦，本王的剑可不认人的。”

福顺怕的直打颤，但还是说：“这位小公主诞生时满院红光，只怕是来头不小，到现在红光还未散啦。”

李守礼听了直觉诧异，他只听过天降贵人满院红光，却从来没亲身经历过，想不到他人到中年，这异象竟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再怎样他必定要去看看。

即刻披衣起床，看也不看床脚的王美人，女人对他来说连衣服都比不上，一件衣服可能会多穿几次，女人和他过了夜他即刻就丢在脑后，这是很无情，但这份无情是多年的幽禁生活逼出来的。

他的父王李贤，是高宗的第六个儿子，也是武后的亲生儿子，在做皇太子期间，因为武后怀疑他指使下人杀死了一个支持他摄政的术士，便剥夺了他父亲的所有尊号，贬到巴州幽禁，并派一位将军监视李贤，最后李贤被将军逼得自杀身亡，而他和哥哥弟弟被幽禁在宫中，由武后指示太监教育，稍不听话就要仗打，他的哥哥弟弟都在这无情的杖责下死去，只有他顽强的活下来。

谁经历过这样一段险恶的岁月都会变得无情的，不是吗？

他在福顺的带领下来到九夫人初音的院门口，看见满院红光正渐渐退去，而女婴啼哭已渐缓下来，想是九夫人也怕吵醒到李守礼会因此而降罪，李守礼依稀记得，刚进府的初音容貌绝美，尤擅音律，唱起歌来，如黄鹂夜莺、不过自己也是宠过一阵子就丢开手了，上次宠她还是因为他某日无聊从这里路过被她的歌声勾了进去的，倒想不到她居然因此而产下贵女，倒也是个有福之人了。

福顺伶俐的高声说：“王爷驾到。”

这让本来只想看看就走的李守礼只好走了进去，既然来了他就看看这个生来就带着金光护身的小公主到底奇在何处吧！

步入室内，宫人们早已将殿内打理干净，只余点淡淡的血腥气，九夫人已整理好仪容，在床上行了参拜礼，含笑虚弱的说：“王爷，小公主长得很是像你。”

早有产婆小心翼翼的将公主抱了起来，公主刚喝了奶，很是惬意的睁着眼睛到处张望，当她看到李守礼时，竟“咯咯”的笑出声来，这让几位产婆吓的差点晕倒，哪有才出生的婴儿就会笑出声来呢。

到是李守礼觉得有趣，他从未进过产房，也没看过他的子女生下来是怎样的，所以他并没有被吓倒，只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对自己这么一笑，自己的心都软下来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之情。

他捧过小公主，左看右看，只觉得确实很像自己，都有李家人宽宽的额头，浓密的眉毛，黑黑的眼睛……他越看越高兴，对着所有人说：“本王的小公主真是好看,出生就有金光护身，其命贵不可言，本王为她取名为倾城，小名奴奴（音同囡囡），今后她就是本王最钟爱的小公主，你们可要给本王侍候好了，小公主稍有差池，本王要了你们的命，福顺，明天就将九夫人搬到刚修好的清音殿去，一切不布置都要最好的，我的小公主，怎能住在这么破的屋子里呢？”

九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在害怕自己生了个女儿又半夜啼哭，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想不到竟还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谁不知道清音殿是王爷为即将进府的二十八夫人修建的，因为王爷新封了爵位不久，银子使的跟海水似的，将那清音殿修建得美轮美奂，倒想不到自己还有这般福气，可见这小公主真是她的福星了。

她连连在床上磕头：“谢王爷隆恩，妾身一定好好培养小公主，让她长大了光耀李家门楣，不枉王爷疼她一场。”

李守礼的起床气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又抱了小公主好久，才将她交给产婆奶妈命她们好生侍候着便高高兴兴的回大殿去了。

屋里一干婆子丫环太监产婆奶妈跪了一溜，都给九夫人道喜：“九夫人命好，降下这样贵气的小公主，以后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了。”

这样热闹的气氛里，小公主却安安静静的睡着了，这样一个小宁馨儿，她却不知道，她的命固然贵不可言，可是她的人生却也总是跌宕起伏，正所谓命也运也。

年光易过， 忽间已是景龙五年。

这天，安乐公主因新建了一座辉煌壮丽无比的新宅邸，她的父皇唐中宗率修文馆学士及众多大臣和公主们前去为她入宅“温锅”，所以这个晚上公主府华灯盛宴、笙歌妙舞、热闹至极，修文馆众人皆赋诗道贺，李峤、宋楚客、赵彦昭、韦嗣立是大学士；李适、刘宪、崔 、郑音、刘 是学士；薛稷、马怀素、宋之问、阎朝隐等是直学士，这个修文馆说起来还是武后的宠臣上官婉儿成立的呢。

