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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傍晚，也是一个傍晚。我这个五十五岁的汉子，要守株待兔般，等一个小**子。
就在昨天的傍晚，天刚擦黑，路灯初上的时候。石园农贸市场东，联通大厅北，一家一家网吧西边的辅路上，我从一个小**子手中，买了半口袋栗子。
我新买的宝来车就停在辅路上。“嘟 ！嘟！”我摁响遥控器之后，刚要开门上车，一个留着公**头的小伙子就站起身奔向我，还喊了一声“大叔！”
我觉得这个稚嫩年轻人的发型怎么看都不像人的发型。两耳的上侧，剃得很光，唯**从前额至头顶直达脑后，一丛黄发耸然竖立着。他脸型是夹板脸，头型是醋葫芦，发型是公**头。我心里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怎么打扮。
他看我留意他的发型，很潇洒地用左手从前往后捋了一下，然后问：“大叔，你要栗子吗？”
“不要。”
“便宜！”
“便宜也不要！”
“您要后悔的。”
要跟我耍骨头！我笑了，“我不买你的栗子怎么就后悔了？不就是栗子吗？”
他此时一板正经,“我这栗子可不是一般的栗子。”
“那是二般的？” 我虽嘴上说，心里却生出了兴趣，“那让我 掌一眼。”
路灯下，马路牙子上，戳立着一条**肠子口袋。他解下口袋绳，将口袋嘴往下挽了挽，半口袋栗子露了出来，油亮油亮。他细手指抓出一把，举到我眼前，“大叔，您看，一个是一个的。”
“不是一个是一个，你这栗子是带犊的绵羊，还能大个下小个的吗？” 我虽嘴上说，生长在平原，连栗子树都没看见过，但表面上还得装出内行的样子，“你这栗子，不是老品种。”
“大叔，您老好眼力。这是延庆四海镇海字口村西山坡的刺球板栗，垂枝栗，红栗，莲花栗共有七个新品种，口感好，还有观赏价值。”
“多少钱一斤？” 我有点心动了，公**头已叫了我三声“大叔”，叫得我心里暖暖的。
“一口价，七块。您刚才从市场一路浏览过来, 一连访问了两份, 糖炒栗子12, 生栗子7块6, 是吧? 我复制得可对？” 小伙子又补充一句，“您得包圆，打包，我不零卖。” 他还摆出一个卖不卖两可的姿势，两条瘦腿撇着，抬起眼睛望着头顶上那盏高高的昏黄路灯，脖颈子梗梗着。
哟, 这小子不嫩啊！他早就看出我是个买主了，他要粘贴我呀。是呀，我每年都要从石园大市场批发几十斤生栗子，自己煮了或炒了吃，或送人。
我抓起地上的那半口袋栗子，往上提着试着掂了掂，“有二十多，三十来斤？”
“大叔，您手就是称。三十三斤，算您三十斤，算打了九折。不信我有弹簧称，咱有一斤算一斤。”
我决定买了，但还得跟这只公**逗一逗，“小伙子，就依你，就算三十斤。货到街头死。你也别一口价。咱取个吉利，六块六一斤，六六大顺，你顺我也顺。三十乘六块六，一百九十八元，我也凑整，二百。”
小伙子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行。我看大叔您也是个爽快人。那我就按确定，保存，上传键了。我不要**特币。您拿袋子了吗？”
我还**没拿袋子。刚才和那两份卖栗子聊几句，也不过是摸摸行情。
他见状和我商量，“要不这样，您连口袋捎走，不过您得交五十元押金，明天在这会儿这地儿，您把空口袋拿来，我再退您五十块钱如何？您别觉得五十块钱多，这口袋可是我爷爷的命根子，是古董。要是他您，一千块钱他也不会卖。”
**，付钱毕。他提起袋子要给送上车，我忽然产生了怀疑，说：“慢。”然后，我用一只手从上往下插下去，从袋子底部抄起一把栗子，从个头上看，下面的栗子似乎更大更光更亮一些。小伙子似乎看出我的担心，笑说：“您摸着砖头了吗？”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我说：“你这个栗子，不会是坏栗子吧？我这老家雀别让你这小家雀算计了？”
“一个半个吧，您会后悔的。”这是公**头扔给我的最后一句玩笑话。然后，他匆匆离去，闪进了对过那家网吧。
兴冲冲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告知我**亲让我老伴赶紧烧柴锅煮栗子并喊我弟我姐我侄来。只半个时辰，锅里便散发出异味。先是怪味，尔后酸腐味，继而蒸坏白薯膏药味，最后是臭**蛋味。呛鼻子，噎嗓子，淹眼睛。老伴说，“你买的栗子，没一个是好的。” 我怒斥，“你放屁。”一颗一颗咬了尝开去，半锅熟栗子，只有一个半个是好的，熏得我呲牙咧嘴。
还是傍晚这个时间段，还是这个老地方，路灯的影子像钉子一样，将我钉在这里。我等这个小伙子，这个公**头，这个小**子。**是气死我了。
头上的路灯依然昏黄，路上的行人照样徜徉，网吧大橱窗闹腾着闹心的音响。他，他，他肯定不会来了。
年轻人没来，一个老人倒是颤颤巍巍踽踽蹰蹰地来到我的面前。
这个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甚至可以说快八十了。高个，背微驼，满脸刀刻似的核桃纹，扇风耳，鼻子很好看，高而直。拄一根花椒木拐杖，一下子站在我对面，立定，双手作揖，开口便说：“您，您, 您就是昨天傍晚，这阵儿这地儿，从我孙子手里买坏栗子那位客官吧？有这么个茬吧？”
老人家口中连说三个“您”，一下子**把我给“您”住了。我赶紧说：“您，您，您怎知是我？”
老人叹口气，“您手上有我家的口袋，那口袋上有我祖上的堂号。” 老人说着，从腋下抽出一条口袋, 铺在地上。又对我说：“麻烦您了，您把您那条也打开，拼上，这是一对。”
两条口袋上下对齐，左右对正。路灯虽昏黄，但还是清楚地看到两条线织的粗布细长**肠子口袋墨迹清晰，笔迹可辨：货**价实 童叟无欺 落款：诚信堂。
诚信堂，早有耳闻，那可是老字号。主要经营干鲜果品，在延庆，怀柔，密云，顺义，都有分号。我爷爷在诚信堂顺义分号还当过三年二掌柜。要不，第一眼看见那种口袋，怎那么眼熟呢。
老人小心虔诚地折迭起那两条口袋，然后郑重地塞到我手里**十块钱。拉住我的手说：“这孩子把您气苦了。您跟他治气，忒不值了。养不教，爷之过。****，扔下他刚一周半，就到深圳打工去了。十七年了，见面不到十六次。家里二层楼盖得方正，可孩子走斜道了。让您笑话，百年老店的字号，给毁喽！”
我坚持要送老人一段路，老人又回身立定，双手作揖，“您回吧。我还要去找立子。”
我说：“您不要再找栗子了。那些栗子，只有一个半个是好的。其余的，都是坏的。” 老人无奈地向我苦笑，“我的孙子，就是留公**头的小**子，他就叫立子。站立的立，儿子的子。****的这棵**苗，儿子倒是个儿子，可没立住哇！” 然后，用花椒木拐杖一指对面灯火通明的网吧，“那就是个**馆呀。我掏他去，孽障！”
我刚往前走一段路，身后传来“哗啦啦”的一片声响。我回头望去，网吧那两扇大玻璃窗，坏成了两个大黑洞。
如宇宙间的黑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