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别后见无期

第五章 此地别后见无期

位于长安县韦曲镇东南少陵原畔的华严寺，离长安城有几百里远，北靠少陵原，南临樊川，是佛教华严家的发祥地，一祖杜顺大弘华严之门，内有五塔，供奉着初祖杜顺、二祖智俨、三祖贤首、四祖澄观、王祖宗密。登上华严寺，可见终南山景，峰峦叠翠，樊川田园，风光如画。曾有诗人云：东南九千峰，峰翠青可掬，朝从老僧饭，昨日崖口宿。锡杖倚枯松，绳床映深竹。东西草堂路，来往行自然，生事在云山，谁能复羁束。说的就是华严寺之大之盛之优美。

在安乐公主的陪伴下，倾城终是放心不下在这里剃度出了家的李慕白，不见他一面只怕一生都不会心安。所以，在初秋时节，终于来到这座名山古刹，对外只说是来烧香拜佛求平安的，大唐公主驾到，寺庙住持不敢怠慢，自是用心服侍。在梵音木鱼声中，倾城在华严寺背后的山上和李慕白（现已改名为悟道）有了此生最后一次倾谈。

李慕白人瘦了但精神尚可，他双手合十，心平气和的说“施主远道而来，特为与悟道见上一面，悟道感激不尽，但既已远离红尘，施主又何必放不下，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见或不见，并没有什么不同。”

倾城含泪说：“慕白，你怎会如此的傻，你是你父母王叔最最看中的人，他们在你身上抱有多大期望，你何必执念于此，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悟道终于有些动容，但随即平静下来，叹息声说：“以前的我是执念太深，害人害己，现已悟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佛语有云：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公主千金之体还望擅自珍重，远嫁路途遥远，公主更需保重，悟道就此别过，公主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说完双手合十念着阿弥托佛然后翩然而去，徒留下伤感的倾城公主，当安乐公主过来看到一个人呆呆的样子，不说道：“也是倾城你太斯文了，要是我啊，既然舍不下他，就非得把他绑到身边不可，我们李家的公主别的不行，抢驸马打驸马的本事可是一流的，男人啊，就要把他抓到手心里别放开！”

她用她那一套对付男人的手段来教倾城，倾城不禁宛而，自己当然也不会采纳，正如李慕白所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他已心平气和，那她也不应该执着于不可能的事，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从华严寺回来，倾城的心事了了，心情也平静下来，开始正视自己的和亲，准备起去吐蕃所要带的东西来，她听女宫说吐蕃赞普尺带珠丹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和自己年岁倒也相当，是吐蕃王朝第36任赞普，因为即位时年纪尚小，故而政权一直由祖母没庐氏执掌，自到最近才交由他执政，急着和大唐结亲，也是为了稳定他的权势以及和大唐交好，从这点可以看出，尺带珠丹的祖母应流是象武后那样厉害的女人，倾城想只要自己心存敬意，凡事谨慎，应该不会有什么会让她挑剔的吧！而尺带珠丹和自己年岁相当，倒让她有了一点安全感，她也怕自己会嫁一个老头子，这是人之常情吧！

她的母亲进宫来看过她好多次，这是倾城很盼望却又很心伤的事，因为每次进宫来看她母亲都要对她行参拜大礼，说话还得客客气气的，这让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也很想象幼儿时一样很在她怀里撒娇，可是四周总是围着侍女太监，没法说心里话，这最近的一见面，倾城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摒退了左右，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小小心愿，抱住了自己的母亲，象小时候那样偎依在九夫人的怀里，因此她知道临近新年了，迎亲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也许这就是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虽然中宗说过可以让她省亲，回来探望，但谁知道远嫁吐蕃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是以，她哽咽着说：‘母亲大人，是女儿不孝，本该一直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却被皇爷爷召进宫来，多日不得见父母一面，还总是父母大人为女儿操心，现下女儿要去吐蕃和亲，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探望二老，万望母亲和父亲大人自己保重，还有哥哥和妹妹能代我尽孝，能让奴奴放心远嫁，请母亲大人接受女儿一拜“。

