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年春天的故事,夏小宝而今站在夏天的尾巴上,回忆这段过往,心里依然是无限地欣悦,就像一朵花,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了一片泥土,可以落下种子,并赶在秋天来临之前,绽出柔美的花朵。
夏小宝的四季镇
1
夏小宝遇到了陈思航,就像春天遇到了夏天,心里那一朵一朵羞涩的花,被这热烈的气息激荡着,哗地一下子就全开了。
这还是去年春天的事情。那时候夏小宝参加学校举办的歌唱大赛,确切地说,不是参加,而是为歌手们在后台服务的义务勤杂工。周围的人都认为夏小宝五音不全,虽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爱哼哼小曲,但若是大家一起活动,要站在众人面前高歌,她则连跑调的曲子都唱不出来。所以如果有什么娱乐项目,夏小宝一定是被大家共选出来跑龙套的那个人。
有时候朋友过生日,一起去K歌,大家都争抢着做最引人注目的那个麦霸,夏小宝则做后勤部长,为唱得不亦乐乎的朋友们奔前走后地拿饮料,点歌,买甜点,将脚底下滑人的饮料瓶捡起放入垃圾桶里。大家很少会想起她,只有没有雪糕吃的时候,才会大喊:嘿,那个谁呢,哦对,夏小宝,她跑哪儿去了,我想吃巧克力夹心雪糕呢。夏小宝这时候就像跑堂的那个小子,道一声:一会就来,便旋风般跑了出去。
夏小宝跟陈思航的相识,也是这样开始的。当时夏小宝在后台为歌手们服务,她刚刚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一个即将上场的歌手,便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啊!夏小宝循声看去,便见一个长相酷似陈楚生的男生,正捂着左脚踝,咬牙忍着疼痛。
然后便有个长头发的漂亮女生跑了过去,并回头大喊:那个谁呢?啊对,就是夏小宝!她哪儿去了?夏小宝慌忙地走上前去,低头看了一下“陈楚生”有些肿的脚踝,立刻丢下一句:一会就来,便跑出了后台。不过是两分钟的功夫,夏小宝便将一盒膏药拿了回来。她细心地将膏药揭下来,贴在陈思航扭伤的脚踝处,又像当医生的妈妈素常对病人们说的那样,安慰道: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夏小宝这样说完抬头的时候,便看到“陈楚生”的一双有一丝忧伤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夏小宝从来没有跟人这样对视过,尤其是如此帅的男生,她一向是被人忽略不计的小数点后面的那个女生,所以她的脸,倏地一下便红了。
这样的羞怯,恰好被一旁叫许伊然的那个漂亮女孩看到,她立刻用带有醋意的声调调侃道:呦,咱们的后勤部长见了众人推崇的歌手陈思航还脸红了呢,这一贴膏药在包包里准备了好久了吧?
向来跟人友善的夏小宝,在周围的哄笑声里,对这个嘴巴厉害的许伊然,几乎生出恨意来。
2
陈思航用一首自弹自唱的校园民谣,夺走了当季校园歌唱大赛的特等奖。陈思航将奖品领回来的时候,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去了后台,找到正在扒着帷幕一角看颁奖仪式的夏小宝,当着许伊然的面,说,夏小宝,这份荣誉,也有你的一半,所以我想将这盘自己录制的唱片,送给你,还希望你不要拒绝。
夏小宝被这样猝不及防的感谢,给弄得像是自己上了台领取那份大奖,手心里紧张得几乎冒了汗。她红脸憋了好大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唱得真好。
陈思航将唱片递到夏小宝手中的时候,周围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夏小宝低头,在视线的余光里,看到许伊然正涨红着脸,瞪视着她,似乎,想要将那唱片,一把夺过去。有人还就那句“一半荣誉”的话,小声议论,而且还跟那句“军功章里有你一半”的暧昧歌词联系起来。
夏小宝从来没有被这样关注过,她觉得那个制作素淡的唱片,像一块烫手的烙铁,她想要拿回家去,却又因为外人的注视,而迫不及待地希望丢掉它,冲出人群去。
最后是陈思航帮她解了围,他说夏小宝我先走了,我是高一(2)班的,叫陈思航,教室就在你们楼下,以后有什么事,下十六个台阶,在靠窗的位置上,就能看到我的。
夏小宝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说好,反正她听见陈思航的脚步声远了,这才悄无声息地挤出观看颁奖的人群,一口气跑到学校有绿树重重遮掩的小山坡上,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夏小宝当天回到家,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连晚饭都没有吃,便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陈思航送的唱片。这是夏小宝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礼物,而且她今天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原来初中也就读本校的陈思航,已经是连续4届的校园十佳歌手,被人冠之为“歌王”称号。夏小宝只关注自己的那片小天地,也没人跟她说这些校园娱乐八卦,所以她考入这所重点高中半年多了,在陈思航上台领奖的前一刻,都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校园歌王。
那张唱片里,留有陈思航的手机和QQ号码,夏小宝仔细地将手机号存入自己的联系簿里,又打开自己的QQ,将陈思航的那一串很快便倒背如流的数字反复输入几次,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申请加为好友,并在验证信息里,写了“高一(12)班夏小宝”几个字。
3
夏小宝几天后,便看到自己的QQ头像闪了起来,头像上的名字,写着“四季镇顽主”的网名。夏小宝觉得熟悉,想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想起这是陈思航,因为他送她的唱片里,就有一首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叫“四季镇”。歌词里说:我想建一个四季镇,小镇有明朗的春天,清爽的夏天,金黄的秋天,雪白的冬天,我要做镇上最开心的那个顽主,传播笑声,感染快乐。
夏小宝打开窗口,看到里面写着一句话,周六校门口八点集合,我们去自行车郊游。夏小宝相信这句话应该是群发的,因为陈思航既没有署夏小宝的名字,也没有给她商量,问她是否愿意去,似乎,夏小宝本来就是他群聚的小圈子里的一员,有什么活动,不必说,她自会去的。
夏小宝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周五,她什么都没有收拾,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合适,或者是否又要有唱歌的活动。周围的人知道她不爱人前说话,也便不为难她,可是陈思航那些朋友们呢,她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她若是站在圈外,始终不给面子表演节目,会不会让陈思航觉得难堪?
