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姑子说,自从丈夫带孩子到广东来和我过后,婆婆就全心信佛,平日跟佛友往来,日子过得满欢实的。我心里就愤愤不平,这几年因为她我夫妻俩离离合合,她凭什么还过得欢实?刚好女儿放暑假,一个计谋就在我心里形成了。
我以女儿放假没人照顾为理由,说服了丈夫,让婆婆到广东来。揪不过儿子的亲情呼唤,婆婆答应了。
对婆婆有意见是在刚怀孕的时候。我跟丈夫到北京揽工程,正逢早春,春寒未崤,沙尘暴扑面而来。我对北京又干又冷的天气不习惯,加上怀孕,害肚子,吃什么吐什么,逐渐对北京的食物产生抗拒,无论丈夫怎么哄也不肯吃那粗米大馍了。
总吐不吃,人便衰弱,下体出血了。医生警告说,不能下地做事,只能卧床保胎。医院回来,婆婆掳着佛珠吊着眼睛,怪声怪气地说,没见过女人怀孕怀那么娇贵的,想当年俺怀第五个小孩,五个月了,不想要,腊月的天,跑到井口摇一桶水从头往下一浇,晚上孩子掉了,清早照样爬起来挣工分去。
接下来,婆婆以我难服侍为由干脆就不给我弄吃的,没办法,我只好挺着大肚子哭着回到广东。
婆媳矛盾最终在一次夫妻间的吵闹中恶化。婆婆帮丈夫骂完我后,拉他到楼上,我凑耳朵到楼梯口偷听,婆婆说,你媳妇你可要小心啊,她人漂亮,心计比你重,平常都不把俺这个当婆的放眼里,从不听俺的,爱跟俺对着干。千万不能让她带娃回广东,要不她回广东后再跟你离,到时候你连娃也要不到。
我听得浑身发抖,撇下女儿,真回广东了。虽然后来丈夫带着孩子过来跟我一起拼搏,我们还买了房子,生活好起来了,但我对婆婆的成见却一分没减。
婆婆来了,她进门时拉拉皱了的衣服,讨好地笑,房子不错嘛,都说俺媳妇又俊又能干,一点不假。
我马上把笑容往脸上堆,问,累了吧?
不累,不累。婆婆把她满囊囊的行李拉进来,不停地往里面掏,银项链,银大洋,银锁,珍珠链,玉镯子……掏出一大堆,又献宝一样向我前面推,谄媚地笑着,这……你都帮我收起来吧!
我笑笑,一语双关地说,没想到,你藏的宝贝还挺多的嘛!
都不值钱,不值钱。婆婆搓着手,花白了的头发一颠一颠的。
调皮的女儿把婆婆随身带着的小录音机按开了,“南无阿弥陀佛”的佛诵安安详详地飘过来。我说,老妈,听说你现在信佛,吃素不吃荤了,这可不好,营养不均衡,身体容易出毛病。
怎会呢,怎会呢?佛祖保佑哩!婆婆双手合十。
还真说中了。那天有应酬,我很晚才回到家,进家门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我的心突地一跳,不会是女儿生病了吧?我掏出电话,手机自动关机了,一开机,丈夫的电话和信息就嘀嘀地进来了,原来婆婆病了,犯头昏,高血压。我赶到医院,婆婆正在吊点滴,见我一脸疲惫的样子,婆婆坚持让我带孩子先回家休息。她不是只信佛祖不看医生的吗?我心里想着,伸手抱女儿时偷偷瞥了丈夫手中几张账单,心里痛了一下,真贵!
婆婆的身体好像在一夜间塌下来了,今天白内障,眼睛痛,像有针在里面戳,看东西都模糊;明儿腰肌劳损,双手撑着也起不了床。我三朝两晚地陪婆婆到医院检查,回家又要做家务,不到半月,我也给折腾得异常憔悴。婆婆躺床上看着我忙,叨叨絮絮地说,人老了,无用啦!
看着老态龙钟的婆婆,这是一直以来与我抗衡着的哪个强悍的婆婆吗?怎么几年过去,就变成一个体虚多病的老太呢?我强扯着笑容说,吃五谷杂粮,能不生病?
眼看女儿幼儿园开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婆婆的眉头一天比一天拧紧。那天我刚到家门,就听到婆婆和丈夫说话。
婆婆说,娃那么调皮可爱,俺真舍不得走哩!
丈夫说,不想回去,就留下来呗,现在我们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我马上黑着脸,砰地推开门,说,汽油涨到六块四毛,这日子没法过了。
婆婆有点束手无措地,看看儿子又看看我。
女儿开学的第一天,婆婆坚持要亲自送她上幼儿园,幼儿园门前女儿一双小手藤蔓般缠着她奶奶,奶声奶气地说,宝宝最喜欢奶奶了,奶奶你每天都来接我放学吗?
来,来。奶奶一定接娃!婆婆颤着手摸女儿的小头,一双混浊的眼睛望着我,竟然有泪。我心一抖,赶紧把头别开。
夜深人静时,我钻进丈夫的怀里说,这个月开支比上个月翻了三倍,快撑不下去了。
丈夫“恩”了一声,抱着我的手有点僵。
我说,老妈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
丈夫没回答,翻身背对着我。黑夜里,婆婆的咳嗽声一声绵过一声。
婆婆走后的一天,丈夫突然递给我一个小香囊说,老妈给你的,说能保佑你。丈夫又说,老妈上火车时,哭了。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骨肉分离,我明白婆婆为什么要哭。
丈夫又告诉我,婆婆回老家后,干脆住到山里的庙去了,从此不问凡尘世事,每日与青灯相伴,敲经念佛。
我摸摸婆婆擦过的家具,又摸摸地板,我费尽心思导演了这出亲情戏,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我捏一下香囊,又捏一下。但。但。但怎么我一点也没感觉到报复后的快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