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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良辰惊疑不定，反复思量着这些问题。
外面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以及梅雪亭焦急低沉的关切声：“疼的很厉害吗？”
声音离卧房相距尚远，但他耳力超群，此时又是夜深人静，自是听的清清楚楚。
梅良辰迅速收好照明用的珠子，将小画花笺放回原处，锁好樟木箱子，躲到了床下。
等了片刻，梅雪亭和梅子谦一左一右搀扶着萧微回来了，扶她在床上躺好。
梅良辰每翻过一样东西都会按原样放回去，他修为又高，躲在床下无声无息，是以梅雪亭丝毫未发觉异样，一腔心思都倾注在萧微身上，道：“你说你急什么，咱们好说好商量，犯了胃病，又得遭罪。”
梅良辰心想：“萧微因为什么事情急的连胃病都犯了？”
萧微捂着左边的小腹，神情甚是痛苦，道：“我几天前就不舒服，一直没当回事。”
梅子谦端来热水服侍萧微吃了药，奇道：“阿娘是大夫，一向注意饮食，怎会得了胃病？”
听他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知萧微有胃病。也不知是他太过疏忽大意，还是萧微太能**，从前在梅子谦面前不愿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如果是后者，说明萧微此番受得刺激不轻，病情颇为严重。
梅雪亭黯然道：“十几年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凉一顿热一顿的，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梅子谦嘀嘀咕咕道：“所以您就可怜我娘呗，脸面都不顾了。”
“你说什么？”
梅雪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梅子谦这几**对萧微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别别扭扭神经兮兮不恭不敬的，梅雪亭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可现在萧微正饱受病痛的折磨，他还是这副德性，梅雪亭撸起袖子，恨不得揍扁这个傻瓜蛋。
萧微道：“算了算了。此事到此为止，谁都别闹了。”
梅雪亭压下一腔怒火，道：“再敢对**不敬，我一巴掌拍死你。”
他对梅致远两兄弟的态度绝对不是这样，当**初回云霄宫之时，梅良辰的宝剑都亮了出来，砍伤了梅纤雨，他都没有一巴掌拍死梅良辰的心思。
梅子谦更认定他是心虚愧疚，不敢对梅良辰发火，心里更加**屈。低垂着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梅雪亭长叹一声，道：“我这辈子流血不流泪，**性格刚强打落牙齿混血吞，怎么会生出一个眼泪如此不值钱的儿子，瞧瞧**妹，干打雷不下雨，梗着脖子跟我犟，我宁愿被她活活气死，也不想被你的眼泪豆子憋屈死。”
梅子谦抽抽噎噎道：“你、你就是、嫌我、没出息，我会成为一个英雄的。”
梅雪亭心里敞亮了些，道：“你有志气是好事，为父已经打算好了，把你留在云霄宫，你跟着致远良辰好好学习。”
“不行，”萧微一听，挣扎着坐起来，**着个枕头，道：“这孩子得跟着咱们一块走。”
梅雪亭露出很熟悉的讨好之意，慢声细语道：“阿微，子谦已经上了梅家的族谱，他是男孩子，理应前途为重。梅家是他大展拳脚的舞台，留下来最好。”
萧微道：“你以为我不在意他的前途吗？可是你父亲活了下来，还有十二年的寿命。子谦眼界短，见识浅，耳根子又软，谁能保证你父亲不会利用他干些龌龊缺德事。把他带回去再好好教导几年，定了性再送回来。”
梅子谦被母亲如此贬低，又羞又怒，心中颇为不忿。
梅雪亭思忖片刻，认为萧微说的在理。十几年来，他们夫妻的心血都耗在梅纤雨身上，疏忽了对梅子谦的教导。这孩子傻不愣登的，很容易被人挑拨利用。
道：“好吧，听你的。”
萧微道：“等小雨伤势痊愈咱们就走，重新找个地方隐居，离这里越远越好。”
梅雪亭小声道：“不找雪灵芝了吗？野竹沟里极有可能生长着雪灵芝，我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
萧微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还管什么雪灵芝？当初我就该狠下心肠不管你云霄宫**的死活。梅雪亭你别忘了，是梅家欠了我的，我可不欠梅家一丝一毫，我凭什么救你家的**，助涨了云霄宫的威势再去……丧尽天良吗？”
梅良辰好生不解，心想：“此话何意？她明显停顿了一下，究竟是什么让她说不出口？”