夏小宝拿出一本笑话大全,匆匆翻了翻,终于找到一个或许没有人会听过的关于猴子的笑话。在将那个笑话倒背如流之后,无意中她瞥到陈思航的唱片,她想,万一他们非要唱歌怎么办呢?如果她不唱,别人在一旁起哄,岂不是让陈思航也为难?想到此,她迅速地将唱片放入电脑,打开“四季镇顽主”这首歌,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一直听到这首歌与那个笑话一样,可以让她倒着哼唱出来。她想不管怎样,即便是能够唱一句,陈思航也应该是高兴的吧,尽管,或许更大的可能是,她依然在后勤部长的位置上忙碌。
那天晚上,夏小宝抱着耳机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群欢声笑语的人群背后,没有人搭理她,但也没有人让她出丑或者难堪,夏小宝看着别人的快乐,心底一片静寂。
4
夏小宝没想到这次出游是许伊然策划的,更没有想到,那天是陈思航的生日。许伊然几乎通知了每一个人,告诉他们要给陈思航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唯独没有告诉夏小宝。不过也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夏小宝要来,因为当夏小宝推车站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看见夏小宝一身洁白素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衣裙,很是吃了一惊。
一路上许伊然的自行车,始终跟随在陈思航的左右。尽管陈思航一直在高声唱歌,不怎么爱搭理她。可她还是摆出一副策划人的姿态,照顾这个快点,又让那个注意安全。但她唯独对夏小宝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好像,夏小宝根本就是一个隐形的人。倒是陈思航,总是故意骑慢了,等着夏小宝,又一次次叫她的名字,好像要让每一个人,都注意到夏小宝的存在。
目的地在一片郊区的山坡上,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白色的小雏菊,婀娜娇羞地绽放着。夏小宝喜欢这片漂亮的山坡,她一下车,就不顾其他人,丢下自行车,去采摘那些与她一样朴素矜持的花朵。她听见许伊然在后面喊:嘿,那个谁,哦,夏小宝,不要走远了,我们要在这里野餐。
夏小宝不知为什么,却是不再怕许伊然,她看到这片雏菊,便犹如自己的心,回归了天然,她在这一片与她一样的小圈子里,觉得除了内心的快乐,什么都不再重要。
夏小宝采摘了一大把的雏菊,一回头,她看见陈思航也离开了队伍,跟在她的身后,只是他采摘的是丁香树上的丁香花,那种紫色的花朵,有沁人心脾的清香,即便是花朵不在手上了,那种香味,还若有若无地跟人许久。
夏小宝想问陈思航,他也喜欢这种丢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的花朵么?可还没有等她开口,许伊然就跑了过来,一把抢过陈思航手中的丁香,笑道:嘿,给我的吧?真美。陈思航想说什么来着,但却将头转向夏小宝,说:嘿,夏小宝,我们去唱歌吧。
这句话,让夏小宝吓了一跳。那首“四季镇顽主”尽管她在来时的路上还一路默唱着,可是真要在人前亮声了,她还真是觉得有想要逃避的惊慌。许伊然估计是看出了夏小宝的恐慌,笑嘻嘻过来挽了她的胳膊道:嘿,后勤部部长,今天你是逃不掉了,没给陈思航准备礼物吧,那么至少也得唱一首歌喽。
5
夏小宝至今都记得那天被人起哄站起来唱歌的情景,她以为自己会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恨自己没有近视,将那些等待她出丑的人的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如此清晰。但是当她的视线,与陈思航的相遇之后,她的心,却是很奇异地安静下来,就像她采摘雏菊时的静谧与喜悦。她很快启开了**,唱出了第一句歌词:我想建一个四季镇,小镇有明朗的春天……
那首歌唱完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掌声,也没有笑声,夏小宝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歌声太难听,将他们给吓住了。正不知如何进退,陈思航第一个鼓掌,随后,便是响到让夏小宝觉得山坡都在震动的掌声。
夏小宝记得回来的路上,有几个男生,总是围着她问动问西,夏小宝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一向是被女生们都给忘记了的。她用别人的眼光,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突然间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和许伊然这样的女孩子一样,有看上去舒服的衣饰,有雏菊一样淡淡的让男生们喜欢的芬芳,有与许伊然的张扬一样,惹人侧目的温柔。还有,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高声哼唱出来如此美妙的歌声。
这是去年春天的故事,夏小宝而今站在夏天的尾巴上,回忆这段过往,心里依然是无限地欣悦,就像一朵花,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了一片泥土,可以落下种子,并赶在秋天来临之前,绽出柔美的花朵。
夏小宝至始至终,都没有能够融入到陈思航的圈子里去,陈思航依然是校园里被女生们推崇爱慕的男生,而许伊然,也还是经纪人一样,围绕在陈思航的左右,让其他的女生们,看过去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醋意和嫉妒。
可是夏小宝却也因此有了自己的圈子,她开始喜欢上当众唱歌,面颊上带着一抹羞怯和潮红。她也依然会讲笑话,但没有人再说她讲得乏味,或者枯燥,并因此给她嘲笑。
彼时高中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夏小宝没有赶得上春天,可是她却抓住了夏日的影子,并拥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四季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