倾城和一众公主皆在厅内，耳听得外面喧嚣热闹，一众文人争相作诗、**、迂腐至极，但听得阎朝隐赋的诗：

凤凰鸣舞乐昌年,

蜡炬开花夜管弦。

半醉徐击珊瑚树,

已闻钟漏晓声传。

表面上也全是渲染太平热闹的词儿，但倾城听得出诗背后隐隐有讥讽之意味，她哪里不知道“半醉徐击珊瑚树”用的是豪富石崇把王恺炫耀的珊瑚树打得粉碎，然后将自家的珊瑚树搬出来要他随便挑，每株都大于王恺的那株，王恺太丢面子拂袖而去，而石崇却就此埋下祸根。

倾城环顾四周，只见厅内公主命妇，济济一堂，皆是在吃酒拆拳、寻欢作乐，独她觉得无聊的很，或许应该感激上天对她其实已是太过厚爱，因为生来有金光护身，父王李守礼在那么多公主姐妹兄弟之中，独疼爱她一个，掌上明珠一般将她小心呵护长大，神龙元年，中宗继位后，又念她是哥哥李贤的孙女，将她接到皇宫中生活，虽然中宗生性软弱，受制于皇后和安乐公主，但中宗对自己却是宠爱和满意的。

去年夏天，中宗发布诏令为七个公主设置官署，派专人负责官署事宜，这七个公主里面就有她。虽然她不是中宗的亲生孙女，但她已经享受到了安乐公主差不多的待遇。七位公主享有一样的特权，可见中宗皇帝确实非常宠爱她。

倾城知道中宗这样疼爱自己，一方面是因为她聪明好学会女红，还很会讨所有人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宗自己的三个公主很是让他头疼和烦恼，他对她们束手无策之下只得将疼爱和欣赏全部给了自己。

其实，从太宗皇帝的高阳公主算起，大唐王朝的正牌公主们就从来没有让各位皇帝省心过。因为开放的民风和夷狄的血统，不甚讲究礼法道德，是以朝野上下不拘礼法、不重贞洁蔚然成风，渐成气候。

商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事在以前就朝野皆知，而太平公主嫁过三次，安乐公主也嫁过两次。

中宗最疼爱安乐公主，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中宗处境最艰难的岁月，当时武后将他们贬到房州，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哥哥李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安乐出生时，连包她的襁褓都找不到，只好从中宗自己身上撕下袍子来裹住她，所以，安乐的小名就叫李裹儿，中宗复位后，因感念那段艰难的岁月，也为了弥补裹耳小时候的艰苦，所以对她百般宠爱，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并赐名“安乐”公主，意即平安快乐，自此安乐养成了骄傲任性、蛮横霸道的脾气。

她曾经自做诏书，蒙住前面的内容，请中宗画押盖玉玺，中宗看都不看内容，就给她盖章准奏了，要不是大臣们拦着，中宗还要让安乐做皇太女，继承他的帝位。当中宗意识到自己对安乐宠爱过头时，已是悔之晚矣！就是今晚这新宅里，所有的文物珠宝，无不价值连城，却是全部从宫中运来的，故而史官后来记载，安乐建公主府，差点将国库搬空了，这样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繁华盛景，却让倾城有不好的预感。

“倾城，你在想些什么？”问话的是宜城公主，她穿着一件碧色衣裳，温雅娴熟，不是很像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可别被她温雅娴熟的表象所蒙骗了，她发起狠来，谁也比不过。她因为发现驸马裴巽宠爱一名小妾，连着几夜都宿在小妾房中，便醋意大发，把那名小妾弄成缺耳少鼻的残疾人，还把驸马的头发削掉拖去游街示众，中宗知道后雷霆大怒，斥她不给驸马留面子又伤人身体，贬谪了她一回，过了很久才复封。当然宜城除了爱吃醋，大体上还是不错的，比起姐姐长宁挥金如土乱花钱专爱盖房子、妹妹安乐骄奢任性跋扈专权来，她算得上一位好公主了。