九夫人正要阻止，倾城我已拜了下去，九夫人赶紧扶着她，也哭了起来：‘女儿快不要如此，你现在的身体已是尊贵的唐公主，怎么可以行此大礼，女儿啊，你自小是被爹娘呵护长的，现在嫁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娘亲怎么放心啊，皇上他就不能让别的宫女代嫁过去吗？我看皇上也是个偏心的，若是他自己的女儿，他舍得让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倾城忙拭眼泪安慰道：“母亲别这么说，皇上对我已是格外疼爱，若不是吐蕃国早已把我的画像送回吐蕃，他也是不会舍得让我去和亲的，皇爷爷他还准许我回来相亲，这不是很好的事吗？过一两年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回来探望你们的”听到这里，九夫人才住了眼泪，能回来就好吧，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嫁的是个有情有义的郎君，能真心疼倾城，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送走了母亲，然后父亲李守礼也来宫里看她了，好久没见，他也苍老了不少，他看着这个在宫中变得更加美丽大方的女儿，不久后要远嫁吐蕃也是有些不舍，这是圣上赋予女儿的政治使命，作为父亲他只能听从并祝福女儿，他缓缓说道：‘这个吐蕃国的新赞普是老赞普和南沼女子所生，英俊无比，聪明伶俐，从八岁时开始遍选吐蕃王国的女子，竟然没有一个中意的，所以才到大唐来选，本来是想定安乐公主，但打听到安乐公主已经嫁过一次，吐蕃使者在经过很久的思量和考察之后，觉得只有你能配上他们的王子。圣上可是一直都舍不得你嫁那么远，也是那吐蕃国的使者太狡猾了，居然想到先将你的画像送回国再提出和亲，让我们指手不及。事已到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圣上对你寄予重望，你就好好准备吧，再怎么说嫁过去也是王后。奴奴，这是你的天命所归，命中注定要成为贵人的。你一直是父王的骄傲。“

倾城眼中含泪却没有再哭出声来，身为皇室中人，她知道自己身份的使命和重担，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再一次拜了下去，**泪说：‘女儿将要远嫁，恐见面之日不多，望父亲擅自珍重，多多保养自己身体，闲时多陪母亲，女儿一定不会辜负圣上和父亲，对奴奴的期望，让吐蕃和平相处，“

李守礼欣慰的扶起她来，这个出生时带着金光而来的女儿，一直是自己的骄傲，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春节很快就到了，吐蕃迎新**队伍也来了，还带来了丰盛的聘礼和贡品，因为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该见的人都见了，生性乐观温顺的倾城没有象以前那些和亲远嫁的公主那般整日哭哭啼啼，照常和安乐逛街，陪中宗下棋说话……让她很有些不安的是安乐的性情大变，对权势更加的热衷了，以前对华服美食最感兴趣的安乐现在一小半的时间用在这上面，更多的时间她放在结交权贵和培植党羽上面，安乐府上经常笙歌达旦 ，而韦太后也公然住在安乐府上，不再侍候中宗了。安乐甚至再一次提出封她为皇太女的事情，对于她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气极了的中宗也只能以骂上一句混胀东西就算完了，并没有深究下去，只是频繁的召倾城去为他弹琴解闷，倾城心里想这样下去终不是了局，只怕一场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临了。

对于倾城这样的担忧，李隆基虽然心里已了若指掌，很多事他和太平公主也正在谋划之中，但面对倾城，他不愿意把她卷进这场风暴里面来，也许远嫁对倾城来说反而是更好的安排，因为，不久后朝廷的局面一定会有一个变动，安乐和韦后的所作所为已经逐渐的激起了官愤民愤，这些愤怒到达一个顶点后会像沸水一样冲开提壶，到时候也许就是他一展抱负的时机到了吧！身为李家的子孙，武后看中的皇孙，他不否认对于权利的热爱，只要有那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拒绝走向那高高的皇帝宝座，他最崇拜太宗皇帝，那样的贞观之治盛事太平，才是他也想要达到的顶峰，象中宗这样的窝囊皇帝，他才看不上。既然太宗皇帝能够做到那样的极致，他身为他正统的子孙当时也一定能够做到，对于这点，他倒是相当的有自信。

他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拍了拍倾城的肩说“你就别忧心了，安乐享乐怪了，这只是她一时的头脑发热，过些时日她又会象以前一样的，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她骄惯些是正常的，还是倾城深得皇上和王叔的心，不会恃宠而骄不会仗势欺人，这样的你到吐蕃去也一定能得到吐蕃王的心，只是倾城，世上并非全部都是好人，还有很多坏人，但表面上却装得像好人的，这样的人很可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咬你一口**一刀，你太单纯了，我打算在我的死士中挑选几名女护卫随你一起去吐蕃，毕竟天遥地远，我和皇上都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有她们陪你去我才放心，倾城，王叔其实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王叔真心不舍得啊！”

倾城眼眶一热，入宫以来，除了中宗，就是王叔对自己最好了，而她对王叔也是敬慕仰慕还有崇拜，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怀和呵护，她倾城已是很值得的了。

