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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草木乡村-腊条

小说:迁徙记 作者:安宁字数:4484更新时间:2020-04-30 17:13:35

腊条在乡下,更常用的名字是“条子”,专门供编筐所用。父亲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职业编筐人”,所以对于腊条,他也**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在我还没有出生以前,父亲就去外乡拜师学艺,有了这门可以养活一家老小的手艺。而我们家的院子里,也成年累月地堆满了腊条,旧的编成了筐,新的又源源不断地通过卡车运进来。于是庭院里便总是有一股潮湿的新鲜的腊条的气息,好像,它们还在西坡的田野里,迎着细雨挺拔地向着天空生长。

秋天的时候,种植腊条的人家,早早地就跟父亲联系好,定在某一天,用大卡车将一年编筐所需的腊条,全拉了来。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懂得编各式“条货”的人,当然,别家的男人们,偶尔也会编个筐啊篮啊,应付一下**常所需,但是如果像样一些,拿得出手一些,看上去像个过**子的人家,还得必须买父亲手里的条货。所以虽然编筐这门手艺,不能让我们家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补贴点零花钱。在暂时寻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行当之前,父亲也就像种庄稼一样地,一年年地收购满院子的腊条,并在反复地风干、水泡之后,才开始让这些腊条,派上编筐的用场。

差不多,新的腊条要存放半年,父亲才会将它们挑选出来使用。这是父亲的第二职业,基本上,只要忙完地里的活计,他就会在院子里打扫出一片空地,而后将编筐的工具一一摆出来,开始像一只蚂蚁一样勤奋地工作。事实上,我很怕认**编筐时的父亲,所以在讨要学费或者零花钱的时候,我会等着他忙完了,将所有腊条都收好,再把麦秸秆做成的**苫子盖上去,并喝完了一杯茶,才小心翼翼地说出我的恳求来。否则,我在父亲正用斧子用力地将一根**拇指还粗的腊条,砸进编了一半的筐里去的时候,或者一脸青筋地将一根腊条压到脖子下,又用粗糙的大手,去扳过另外一根来的时候,忽然间将学校要交钱的不幸消息,说出来,我得到的或许不是钱,而是一声疲惫的怒吼,一阵让人恐惧的沉默,或者,更可怕的,是父亲顺手扔下正在编的苹果筐,**起手头一根粗壮有力的腊条,朝我抽过来。我立刻会吓得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被孙悟空给定住了的可怜的妖怪,除非被母亲跑过来拦阻,我没有任何办法逃得掉这场腊条的惩罚。

所以我其实并不喜欢满院子的腊条,尽管它们可以换来我需要的学费,喜欢吃的油条,和漂亮的衣服。但我又拿它们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拿笤帚疙瘩打的时候,我却不得不被腊条狠抽的“悲惨命运”。

不过我还是佩服父亲,学啥像啥,但凡经过他的手,那些腊条就全都变得温顺起来,想让它们怎么舞蹈就怎么舞蹈,甚至可以像柳条一样柔软无骨。他不仅仅会编小巧美观的粪箕子、驼筐、粪筐、苹果篓子、提篮、篱笆,还会一个人完成两三米高的庞然大物——酒海。冬天,村里的女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着编席子,父亲则将腊条娴熟地掌控在双手之中。只不过,这时候父亲的战场,变成了室内。

室内当然因此变得很是拥挤。就连我写作业,都没了阵地,只能搬到昏暗的卧室里,打开电灯,或者点上蜡烛,奋笔疾书。透过房间的窗户,我可以看到父亲的影子,落在墙壁上。那影子夹杂在舞动的腊条之中,虽然瘦削,却有不怒而威的力量感。我觉得父亲即便是老了,也一定像粗壮的腊条一样,嗖地一声抽下去,就在水泥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印记。腊条明显有些在灯下的堂屋里,施展不开手脚,于是它们时而碰到了灯泡,让满屋子都是飞旋的人影;时而落在水缸的沿壁上,发出清脆又寂寥的响声;时而将绳条上的毛巾,给扯了下来,又甩到了洗脸盆里。父亲尽力地收拢它们的“手脚”,但无奈腊条太长,而房间又太小,总也无法使它们驯服。母亲大约也觉得自己碍脚,收拾完家务后,就悄无声息地躲到隔壁房间里去做针线活。于是整个堂屋的灯下,就只剩了父亲一个人。他会打开收音机,听单田芳的评书,一场听完了,一个驼筐,也就编完了三分之一。母亲这时候才走出来,收拾父亲折腾出的满地狼藉。我侧耳倾听,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笼罩了**间所有的喧哗。干冷的天气里,一切都被冻住了,并泛着惨白的霜。只有父亲的咳嗽声,一下下地撞击着夜色的边缘。

