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温州第一精剪的小尚,把他的梦幻艺术设计发廊开到了月芽村。而且,地址就在曾四的剃头棚对过。
发廊开张的那一天,门两边摆花篮,临街放鞭炮。小尚忙里忙外,脸上兴奋。很是热闹。
第二天,小尚带着余兴,走进曾四的剃头棚。进门的时候,他不得不低了一下头,对曾四说:“我应该管您叫曾四叔。咱们是同行,人不亲,刀把还亲呢。我别夺了您的买卖。”
“手艺人,不怕扎堆。”曾四正忙着,说话很平和,“有功夫就过来坐坐。”
但渐渐地,小尚就感觉到生意没有预想的好。人们往往望了望他发廊的大玻璃窗、霓虹灯,还是奔曾四那间灰土土的剃头棚去了。
这回来活了!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孩子的头发长长的,贴在脑门上。
小尚赶紧迎过来,热情地让座。但这小孩子一看见那把亮晶晶舞动的剪子,本来笑着的小嘴,一下子咧成瓢儿,哭了。
年轻母亲赶紧哄,“走,走,咱这就走,还找你曾爷爷去。”
小尚颇不服气,手拿剪子随后也跟过来。
只见曾四先递给小孩子一个拨浪鼓,尔后用温毛巾搭在小孩头上一会儿,才揭下耒,又徐徐涂上温温泡泡的肥皂沫。开始逗着小孩子,“摇一个,摇一个。”小孩子呢,挂着泪珠的小脸笑了,身子也在母亲的怀里摇晃起来。曾四这时从袖口里吐出刀子,就着年轻妈妈的怀,就在这小孩子头上纵横驰骋起来。如同一片田野,辽阔滋润,生气勃勃。随着小孩子摇摇的身子晃动的脑袋,刀子飘忽不定,却都刀起发落。也就有一袋烟的功夫,小孩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前额的留海,后脑勺的小九九,高兴得小脑瓜晃得像手里的拨浪鼓一样。
头剃完了,年轻少妇见孩子还攥着拨浪鼓不松手,就说:“把花棒棒还给爷爷吧。”
曾四却说:先拿走吧,我这儿还有好几把呢。
又一日,一辆轮椅顶开了发廊的不锈钢门。轮椅上坐着一个老者,低着头,顺下眼。白发长长的,支愣着,遮住了耳朵和后脖梗。小尚又赶紧迎上来,又热情地打招乎。老人一抬头,看见眼前晃动的亮晶晶剪子,火了!一跺脚,对身后的儿子吼道:“怎么上这儿来了?去剃头棚!”
小尚自然还不服气,举着剪子又跟过来了。
曾四让老人端坐在椅子上,给他罩好围裙,掖好脖巾。用热毛巾敷在老人头上,焖一会儿,就换一条热毛巾;再焖一会儿,又换一条热毛巾。又叉挲五指给老人**头皮。然后给老人捏捏肩,捶捶背。直到把老人的头焐热了,滋润了,这才慢慢撩起毛巾一角,涂上一角肥皂沫。用上海双箭牌刀子,在皮带上“刷刷刷”背几下,开始下刀。“沙沙沙”如春蚕吃桑叶。“嚓嚓嚓”如快刀割韭菜。但割过之处,曾四又用温毛巾盖好。这样,老人这颗蓬蓬的头颅,费了好大一个时辰,才开发出来。剃老人头不容易,人老了,头皮松驰。曾四须一手将老人头皮推紧,然后下刀。尔后,又给老人刮脸,掏耳,竟从老人耳朵里掏出一只大耳蚕。最后,叫醒老者:六爷,您还睡呢?
老人对着镜子,上下左右反复地摩挲着自己的脸,轻易不见笑模样,这回也笑了,“剃剃头,刮刮脸,有点倒霉都不显。”又问曾四,“我像八十三的吗?”
临了,曾四送老人出门,又嘱咐老人的儿子:二叔,每天早上您就给我六爷打五谷豆浆,比牛奶好。再加上山药,红枣。又追上一句,把枣核得剜出来。
小尚的生意越来越萧条,**了三个月,梦幻艺术设计发廊只好关张。但小尚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发廊硬件这么好,软件时尚新潮,怎么就干不过一个小小的剃头棚呢?
小尚要辞别,又走进了曾四的剃头棚。颠着手里的亮晶晶剪子,“曾四叔,我这个温州剪怎么就敌不过您那把剃头刀呢?”
曾四一笑,又平和地说:“小尚兄弟,一经过你的温州剪,黑头发能变成黄头发、红头发、绿头发,爆炸头能变成鸡冠子头,又能变成藏獒头。我还真比不了你;但是,一经过我的剃头刀,头发是没了,但人的精神有了,变年轻了,你承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