她又要跪谢临淄王，李隆基摆摆手说：“别动不动就下跪，你现在是身份尊贵的金城公主，若是去了吐蕃也是这样跪来跪去，王叔可就不喜欢了。倾城，有礼貌是好事，但对什么人都讲礼貌，那你就太好欺侮了，你要摆正你大唐公主的姿态，也要略有威仪，这样别人才不会轻视你。”

倾城仍然盈盈拜了下去，却强忍住不让泪落下来，她盈盈说道：“王叔，这一拜谢谢你自我入宫以来对我的百般照顾，也是谢谢你对我的提点和训示，让倾城知道以后该如何做人，请王叔放心，倾城去到吐蕃之后一定力所能及做好一个大唐公主该做的事情，让大唐吐蕃更加亲厚不生战事，更不会丢皇上和王叔的脸。王叔，此处一别不知相见何期，倾城好好给王叔磕个头，愿王叔一生平安富贵，福泽绵长。”

临淄王也很是伤感，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公主，就要远嫁去面对不可 的未来了。

扶起倾城，他又细细叮嘱她有什么事都可写信回来，就算报个平安也是好的，倾城一一答应。

倾城在大唐的最后一个新年和往年一样热闹，除夕之夜，中宗竟格外开恩，放她回王府与亲人团聚，晚上，王府里热热闹闹，全家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喝花椒酒，因为倾城身份太过尊贵，她的那些异母兄弟姐妹都很尊敬她，也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吃过团圆饭，全家人围着火盆守岁，小孩子则在外放着鞭炮、炮竹，倾城给所有兄弟姐妹都封了礼包，父母也给她封了个大礼包，看见母亲总是舍不得自己的看着眼框，倾城只得好生劝慰，但到最后，她终究是年少天性，在母亲的被窝里哭了一场，再怎么说她也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呀！

而宫内，除夕设有大筵，通宵达旦，重臣、亲属者需陪伴中宗“入宫守岁”，宴席上不只有歌舞，还有优人表演，也有竟技节目和杂技节目如相扑，角 力、吞火、手技、射箭、耍刀、驯兽、舞狮、**等，这样的守岁倒一点也不无聊了。

正月初一这一天，皇帝要穿上崭新的龙袍，接受衣着光鲜的百官以及使臣的朝拜，皇家大道上车粼粼、马萧萧，冠盖相望，羽旗飞驰，政务大殿上钟鼓喧天，丝竹震声。

朝拜之后，百官们就正式放假七天，到立春那一日，还有春日郎官，对御史以上官员，赐“ 春罗幡胜”，对宰相亲王和近臣，赐“金银幡胜”。

正月十五上元节就更是热闹喜庆到了最高潮，以观灯为主，所以又叫灯节，各种彩灯争奇斗艳，观灯的老百姓倾城而出，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场面热烈，朝廷还举办大量的歌舞活动，人们成群结队，手挽着手，踏地为节，边唱边舞，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彼时，五万多宫灯同时绽放，这些璀璨的明灯放出艳丽的光华，真是火树银花不放天。

这样热闹的夜晚，倾城本来是不想出宫的，就在宫内看看花灯也是一样的，但因为武延秀要陪皇帝夜宴，安乐甚觉无聊就极力串掇她出宫去玩，倾城推却不过也想着自己不多就要远嫁，出宫看看留点记忆也是好的，但她必要安乐和自己一样带上面具这样行事方便些，若是安乐做出些有违公主的事总是可以掩盖一二的，安乐也觉新奇，就欣欣然的带上面具拉着倾城出宫了。

出了宫，到得外面广场上，才真觉得民间的热闹远胜皇宫，那么多新奇好看的花灯、那么多好看又好玩的东西，还有那么多好吃的食物，让好她们俩个快乐的简真飞起，吃着汤圆，倾城看着那些一家几口拖男牵女的样子，觉得他们才是真的有福份，纵然清贫些，一家人始终在一起，胼手抵足，共同为那个家而辛劳，这样不也很好吗？

当她把这些想法说给安乐听时，安乐摆摆手说：“我可爱的奴奴，我们生来就是做公主的，为什么要想去过小老百姓的生活，你看他们穿的什么破衣服，要我去过那样的生活，我一分钟都过不了，好了，你就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放一放，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倾城笑了，笑自己太伤，对安乐这样享受惯了的人说这些毫无用处，她已经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再也节俭不起来了，她看着明亮灯光下戴了面具，依然艳丽万人发的安乐，忽而就伤感起来，她心忽然想起一句诗来：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

自己见证了安乐起高楼，宴宾客，但什么时候楼会塌了真不知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他日看再见安乐，再见这位大唐第一美人，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安乐并不知道，就在她远嫁几个月之后，一场大祸终于来临，而改朝换代之后，安乐这位自信过头的公主终究也没能保住她的性命，她一心打造的权势局面数日之间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