倾城的思绪被宜城打断后，她微微一下道：“安乐姑姑还是太过靡废了，外人都传我大唐公主个个骄奢淫逸、安于享乐，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宜城公主听了拍拍她的肩膀说：“倾城，你太过多滤了，要说骄奢淫逸，得从太宗皇帝高阳公主说起，这都多少年了，天下还不是咱李家的天下，咱们个个金枝玉叶，自然吃穿用度非寻常人家可比，就是偶尔奢靡些，也是应该的，就是被史官们骂，也骂不到咱们头上，咱们且乐咱们的吧！”

说完，捧了一壶酒给倾城，倾城推却不过只得饮下，心下却不太赞成宜城的话，如果安乐长宁再如此这般折腾下去，国库空虚日久，非惹出祸端不可。她决计过几日便当面向皇上陈明利弊，请他遏止一下这奢靡成风的陋习，不然一旦起了战事，大唐危矣！

正计议间，安乐一身新衣，像一只花孔雀一样来到她的面前，她新穿的这件衣服倾城听宫女们议论过，说是由尚服局所有宫女花了三个月精心缝制而成，用的是最上等的碧萝丝，这件衣裳可以随视角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颜色，更绣有小米粒大小的花卉鸟兽，巧夺天工，花费数亿钱，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花色奇巧而已，倾城实在想不通怎么就能值数亿钱。

安乐瞧都不瞧一路向她问安的命妇和公主们，在她眼里，只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李倾城才值得她正眼相待。

她来到倾城身边，轻佻的用手指挑起倾城的下巴，像交际花那样放肆的笑道：“哎呦，我的好倾城，这才隔几天未见，竟又长得好看了一些。小小年纪，已经长大成大美人的模样了，再过两年姑姑就被妹妹比下去了。”

这倒是实在话，倾城生的端庄美丽，这种美丽初看时并不起眼，在众姐妹中也并不是鹤立鸡群，但如果仔细端详，是能够打动人心的那种美。

当然这也是安乐能够容忍的一种美，毕竟倾城的容貌还是比不过自己，放眼大唐，除了太平姑姑外能和自己媲美的女子还真是没有，所以她很是自信，毕竟太平再怎样也是年老色衰了。若是有女人竟生的比自己更美，更得男人的倾慕，安乐是不会让她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内的，女人的嫉妒心有时比洪水猛兽更可怕。

倾城被安乐说的脸红了，她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姑姑今日乔迁新居，倾城敬姑姑一杯，愿姑姑青春常驻容颜不老。”

若是倾城说什么吉祥如意的喜庆话，安乐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听得倾城说什么青春常驻、容颜不老，正说中女人的心事，不由得她心花怒放了，揪了一把倾城的脸笑着说：“难怪父皇说宫里虽有公主若干，却都不及倾城会说话，快跟我出去吧！父皇还等着你这小丫头做诗呢？”

一旁的大小公主俱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倾城，能哄得中宗和安平两个大人物同时开心的也非倾城莫属了，怪只怪自己嘴笨吧。

只有已经再婚了已不复年轻风采的太平公主凉凉的说：“再牙尖嘴利也不过是个跟班，将来怕也只落得个和亲外族嫁武官的命罢了。”

倾城听得心一沉却默不作声，倒是安乐素来跟太平是死对头，都是各自父皇母后所钟爱的也都一样的飞扬跋扈，太平公主修寺庙，她就非要搞个更豪华的压倒她；太平公主干涉朝政，把自己关系亲密的人都安到朝中做了官，她也不惶多让，仗着中宗的疼爱，她开始公开卖官位，由此积下了庞大的家产。但太平公主慧眼识珠，门下出了五位宰相，她手下全是杂七杂八的无能之辈，这点常让她恨的牙痒痒。

她心里虽恨太平恨的要死，此刻却笑得灿烂：“姑姑您太操心了，凭父皇对倾城的宠爱，将来必是要为她找个好人家才放心的。倾城这样容貌身段，追求者还不多得如过江鲫鱼，到时我也要帮倾城好好把关，一定帮她挑个好夫君。”

说完携着倾城，款款而去，太平笑而不语，心里却是清明，安乐锋芒太露，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只是倾城，那是个好女孩，倒是可惜了，若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怕还能平安幸福过一生，但却身在皇宫内院，就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喃喃的说着，然后端着酒一干二净，那张清丽依旧却略添风霜的脸上一滴泪缓缓落下，似是在悼念她曾经美好的青春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