梅雪亭甚是尴尬，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当初梅老太爷病体痊愈，萧微就急火火地要走，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收拾好了。梅雪亭在黄昏时分悄摸摸地四处乱走，想再看看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糊里糊涂地走到囚禁疯蛊病患者的院子前，看着乌黑色的厚重高墙，听到里面低沉悲伤的狼嚎声，不禁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那里面有他的师哥师弟，还有一位令他敬重万分的师叔，他们曾一起策马奔腾，把酒言欢豪言壮语指点江山，曾经神采飞扬的铮铮男儿汉变得半人半兽生不如死，梅雪亭不由得心痛如割，不得不厚着脸皮请求萧微留下来研制解除蛊**的药物。
如果能研制出来则最好，研制不出来，他起码尽了一份心出了一份力，对得起同门情谊。
萧微对患者十分同情，又禁不住他软语央求，勉为其难答应了。
如果早一点离去，就不会有今**的局面。梅纤雨死死抓住过去不放，只怕她越挖越深，把所有的惊天之秘翻个底朝天。
梅致远明显也起了疑心，这才是最要命的。
梅子谦道：“阿娘在说些什么，不是你欠了大哥三哥的吗？怎么变成梅家欠你的了？”
萧微胃中绞痛，颇为焦躁，道：“什么都别问，和你没关系。”
梅雪亭柔声道：“你别发火，咱们快点走就是了。野竹沟一直被视为禁地，山险水恶，**虫猛兽肆意横行。且不说里面是否会有雪灵芝，就算有，以我的本事未必能安然无恙地带出来。我和老爷子水火不容，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水火不容也是父子啊，”梅子谦气冲冲地吼了一句，“我明白了，阿娘当**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觉没脸呆下去。你们当年伤风败俗，我和小雨就应该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不愿让我留下来，分明是觉得我没资格和大哥三哥争家产。我从来没想过和他们争，我**自己的本事不行吗？”
梅子谦对父亲的恭敬之意也大不如从前了，回想这段**子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满腹**屈。梅雪亭气的眼皮直跳，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生身之父，她是你生身之母，你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萧微一着急，胃疼的更厉害，冷汗直流。
梅子谦不敢再说更过分的话，小声道：“爹，我发誓我不会和大哥三哥争家产。我只是不甘心，我是男人，我不想庸庸碌碌地活着。我不想放弃一展抱负的好机会。”
梅雪亭的神色缓和下来，哀伤的看着他。
他也曾年轻过，有过雄心壮志，不甘心碌碌无为，对儿子的心情，他报以理解的态度。
怪只怪他没有好好教导过梅子谦，萧微怕他被有心之人利用，梅雪亭也怕。
他道：“谦儿，你和小雨绝对没有低人一等，当****迫不得已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她**的没有做过伤风败俗之事。”
梅子谦道：“怎么就迫不得已了？什么事情不能说个清楚？我看你们就是觉得没脸见人。”
“没脸见人的只有我一个。”
梅雪亭脸色发灰，又是哀伤，又是愧疚，道：“我今**告诉你**相，你必须发誓守口如瓶。”
梅子谦被他的态度吓住了，呆愣片刻，道：“我发誓绝不泄露出去。”
梅雪亭向外张望片刻，布下一个隔音的结界，鼓足勇气道：“为父的确背叛过良辰的母亲，但凌霜城中的那个萧微，只是与**同名同姓，身世相近。我一腔爱慕之心，情不自禁地转移到她身上几分。后来我与你祖父闹翻，离开了云霄宫，被仇人暗算受了重伤，醒来之时发现是**救了我。十几年后再见，我喜不自胜，一心要和她在一起，可**早有未婚夫，因为……因为一个不得已的原因，一直未能举办婚礼。”
梅良辰心想：“那个不得已的原因是什么？萧微**的一直四处漂泊寻找她的姐妹？这人**是够执着的。”
不知不觉间，他对萧微的憎恨厌恶荡然无存，反而有了几分钦佩之意。
只听梅雪亭的声音更低，似乎羞于启齿，他道：“我嫉妒她的未婚夫，我怨她从来不正眼看我，喝的酩酊大醉，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梅子谦心慌如鼓，呆了好半天，哑着嗓子道：“你……你侮辱了我娘？”
梅雪亭的脸色忽而发红，忽而泛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道：“铸成一错，又犯一错。方如诲来找我报仇，我失手……误杀了他。”
躲在床下的梅良辰也听呆了，饶是他竭力控制自己，仍然**不住全身发抖。事情的**相远远出于他的意料，萧微不但没有犯过错，而且她是**正的受害者。
