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琴,姓杨,是乌林镇里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至于究竟漂亮到何种程度,如今镇上的老辈人已印象模糊了,但仍记得:小镇有两个出色男人追求过她。
其一是个工作队长,由军队转下地方的营级干部。那年他领导轰轰烈烈搞土改,后来,当上了第一任区委书记。满有把握地向她求婚,不料,却遭到拒绝。
另一位,是喝了不少墨水的小白脸,在乌林镇政府做秘书,挺斯文。按理,这等相貌最能讨女人欢心,可她就是不答应。
这真令人好奇怪。
其实,杨思琴已有自己深深爱恋的男人。
她心上的人是师兄秦白水。
提起这事还得从杨思琴父亲谈起——
杨思琴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老郎中,有手祖传专治跌打损伤的医艺,且极高湛。
有一回,他到大崎山里去为一个猎户治伤,半路上捡到一个眼看快要饿死的男孩。救活一问,方知是个孤儿,才11岁。孩子名叫秦白水,虽麻杆似瘦,却长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凄楚。老中医只有一女,便将他领回家中,当儿子般看待,教会他医术。杨白水聪明伶俐,极乖巧,八年光景,就成了个小医生。他与杨思琴以兄妹相称,但实则,老中医已有意招其为婿。
杨思琴,就这样和他从小一块长大。
一年年过去了,俩人感情甚笃,整日形影不离。
冬去春来。
又是夏天。
每逢到这季节,她和他都经常进山采药。坡岭黛绿,百鸣啼啭,两人各自背一只柳条篓,汗淋淋攀登寻觅,爬得气喘嘘嘘。
杨思琴喜欢这时光,能单独和秦白水在一起,她总有说不完的缠绵话。18岁的少女已含苞欲放,到了那种富于憧憬的年龄,有时候,故意装作走不动的样子,娇嗔地把手伸给情人,等他拉自己。
每见她这样,秦白水就停下来。
“琴儿妹,你来听,那只布谷鸟叫得有多自在。”
“可不,它好像是专门唤给我俩的哩,格格格……”
“真的呐!”
秦白水将筐篓从肩胛卸下来,抹把额角的汗珠。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他帮她解掉胸前绳带,然后躺倒舒服地摊展开四肢。杨思琴撩起衣襟为他扇着风,边调皮用手指捏棵狗尾巴草搔痒他的脸颊。
阳光从稠密叶间筛泻,把她那件红碎花衣裳映得斑斑驳驳,她的心也一片迷漓……
“白水哥。”她轻轻叫。
“嗯。”
“你怎么不讲话,想什么呢?”
“唔,说什么哩。”
“这还不懂,就讲讲我俩……以后的事嘛!”
“呃?我俩,以后——”秦白水睁开眼,看到她俏艳艳的脸,那面庞离自己这么近,连上边的细绒毛都看得清楚真切。在那后面,是泓高远碧蓝的天空,有一朵洁白云丝正飘呵飘,把他思绪也带到了很远很远……哦,以后,琴儿妹妹就是自己的小媳妇……他想,胸中充满了幸福。
但,他们没说话。
杨思琴把双膝抱拢,让椭圆的下颏抵到腿盖骨上,忽闪双秀盈盈大眼睛,也沉浸在遐想里……
“白水哥,我给你唱支曲儿,好么?”她笑吟吟地说。
“唱吧,琴儿妹,我听着。”秦白水道。
杨思琴清清嗓子,脆甜地唱起来:
高高的山来长长的水
草地上花开艳最最
放牛的哥哥吹横笛
妹妹河边洗衣等你归
……
她唱完了,明亮的眸子中不知何时已盛满了泪水。
秦白水深情望着她,坐起来,把杨思琴揽进自己宽厚的怀里。
“琴儿,我的亲亲……”他叫着,再也忍不住,摩挲她的秀发狂吻着她的眉、脸、嘴唇……
“白水哥 我爸说,等来春……我们就……结婚……”
她喃喃道,在他滚烫的怀里溶化了……
……
春天到了。
然而,他们却没能成亲。**战争爆发,21岁的秦白水报名应征参加了志愿军。
杨思琴难割难舍地唱着曲儿相送:
高高的山来长长的水
草地上花开艳最最
放牛的哥哥吹横笛
妹妹河边洗衣等你归
……
一年以后,传来消息,秦白水牺牲了。她闻听,哭得死去又醒来。不久,便精神失常了。
“秦哥,秦哥哥……”杨思琴整日悲痛呼唤,声声啼血,穿着他遗留的那套黄军装……
再后来,她嫁给了镇上的一个农民。她管丈夫叫“秦哥”,一叫就是三十几年……
原载2006年第1期《江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