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瓦愣上的羽毛球

洪三儿的瓦房盖得挺讲究，清水脊，小青瓦，羊尾巴滴水，筒瓦梢笼。屋后是一片空地，方方正正。三杆路灯，二张方桌，一园苗圃。

晚上，华灯初上，白白亮亮。

于是，住在附近的十几户人家，晚饭后相约至此。孩子们玩耍于苗圃，老年人摸牌于方桌。洪三儿这帮不老不小的一茬人，则迷上了打羽毛球。

说是打羽毛球，实际上是野腔无调。地上不划线，空中不张网。一只洁白的羽毛球像一只野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然后落哪算哪。没有教练，没有裁判，自然谁也不会犯规，结果也不分输蠃。只不过活动筋骨，找乐子而己。一只羽毛球都被打成像秃尾巴鹌鹑，如贼星一样在夜空中钻来钻去。

所以，羽毛球往往飞出，飘在空中，掉到房顶，挂在瓦楞上。每每十几天下来，竟有七八个乍着翅膀的羽毛球，在瓦愣上支陵着。人们也不去管它，任风把它们吹下来，或吹不下来。

忽然有一天，洪三儿对大伙说：“我最近发现一个秘密，瓦楞上的羽毛球被人捡走了。绝不是风刮的，如果是风，早上我会从地上捡到。你们信不信，今天晚上挂在瓦楞上的羽毛球，明天定有人捡走。这个人，必是个高人。”

捡羽毛球的人，不但是个高人，还是个女人。她提着一塑料袋，里面装满羽毛球，大约有好几十个，放在洪三儿一干人面前：“瓦楞上的羽毛球，都在这儿。”

这是一个高挑个帅气的女人，三十多岁，也许有小四十了。运动鞋、灯笼裤，肥上衣，长脖颈，马尾头。像退休的运动员，又像在职的教练，也像电视上运动场上的女裁判。

洪三儿一拍脑门，猛然想起，二十几天来，就是这个女人，几乎每晚都来这儿。但只是远远地看，瞄着我们这群人打羽毛球。

洪三儿忙说，谢谢了。紧跟着邀请她打球。她倒拘谨起来，说我不会打羽毛球。洪三儿说，我不信。你这身打扮，骗谁呀？

她推托不过，只好拿起羽毛球拍。可是右手攥在球拍把柄的中间，一连发几个球，球都跌落在自己脚下，大伙儿都笑了。连球都发不出去，真真地真真地真不会。小小球拍到她手里，怎么跟举冻镐似的。

洪三儿笑着跟她说：“你得拜我为师。”没想到她马上应道：“我正等您这句话呢，请受小女子一拜。”

洪三儿忙说，玩笑，玩笑。一块玩呗。

于是，她开始融入了这个纯本地人组成的娱乐集体。每天晚上，向洪三儿这一帮人学打羽毛球。

一只羽毛球又飞了出去，又挂在了瓦楞上。

洪三儿对她说：“这回，你得当着大伙的面，亮亮相，你是怎么将那瓦楞上的羽毛球，捡回来的，不用梯子，又不用勾子。”

这女子此时双手抱拳，向大家说，那我就献丑了。说毕，从苗圃篱墙下抻出一根海棠树枝儿，有两米多长，小拇指粗细，拂扬在手中。身子向后倒退几步，又紧趋几步向前疾跑。刷！刷！刷！一阵小旋风刮过。她身体轻盈得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燕子，飞跃腾升开去。右脚一点后檐墙，身子一弹一纵一勾，手中树枝只一扫，那只瓦楞上的羽毛球，就展开翅膀飞了下来。她伸出左手一接，三根手指就捏住羽毛球的羽毛翎翅，拱送到洪三儿面前，“师父，请，接招。”

须酉之间，这群人都看呆了。洪三儿忙不迭地说：“谁是你师父？你才是我师父。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我们在您面前，这不是在鲁班门前耍斧头，孔圣人面前念三字经吗？惭愧惭愧，羞杀老夫，羞杀老夫！”

此时这女子才以实相告，她叫张燕，河北沧州人氏。自幼随父练过轻功，后成为羽毛球运动员，拿过市羽毛球冠军。退役后，才来到月牙开发区羽毛球馆当教练。只是为了照顾上高中的儿子，才在月牙村赁屋居住。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张燕表演了羽毛球各种技法：如紫燕在微风细雨中斜飞，如佳人在冰上游走滑行，如武林高手舞动太极神剑，如书法大师在宣纸上行草，水墨丹青。

张燕又应邀向大家讲解了羽毛球的场地要求，比赛规则，训练要点，裁判法度。并建议，成立月牙村农民业余羽毛球队，由洪三儿任队长，自己当教练。

三个月以后，在全镇举行的羽毛球比赛中，月牙村队夺得冠军;半年以后，在全县举行的羽毛球邀请赛中，月牙村队又一举夺冠。现在，他们正抓紧训练，备战明年的市农**动会。

昨天，洪三儿十分不解地问张燕：“我说师父，当初你为什么拜我当师父？又藏真露拙呢？”

张燕一笑，说：“您想想，我一个外地人，想进入你们本地人的圈子，容易吗？想融入，就更难了。就拿您来说，明明有三间空房，也不愿租给外地人，是外地人不给房租吗？从内心来说，你们对外地人是排斥的。这些在你们面前来来往往的外地人，你们似乎从不拿正眼看他们。尤其是您住的那疙瘩，绰号‘外三区’。您再看看每天你们打牌、打羽毛球的这群人，秃姑瞎姨烂眼二舅母，几辈子都是比邻而居的街坊四邻。我不想这招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洪三儿拍拍脑门，想想也是，竟无言以对。还有一条，他还想不通，问张燕：“你干嘛非要融入我们本地人的圈子里呢？”

张燕又一笑，指了指瓦楞上又一个羽毛球，对洪三儿说：“羽毛球是有生命的，她的命运不应该呆滞在瓦楞上，而是应当舞动起来，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漂亮的长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