冬季漫长无边,母亲自然也不会闲着,几乎每天她都会帮父亲用特制的劈腊条的工具,将一根腊条,从根部劈成两根或者三根。新劈开的腊条,泛着新鲜的白色的光泽,似乎还能看到它们在田地里沐风栉雨的生机姿态。父亲总会将劈开的腊条和无需劈开的,合理地编进篓筐里去,让成品看起来色彩丰富又不凌乱。每根腊条的根部,都会被削尖了,方便插入到士兵一样排好方队的**腊条队伍里去。母亲做起这些来,俨然是父亲最好的学徒工,熟练到无需父亲开口,就能完成他所有的要求,知道今天要编的驼筐或者粪箕子,大概需要多少 根腊条,其中有多少是粗的,可以用来打底或者作为“顶梁柱”,又有多少,是血管一样细细游走在驼筐的身体里的。因此他们一个编筐,一个修剪,配合得非常默契;平**经常争吵的两个人,唯**在这件事上,从未有过矛盾。父亲将编筐当成艺术品一样去打理,母亲也恰好将其看成织毛衣或者纳鞋底一样的细活,所以基于同样的态度,两个人便有了“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同心协力的作战姿态。

这看上去颇有些动人的姿态,让我在冬天会觉得**子不那么难熬。甚至有时听见父母轻声絮叨着的家长里短,炖着白豆腐的锅里,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响声,或者母亲帮父亲用力扳着腊条时,喉咙里发出的轻微的使劲的声音时,我还会觉得感动。那一刻,我完全原谅了父亲拿着一根腊条,将我和姐姐追得满院子跑时的冷酷无情。我的脸微微发烫,好像炉火太旺了。窗外是静寂无人的冰天雪地,而房间里的一切,却被燃烧得近乎透明的炭,给烤得像一块炉底的馒头,一口咬下去,酥脆松软,不由得你不欢天喜地起来。

可是春天一到,房间里就变得空荡了,父亲转而将编筐的阵地,移到院子里去。院子里什么都有,**啊鸭啊鹅啊,尚未围栏的小猪啊,它们跑来跑去的,将空气搅得热气腾腾的。它们还会在腊条上拉上一泡屎,让正在编筐的父亲,扬起一根腊条,照准了抽下去,顿时庭院里更有了**飞狗跳的热闹。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父亲很快热得满头大汗,脱了毛衣,直接穿一件外套,轻松地让腊条在手里翻飞。墙头上站着几只**,精神抖擞地检阅着春天里的一切,那长了鲜亮**冠的公**,时不时地就仰起脖子来,响亮地鸣叫一声,直惊得窝里卧着下蛋的母**,打了一下哆嗦。父亲在这样慵懒的春光里,便有微醺后的小快乐,十指翻飞中,还不忘了停下喝一杯**茶,并哼起一整个冬天他都不曾哼唱过的《南泥**》: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父亲这样唱着的时候,母亲则在一旁挑拣苗条秀气的腊条,她还细心地将每一根腊条,都用抹布擦拭干净。父亲并不问母亲要做什么,因为他早就知道她想要一个漂亮精巧的菜筐了。现在用的菜筐,因时**长久,早已黯淡无光,这让希望**子过得更洁净精致一些的母亲,觉得心头不畅。事实上,她已经给父亲提过好几次了,可是父亲只忙着挣钱的粪箕子啊驼筐啊酒海啊篮子啊篓子啊,对于自家的家什,却是不怎么上心。但墙角一株桃树上绽满的明亮的花朵,却让粗糙的父亲,跟母亲达成了一致,只是他什么也不说,母亲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在暖意融融的春光里,悄无声息地各忙各的,直到母亲整理好了编菜筐大致需要的腊条,并将它们单**用绳子捆好,立在墙角,这才去做午饭。而父亲呢,也将正编的驼筐放在一旁,抱过母亲整理好的腊条来,他并不问母亲需要什么样式的菜筐,他对此自信满满。

