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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说荷

小说:岭南人物志 作者:彤子字数:4325更新时间:2020-05-20 15:09:50

我二姑母是个健谈的人,每次她从遥远的花都回到我们村,都爱坐在我家门前的那棵枇杷树下,跟我们讲她一家子以前的故事,因而,每次回忆起来,我都觉得那些故事都夹带着如枇杷般的苦涩的薄凉的味道。

二姑母讲她年青时的故事时,神态明显和平常不一样。她胖胖的肌肉松弛了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说她年青时可漂亮了,经过九曲河时,在河上摆渡的家言四都看得忘了摆渡,差点把渡船撞到岩石上。我们就咯咯笑起来,好像眼前就**的出现了这样的一幕。长得莲藕般饱满挺拔的二姑母,梳着两条油光闪闪的麻花辫,穿着一身合体的碎花棉衣,挑着一担莲藕从莲藕塘走出来。那个冬**的阳光很透很亮,还特别温暖,晒得我二姑母年轻的脸通红通红的,还微微泛着汗水。莲藕将扁担压得弯弯的,在我二姑母的肩上一跳一跳,两条油光闪闪的麻花辫搁在我二姑母小山般堆起的胸前,也一跳一跳的。九曲河的河面**宽阔,清亮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浑身上下被太阳和河水耀得黝黑的家言四,戴着一顶破旧的**帽,穿着一身蓝黑色的棉布衣,撑着一条载着客人的渡船,渡船无声地推开河水,逐渐向岸边驶进。这时,开船的家言四看见了我挑着莲藕的二姑母从一片惨败的莲藕塘里走上来,我二姑母两条油亮亮的麻花辫像活泼的花蛇,在家言四的瞳仁里一跳一跳的,跳得家言四唇干舌燥,呼吸困难,他大张着嘴巴,忘乎所以地看着岸上逐渐走进的女子,看着看着,那女子就不是女子了,而是一支嘣脆的,肉质丰富,水分充足的莲藕,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这支莲藕拿下来,握在手中,削去外皮,大嚼其肉。渡船在家言四的恍惚中,开偏了原来的方向,向**岸边的一处岩石撞过去。家言四在乘客们的一片惊呼声中惊醒过来,急忙转动手中划船的船桨,渡船才得以惊险地从岩石边擦过,重新扭入九曲河的中央,满船的乘客被突然而来的急转弯转得昏头昏脑,哇哇大叫起,都纷纷责骂家言四,说他的魂都给我二姑母勾走了。而家言四不做声,不反驳,脸含微笑,情意绵绵地盯着岸上那个正歇下担子,站在码头上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擦汗的,脸色红红的可爱女子。

二姑母卖了个关子,把她和家言四的故事说到关键处就不说了。那是个初夏的晚上,暮色刚合,微风徐徐地从九曲河那边吹过来,枇杷树上结满了枇杷,黄黄的圆圆的枇杷挂了一树,很热闹,虫儿开始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啾啾地鸣叫了。我们**淡淡的枇杷的薄荷香味,推着二姑母的手让她继续说下去。此时,九曲河上已经建起了一座雄伟结实的用钢筋水泥筑起来的大桥,人们再也不用坐渡船过河了,家言四的渡船像一座锈黑的铁山般,默默地停在大桥的桥墩旁,在夜色里,透过层层水汽,我们还能朦朦胧胧地看见那艘渡船像铁兽一样蹲着。尽管我二姑母一再强调,这艘大船跟她年轻时的渡船不一样,它大多了,有驾驶室有马达带动,不用人力划船了,但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停在大桥下面的渡船,就是那艘因我二姑母而差点撞岩石上的渡船。我追问二姑母:“那后来呢?后来你为什么不嫁给四公?”我和家言四的感情不错,他像客家二叔一样,经常给我吃的,还给我讲故事,平**里我喜欢爬上渡船,跟家言四顶嘴,然后吃他从河里摸回来炒得喷香的沙蚬。但我阿妈一直不太喜欢我去找家言四玩,家言四老早前便死了老婆子女,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寡佬,我阿妈认为我一个小女孩跟这样一个老男人呆在一起是非常危险的。听二姑母讲了她和家言四的故事后,我便又自作主张地认为,家言四这些年都不再娶人结婚,其实他是有意等我二姑母的。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对家言四的感情就更浓厚了,就像饱和的友情上,给再刷上一道淡淡的怜悯。虽然那时,我还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听到我提问,我二姑母陷入了很长的沉思里,过了好久,她才长叹一声说:“不是他娶不到我,而是我不能嫁给他。”