女子的清白，无辜的未婚夫，都毁在他父亲手里。
萧微脸朝内侧，早已泪流满面。
梅雪亭曾自诩为如梅花般高洁的君子，却为情所困，接连铸成两件大错，当着儿子的面提起往事，羞愧的无地自容，侧头道：“我从狱卒口中得知**有了身孕，越狱逃跑，强行带着她远走高飞。这么多年来，以夫妻的名义在一起，为的是照顾你和小雨。其实我们从未成婚，她自始至终没做过对不起良辰母亲的事，我不是正人君子，劣迹斑斑，我才是**正可恨的小人。”
“怎么会这样？”梅子谦使劲摇晃着梅雪亭，突然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来我是私生子，我和小雨是你们一生难以洗刷的耻辱。”
萧微道：“你别把小雨扯进来。”
梅子谦跪着爬到床边，抱住她的胳膊，道：“娘，你是不是见了我就恶心，从小到大你都不愿理我，你是万不得已才把我生下来的。”
萧微也说不清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有时很心疼他，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感。明知孩子无辜，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梅子谦道：“可我和小雨都是您的孩子啊，你一腔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如珠如宝的爱护着。就因为我长得和父亲有几分相似，您就那么厌恶我？我是私生子，她也是私生女啊。”
萧微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梅子谦用拳头捶着地面，道：“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是私生子，娘，您忘了过去，不要再想方如诲，你嫁给爹爹好不好？您可以不考虑我，您得为小雨着想，她不能顶着一个私生女的身份啊。”
萧微道：“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梅子谦道：“我在大哥三哥面前**的抬不起头了，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我会是私生子？不公平！”
梅雪亭眼睛红通通的，伸出双臂抱住他，道：“谦儿，我们疼你的心和疼小雨的心是一样的，你别多想。爹爹带你回去，好好教导几年，所有的本事都传授给你。将来你的成就不会**任何人差。今晚我照顾**，你去照顾小雨，等她好了，咱们寻个**较富庶的小镇定居，不再过穷**子。”
梅子谦像个女孩子似的，哭哭啼啼离去了。
梅雪亭到厨房热了一碗猴头菇**汤，待萧微喝完，道：“当**是我考虑不周，不该为难你勉强留下来。毕竟云霄宫曾做过……那种事。”
萧微冷笑道：“你父亲是个衣冠禽兽死不足惜，不代表我痛恨所有人。你为了赎罪牺牲了一切，自是罪有应得，但我也有错，早该让你回来看看两个没了**孩子。”
“谢谢你，”梅雪亭感激她不迁怒于无辜，更心疼她当**为情势所迫承担了所有的骂名，道：“找到机会，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算了，”萧微突然有些不**，道：“我本就是红颜祸水，多几个人骂也无所谓。你曾婚后与人有染，乃是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夫夺**就不一样了，你在两位公子心中的形象就**的跌到泥里了。”
梅雪亭目光中有了几分期待之意，道：“阿微，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
“做梦吧你，梅雪亭，杀夫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为了……我早一刀扎死你，把你挫骨扬灰也不解我心头之恨，跟你假扮恩爱夫妻，我恶心了十几年，你父亲干的缺德事又毁去我一生的希望，我造了什么孽遇**们父子，梅家欠我的，你们父子都欠了我和小雨的。”
萧微胃中疼痛难**，自控力明显下降，很多平**里深**于心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梅雪亭深怕她气坏了自己，道：“是是是，我们都该死，你好好休息，别再生气了啊。”
萧微无所顾忌地说出一切，有些许的悔意。想道歉，过不了心中那一关，用被子蒙住全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梅雪亭站在床头，哀伤地注视她许久。取来被褥打了地铺，和衣而卧，蜷缩成一团，说不出的孤单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