母亲将饭做好的时候,父亲的菜筐,也基本有了雏形。母亲于是笑嘻嘻地摆好饭菜,用锡壶再烫上二两小酒,然后便响亮地叫我:去,喊你爹吃饭,让他歇歇,下午再编。我站在屋门口,想,母亲**麻烦,明明这句话,院子里的父亲早就听到了的,还非要让我再啰嗦一遍;不就是一个菜篮子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地做三菜一汤吗?可是,我知道母亲是开心的,而父亲,也一脸好脾气的样子,于是我也跟着在这浓郁的春天里,快乐起来,并冲着院子里的父亲高喊:爹,吃饭啦!

父亲接下为酒厂编一批酒海的任务之后,便没有了春天里的闲散。夏**天长,父亲总是凌晨五点多钟,就起床开始编酒海。那时热气还没有升腾,空气中是好闻的青**的味道。母亲打扫过的庭院里,有不知叫什么的小虫子,留下的细长诡异的印记,我始终没有猜出那是什么虫子的足迹,但却觉得像蛇。我猜想父亲在挖编织酒海的大坑的时候,一定也挖出过蛇来。父亲当然是不怕蛇的,在我的眼里,他似乎什么都不惧怕,他能用腊条编出直径两米高达三米的圆柱形酒海来,他的性格里,也就注入了腊条的坚硬与粗粝。腊条当然还是柔韧的,有百折不断的质地,可是父亲却很少有温柔的时刻。我怕父亲的铁砂掌,更怕他随时会扬起来抽打在我身上的腊条。

忙于酒海任务的父亲,因为疲惫,脾气也变得坏了起来。我和姐姐于是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就小心翼翼的。我玩荡秋千,姐姐则玩弹珠,这样的游戏,都不会弄出多大的声响来,也便不会打扰到院墙外在蝉鸣声中流汗编酒海的父亲。就连母亲晨起打扫院子,也是轻手轻脚的,我躺在床上,只听得到笤帚在地面上发出的唰唰唰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是悄无声息的,大街上叫卖馒头或者红豆腐和白豆腐的小贩,也还没有来。窗户上落了一层微薄的光,太阳也还躲在某个地方酣睡。我知道这是父亲最好的编酒海的时候,空气清爽得像是秋天,或者被河水清洗过了,透着沁人的凉意。我闭上眼睛,想着,趁父亲还没有发脾气,再睡一会**吧。

可是等白天快要过去了,村民们也有了闲空,跑来看父亲编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并顺带捎上一个粪箕子或者驼筐回去的时候,浑身累得散架一样的父亲,就在乡邻讨价还价的琐碎中,不耐烦起来。可是他又不能冲别人发脾气,于是便在人走之后,故意找茬。有时母亲会**让着他,有时,好强的她,会跟他顶一两句嘴,也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就毫无缘由地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凶,终于各自**起了家伙。母亲拿笤帚疙瘩扔过去砸中了父亲的头,父亲则拿起一根编酒海用的最粗的腊条,朝着母亲乱抽。有那么一两次,还抽在了我的脸上,我立刻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我终于对大呼小叫嚷嚷着要杀掉母亲的父亲,生出了恐惧,于是便在三三两两来看热闹的混乱的人群中,像一只被主人嫌弃的猫,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这让我觉得无家可归一样的流浪,并不是多么地羞耻,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黑暗中行走的我,更没有人会故意提高了嗓门,不怀好意地问我,脸上究竟怎么烙下了伤痕。

我就这样沿着安静的玉米地,漫无边际地走着,直到我在一片苹果园旁,停下来。看守的小屋里,有微弱的灯光透出,一只狗听见了我的声响,汪汪地叫起来。然后是一束强烈刺眼的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了我的脸上。我抬起手,遮挡住眼睛,却还是被看守苹果园的女人,给窥去了所有的秘密。

“这么晚,还出来,是爹娘吵架了吧?瞧,这脸上是腊条子抽的吧?你爹下手可**狠!”

我没有回答这个女人一个字,扭头就朝原路跑回去。我跑了究竟有多久呢,我也不知道,只听见村子里有女人们在沿街呼唤他们的孩子回家。我侧耳细细听着,终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的鼻子里,酸酸的;却是**着,像一根倔强的腊条,一声不吭。

  安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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