我****是镇上的模范母亲,她的肚子特别争气,一股脑儿生了九个孩子。我最小的姑姑才出生两个月,我爷爷就去世了,丢下我****和九个小孩。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子过得有多艰苦可想而知。我二姑母说,她和家言四的亲事,受到了家言四全家人的反对,家言四的哥哥家举在渡口拦住家言四,苦口婆心地劝他的弟弟,他让家言四冷静地分析一下,如果他跟我二姑母结婚,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寡母和九张等着吃喝的嘴巴,家举还轻蔑地撇着嘴巴说:“一个**大冷天弓着背在泥塘里挖藕的家庭,跟地下泥一样差不多**!”家举的说话,后来被村里人传到我二姑母的耳朵里,我二姑母当时正挽着裤腿,往莲塘上挑莲藕,村里人跟她说这话时,她气得放下藕担扭身转回莲塘,拿起藕锹使劲地挖泥,把在她附近的莲藕都铲得七零八落,就好像铲着的不是藕,是家举那张轻蔑地撇着的臭嘴。

不久之后,就有个在花都的有钱人上门来找我****说亲,那家的男人刚死了老婆不久,年纪**我二姑母大很多,从各个方面看都配不上我二姑母,但我****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因为那有钱人答应出一笔丰厚的礼金。我****坐在村前的大榕树下,逢人就说:“还是我桂兰命好,找了头那么好的人家,往后,她的**子不用愁了,她的兄弟姐妹们也有个有钱的姐夫可以依赖了。要是嫁给那摆渡的,还不得天天喝九曲河上的西北风啊?”那时,村里除了我二姑母和家言四是愁眉苦脸的,全村人都替我****兴高采烈,就好像,我二姑母嫁给有钱人了,那钱的腥味儿也能往大家的身上沾一沾。

我二姑母说,婚期定下来后,天气变得特别阴冷,天空的云厚厚的,压得人也喘不过气,北风呼呼地吹,刮得人的脸皮都**开了,经过一夜,莲藕塘里的霜雪,积得厚厚的,塘泥也被冻得铁硬铁硬的。但到了她出嫁那天,却突然是个好天气,厚云散去,冬**挂在高朗的天空下,透亮耀眼,这暖冬和吹着的唢呐一样,都显得喜气洋洋。二姑母穿着一身崭新的红棉衣,煞白着脸坐在一台高头大**自行车上,前面推车的是那个丧妻不久的有钱人,他干瘦的脸因兴奋而红润。他不停地回头看他娇嫩健康的妻子,不时跟旁边迎亲的人说:“奇怪呀!奇怪!多细嫩的皮肤啊!都说是个挖藕的女子,看着一点也不像嘛!”迎亲的人都恭维说:“您的艳福么!”有钱人得意地笑起来,送亲的迎亲的也跟着得意地笑起来。我二姑母在一片笑声中回头,看见家言四挑着一担洗得白嫩的莲藕跟在送亲队伍的最后面,头耷拉得很低很低,我二姑母根本看不到他的脸部表情,只看见一担白嫩的莲藕在喜气洋洋的队伍中一跳一跳的。

二姑母嫁给有钱人后,我****一家并没因此而改变弓着背做挖藕人的命运。有钱人没如我****想象那般关照我****一家,就连我娇嫩健康的二姑母,他也是无福消受,几年之后,便丢下我二姑母和只有几岁大的艺表哥撒手人寰了。我二姑母带着儿子,孤苦无依,有钱人的亲属并不怜悯她的孤苦,狠心地将本该属于我二姑母的财产都掠夺了。那时,村里人都以为,我二姑母一定会带着儿子回来投奔家言四的,因为那时家言四的老婆和儿子,在一次突发的洪水中失去了性命。守寡的女人和丧妻的男人,又是曾经相好过的对象,人们都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上天还给这对恋人的一个人情。

