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爷其实不姓刁。只是以其舌头“刁”而出名。他舌头是如何“刁”成的呢?先不告诉你。
李乡长娶老儿媳妇,自然会来一些头面人物。于是,特特请来这半方鼎鼎大名的王师傅,号称:厨子王,领衔做菜。又特特请刁爷来,干什么?厨师水平的评委会主任。
厨子王一瞧这个阵势,岂敢怠慢?事前就召集他手下的四个掌勺的厨师,开了一个战前动员会:“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这一仗,非同小可。入席的宾客中,有县里、市里的纱帽翅儿。人家的舌头,什么没尝过?但,最最关键是刁爷。只要刁爷的舌头挑不出毛病,咱就算成功了。这汤钱,就算装进咱自己的兜里了。”
场面自然很宏大。席面是三八,即八个碟,八个盘,八个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厨子王心里直打鼓,小声问知客:“刁爷有何反应?”知客向厨子王附耳说道:“还行。每道菜刁爷都尝了。截止到现在,刁爷还没吱声。”
“刁爷不言语,那就说明这场面咱撑下来了。”厨子王还有点不放心,对知客说:“烦你问问刁爷,是不是可以上汤了?”
酒席上的规矩:厨师一上汤,第一,证明菜已上齐了;第二,食客对厨师做的菜,从色、香、味上,还是满意的。
知客受厨子王之托,来到刁爷面前,小声请示:“刁爷,能上汤了吗?”
刁爷如木雕泥塑一般,只吐出两个字:“上吧?”
厨子王闻知大喜,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忙让“油盘”上汤。不由得又转念一想:久闻刁爷大名,虽未谋面,也不过如此而已。
汤盆一上桌,约定俗成,东家就要掏汤钱。这证明厨师菜做得好,食客满意。东家于厨师工资之外,另付的小费。
支客手中高举着东家赏的红包,从酒桌间穿梭着奔向厨房,边走边喊:“东家赏厨子汤钱,老头票一千块。”人群中发出阵阵“啧啧”声。
按照规矩,厨子王手拿红包,在知客引导下,来到刁爷的酒桌前致谢:“谢谢,谢谢。”又言辞恳切地对刁爷一桌人说:“刁爷,您务必再点几个菜,我再给您上四个飞碟。”
刁爷见厨子王诚心实意,自然也看出他面露骄矜之色。于是,随便点了平平常常的四个菜:拍黄瓜、炒绿豆芽、香椿摊黄菜、熟扒五花离骨肉。
此时,酒席渐已阑珊。但刁爷却未发一词,人们有些失望。要上飞碟了,人们才渐渐围拢来,想听听刁爷最后的表态。
一盘拍黄瓜端上来,积青叠翠。厨子王忙请刁爷:“您老尝尝,有何高见。”
刁爷连筷子都没动,只拿眼光一瞄。就对厨子王说:“拍黄瓜讲究放葱、姜、蒜,你放对了吗?”
“放了,放了,都放了。您看。”厨子王忙指着那盘拍黄瓜。
“我还不知你都放了?”刁爷这时沉下脸,“我说的是葱、姜、蒜的形和量。”刁爷进一步点评:“葱要葱花,姜要姜丝,蒜要蒜泥。至于量呢,葱是四成,姜是一成,蒜是五成。你看看你这盘,是三一三十一了吧,成何比例?”
围观的人群中,“嗡”的一声;厨子王的脸,一下子红布一样。赶紧指着那盘炒绿豆芽,“您老尝尝这盘。”
这时刁爷一笑,一摆手,说:“我不用尝。这个炒绿豆芽,是先放的醋,对不?先放的醋,就先闻到醋味。如果后放的醋,只有吃到嘴里,才有醋味。再说,炒锅你用的是薄铁锅,应该用厚铁锅。用厚铁锅炒,小灶子火上再泼一勺子油,叫爆炒。这样炒出的绿豆芽没有生豆浆味,还站得住条。”说毕,刁爷又找补一句,“你看,这盘绿豆芽倒针了吧。一吃,准熟疼味。不会是脆生生的。”
刁爷的一番话,把大伙说楞了。厨子王也服了,忙说:“您再尝尝这盘香椿摊鸡蛋。”
“你呀,你呀!”刁爷马上给厨子王纠正,“你嘴一秃噜,就说外行话了。摊鸡蛋那不能叫摊鸡蛋,不能蛋蛋的,那叫摊黄菜。”刁爷一指那盘香椿摊黄菜,“你那叫香椿摊黄菜吗?你用的不是香椿,是菜椿。菜椿也香,比香椿可差着一截呢。这要是香椿,打鼻儿香。一丈以外就能闻出来,还用尝?”
最后,刁爷点评那盘熟扒五花离骨肉:这盘五花肉,是用刀从骨头上剔下来的,你看有刀口的痕迹,还有刀锈气味。做这道菜的规矩是用木锤,一点一点砸下来。
这回,厨子王真是彻底地心服口服,心里那点傲气,一下子荡然无存。才知道自己学的那点手艺,不过九牛一毛。试想,刁爷还没用到舌头,已经是入木三分。要是他把那二十四道菜一一点评,自己脸面更要丢尽。人啊,真别小看了别人。世上有高人哪有高人。想到此,忙从兜里掏出那一千元红包,交到支客手上“这场酒席,我们真真地没有做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刁爷却从知客手中拿过红包,转手按在厨子王手里,“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辛辛苦苦,烟熏火燎,这是东家一点心意。你们的大路菜,做得不错。我只是挑你们飞碟的毛病,也不一定都对。”
厨子王知道刁爷在替他们争面子,打圆场,给台阶下,动情地说:“您看,原来我等只是久闻您大名,今天算有幸当面领教了。我们虽非亲友,但您是老前辈,请受晚生一拜。”
刁爷忙托住了厨子王的手臂:“千万别这样,别这样。咱人不亲,刀把还亲呢!你我都是厨子,同行不能成冤家,要互相抬着走。”
厨子王攥紧刁爷双手,“我刚刚听说,您年轻时给国民党高官陈诚当过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