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个人,都曾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我们将别人,视作可逃或可亲的花香;而也必有人,从我们身上,闻到同样馥郁或者刺鼻的味道。而你,在人群中,于时光里,究竟,想要沉淀出哪一种?
几乎是每天,在公交上,地铁里,网络中,马路边,都会与数不清的人,擦肩而过,如果无缘,此后我们再不会相识。其中的大多数,都不过是路边的风景,经过便已忘记,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无色,无味,无形,除非是刻意,不过是瞬间,他们便化为模糊的一团,甚至,连这样的一团,也没有。
但也有时候,他们比任何一个我所熟识的朋友,都更为清晰地,印入我的生命,犹如水泥未干时,花瓣落下的痕迹,永久地,存留下来。他们在时光的小道旁,洒下种子,而后悄无声息地成长,只等某一天,我在梦里,与他们再次重逢,欣喜或者淡漠地,一一辨识出他们的味道,清香,浅淡,刺鼻,俗艳,麻辣,或者朴质。
曾经在路边的报亭旁,看到一个傍晚收工的年轻人。是个在街巷上做饼的青年,一辆三轮车,一口锅,一罐气,一袋面,一个钱盒,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他显然是在北京,闯荡了许久,对于报刊亭的老板,也是熟悉。将车刚刚停住,老板便朝他喊,嘿,你要的杂志,今天终于来了!
这样一个头发蓬乱、衣服上沾满了面粉的年轻打工者,我猜想他所喜欢的杂志,当是火车站旁经常出售的那些纯粹刺激感官的低劣报刊吧。但让我吃惊的是,他竟然拿了一本心灵小品类的杂志,而且,那一期上,恰恰有我刚刚发表的一篇文章!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想他在灯光昏暗的出租屋里,于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划拳声、哈欠声和恶俗笑话中,连唇边的饭粒也来不及擦,便倚在床头,翻看起最新买来的杂志。
这样的夜晚,整个城市正在灯红酒绿中,沉醉迷离,有人吞云吐雾,有人酒吧买醉,有人迷失街头,唯独他,用一本安静的杂志,将喧嚣屏蔽在心灵之外。或许,还没有家庭的他,也会在日后慢慢成为一个世俗的男人,但那一刻,我还是愿意,将他异乡捧书夜读的安然,看成是一朵槐花,在农家的院里,在有月亮的夜晚,将朴实无华的香味,传给哭啼不眠的孩子。
也常在网上,闻到许多辛辣刺激且呛鼻的味道。记得一个热闹的漫画群里,有一个人,看到新来的我,得意洋洋地将头凑过来,说,知道么,我边玩边画,很轻松地,一月便可挣到过万银子,而且,是要有人一次次求我找我,才肯画的,不像你们写字的人,那么辛苦地熬夜,眼里熬出血丝来,还未必有人会用。我在群里,看着他跟一些新手,傲慢地夸耀着,犹如一个打着饱嗝、财大气粗的商人,觥筹交错中,看得见镶嵌的金牙上韭菜的痕迹。
这样在人面前,将视线高傲扫过的人,我曾一次次地遇到。譬如在会议上,将别人的观点批得一无是处的某个专家;譬如MSN上,只肯用英语与我交流的在国外的某个镀金者;譬如心情不好,无缘无故地冲自己下属发脾气的领导;譬如有了一点的成就,便自恃甚高而不肯与比自己低的人闲聊的所谓名家。当我与他们遇到,听见他们夸夸其谈,常常会下意识地,想要掩鼻走开。我总是会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一股浓重的韭菜包子或者大蒜的味道。这样的味道,经由一个发酵许久的隔了夜的饱嗝,打出来,愈加地俗恶不堪。
曾经在市区的公园里,看到一对父女。是周末清爽的早晨,女儿牵着父亲的手,默默地向前移动。父亲显然是患过脑瘫,神情有些呆滞,但还是在女儿的牵引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周围,是鸟语花香,而做女儿的,却只是注视着父亲的脚步。他们之间,并没有语言,甚至在这样一个活力充沛的清晨,他们的出现,显得有些略略不合时宜。
行了不过是几十步,做父亲的,便累了,不管女儿怎样哄劝,都孩子似的不肯再前进一步。30多岁的女儿,就将随身携带的小板凳放在路边,让父亲坐下,而后,她蹲下身去,为父亲脱下鞋子,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脚掌。这当是他们生活中,最普通的一个镜头吧,但那一刻,我还是被这样一对父女,深深地打动。在那样一个几十种花,竞相绽放的清晨,我却只闻得到茉莉的浅香,它们温柔缭绕着,如一股溪水,浸润着我的心田。
我们每一个人,都曾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我们将别人,视作可逃或可亲的花香;而也必有人,从我们身上,闻到同样馥郁或者刺鼻的味道。而你,在人群中,于时光里,究竟,想要沉淀出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