或许家言四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在二姑母的一次讲述里,有过这么的一个情节。二姑母守寡后,被亡夫的亲人赶出家门,住到了山边的一间茅房里,生活非常凄苦。家言四知道我二姑母的遭遇后,曾挑着一担莲藕走了上百里的路,到花都去见我二姑母。虽然二姑母住在离村挺远的山脚边,但家言四这么张扬地挑着莲藕穿村而过,引来了无数村人的围观。村人都窃窃私语,摆渡人千里求偶而来,寡妇终于有依有**了。可是,让村人们吃惊的是,家言四进了住着我二姑母的茅房才一会儿,刚闭上的木门就打开了,我二姑母担着那担洗得洁白的莲藕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一直走到村口,在家言四一路走来的路口,将藕担搁下。家言四抱着我艺表哥,站在茅房门前,默默地看着那个健康的女人像只饱满的鹿儿那般,一跳一跳地走远,然后又一跳一跳地走近,眼里就多了一汪含糊不清的液体。我艺表哥在家言四的怀里哭闹着,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两箩莲藕挑走,刚才他趁两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在一节莲藕上啃了几口,粉香,清甜的,他挣扎着要下来,还想再啃几口。二姑母走到家言四跟前,将哭闹着的艺表哥接了过去,然后走进家门,毫不犹豫地将木门关上,家言四被无情地隔在门外。人们无法看见木门里,那个刚丧夫的年轻女人此时是哪般模样,只看见这个黝黑结实的年轻男子似木桩般站在木门前,手抬起了几次又放下来了。孩子的哭声像锥子般戳进人们的耳膜内,心软的人都听得眼角潮热了,都想不明白,我二姑母为何要这般对待家言四。后来,我有一次去花都探望二姑母,村里的一个老人告诉我,至今她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总觉得那锥心的哭声不是孩子的哭喊,而是家言四在泗泪滂沱。

我在枇杷树下,不止一次地追问二姑母,为什么不肯嫁家言四?在我眼中,家言四是个有才华又**良的人,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会一辈子都疼爱我二姑母的。但二姑母却怎么也不肯跟我说出原因,她总是很快地将话题转移到我阿爸身上。

我一直都不敢问家言四,他和我二姑母的故事,我觉得像他这么个孤**沉默的老人,肯定是最不愿意别人提他以前的事情的。但人很难将一个秘密守一辈子的。家言四竟然愿意跟我说他和我二姑母的故事,这是我料想不到的。

家言四有个习惯,特别爱抠脚皮,闲着没事时,就会坐在渡船的甲板上,一下一下地将脚皮撕下来,将脚上能撕的老皮都撕下来,所以,他的脚永远都是疙疙瘩瘩,一块红一块黄的。我喜欢跟他坐在甲板上,学着他的样子抠脚皮,边抠边给他说我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当他听我说到,我们全家族都动员起来要给我****做九十大寿时,他抠脚皮的手停了下来,一直耷拉着的眼睛像突然通电了般,亮了起来,问:“你二姑母会来么?”我点头说:“当然来了,她提前几天就要过来帮忙张罗,我二姑母一定会住我家里的。”我骄傲地说着,家言四听后没搭理我,转身走进船舱,一会就拿了一把黑漆漆的藕铲和一块磨刀石出来,跳到船下,在河边磨起了藕铲。我**不住大声问:“四公,你亦会挖藕么?”我以为,村里除了我阿爸,就没人会挖藕的。家言四磨着藕铲,回头对我诡秘地一笑,说:“我也是跟你阿爸学的,你阿爸了不起!”我也跟着跳下船,家言四却不给我**近水边,他说,大冷的天,水边寒凉。我站远远的看着,**了一会,终于**不住了,问:“你是为了我二姑母学挖的藕吧?”家言四愣了愣,磨藕铲的手慢了下来,我说:“你还钟意我二姑母的,对么?”家言四直了腰,想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我更得意了,问:“我二姑母说你担藕去花都的。”家言四又点了点头,我抓紧时机问下去:“我二姑母为什么不肯嫁你呀?”家言四低头看了看藕铲,说:“桂兰不愿拖累我么!”顿了顿,又说:“她不愿意我挖藕。”我一时间理解不透他说的话,他明明是个开渡船的人么,怎么我二姑母却不愿意他挖藕呢?我实在搞不懂,家言四没再理会我,嚯嚯地磨那藕铲。

  彤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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