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上回说到衍川府秦王识才，游子安人间显能。与此同时，秦王的种种耳语一直回荡在鸿帧忠脑海里。然而他还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因为此刻，宫里太监来的传唤已经如约而至。
宣布过伏奉义对鸿帧忠进宫面圣一事的应允后，面无表情的大太监满公公用他爬满皱纹的脸凑近到鸿帧忠眼前，“鸿帧大人，别来无恙啊。”
鸿帧忠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翻满公公，那并不是一张和善的脸庞，但也完全看不到敌意。满公公自打天子伏奉义出生起便一直陪伴着伏奉义，因此可谓是皇上甚为看重的人。因而他在宫中的地位也是较高的，是故百官们都会敬他三分。可是令鸿帧忠颇为不解的是，在他的印象中应该从未见过满公公，相应的满公公也应该从未见过自己。何以会蹦出“别来无恙”这样的话语呢。
满公公见鸿帧忠并没有讲话，只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陛下在等着了，鸿帧大人请吧——”
鸿帧忠见状刚要迈出步伐，却又被满公公伸手拦下，“哦对了，还有件事我要给大人提个醒，目下大理寺少卿公羊上叔大人正在殿中。”
满公公的这句话使得鸿帧忠微微有所触动，不过鸿帧忠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向满公公拜了又拜，“谢公公提醒。”
哪料鸿帧忠这感谢尚未说完，满公公便又插了一句，“往后鸿帧大人也是皇室中人了，一言一行便都是伏越的一言一行，像市井琐事、越权办案之类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鸿帧忠这才转过身来，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了一翻满公公。这人与传闻中的不尽相同。都说他是宫内高手，境界修为达紧那罗境。然而此时在鸿帧忠看来，眼前的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干瘪老头，全身上下唯一能惹人注意的似乎便只有他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了。
“老奴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望大人能在这朝京城谋得一席之地，这样于伏越于皇上甚至于秦王都是极好的。”话毕，满公公便主动退到了一遍，这回他似乎并不会打断鸿帧忠进宫的步伐了。
鸿帧忠的脑海里同时回响着秦王伏芳德和满公公的话，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踏进了宫殿。
宫殿是白色的，白的发亮。
鸿帧忠第一次进宫第一次面圣，他对天子容貌的印象紧存于坊间流传的字画，他对皇宫的了解也仅存于父亲的话语。在此之前他完全想象不到一座白色的宫殿是什么样的，然而眼前令他大为震惊的正是先前他从未想象出来的白色皇宫。相传这白色的宫殿是开国皇帝伏龙兴义提醒子孙随时保持一颗安宁的心，带着这样的心才能处理好事情做的好皇帝。
率先出现的是两根游龙盘绕的柱子，奇怪的是上面会有多出弓箭划过的痕迹。鸿帧忠再仔细观察，便发现不光是这对柱子，那些名贵的器物诸如案牍、屏风、甚至是支撑结构的横梁也有各种武器划过的印记。
越想越不对，鸿帧忠加快了步伐。绕过了四块残缺的案牍，通往天子书房的道路尤为漫长。正当鸿帧忠悬着的心开始胡乱猜测时，一声严厉的呵斥从通道的尽头也就是天子的书房传来，“公羊上叔！朕可没工夫听你解释！”
当这句呵斥完全传入鸿帧忠耳朵时，鸿帧忠已经来到了御书房。
披头散发的男子赤裸着胳膊跪在地上，看起来因怒不可遏而有些面红的身披黄色龙袍的高个男人此刻正举着玉笛张牙舞爪的挥舞着。
身份的对应自不必多说，身披龙袍的自然是当今天子伏奉义。结合满公公的提示，鸿帧忠猜想跪着的应该便是大理寺少卿公羊上叔了。
伏奉义扭头看了鸿帧忠一眼，语气有些起伏，大概是还没从刚才的愤怒中平复下来，“鸿帧大人——是吧？”
“卑职不敢”鸿帧忠赶忙跪下，几乎要将额头碰到了地面。
“行，来的巧。”鸿帧忠舒了口气，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就地坐下来。这样的举动倒让鸿帧忠有些意外。
伏奉义摆了摆手，“正好，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在这儿，朕就一并说了，也省得同样的话说两遍。”
鸿帧忠保持原先的姿势没有变，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去，发现一旁的公羊上叔亦是如此，动也不动。这样的略微独特又出乎意料的第一次面圣经历恐怕会是鸿帧忠终身难忘的场面。
“北汴！”伏奉义加重了语气，“欺人太甚！”
说完，伏奉义站起身来，拿起一旁案牍上的折子一把摔到公羊上叔脸上，“来，我的公羊少卿，看看你办的事。愚蠢！荒唐！”
公羊上叔依然一动不动。
“朕让你看折子！”
有了这话，公羊上叔才缓缓抬起头来，捡起地上的折子阅读起来。
伏奉义将目光投向鸿帧忠，“鸿帧忠，朕听说你在江宁干的不错，是我伏越绝顶聪明之人，你给朕猜猜这折子上写的是个甚？”
鸿帧忠转头望了一眼公羊上叔，那副脸和满公公一眼，是看不出喜怒哀乐毫无丝毫情感波动的脸，从这样的脸上鸿帧忠读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微臣不敢擅自揣测圣意。”鸿帧忠回答。
“屁话！朕让你猜的是折子的内容，那折子又不是朕所书！”
“微臣斗胆请问，这折子是哪位大人所呈呢？”事已至此，鸿帧忠只得硬着头皮猜测下去。不过最基本的一些信息他还需搞懂。
“屁话！屁话！屁话！”伏奉义接连啐了三口，“朕要是告诉你是谁呈递的那这猜谜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没有提示没有源头，若非神仙才能猜得奏折？鸿帧忠如是想到，却不敢多说半句，只是将头磕得又低了些，一派请罪的模样。
伏奉义冷哼一声，从案牍旁绕了一圈，坐到了自己平日伏案时所坐的金木玉刻椅，“鸿帧忠，你可之罪？”
“卑职知罪。”其实鸿帧忠是不知罪的，可皇上认为他知罪那他便是有罪，至少，在伏越国便是如此。伏越没有像灵田、丹气那样的千年修行者，也没有似北汴那样三司制衡的律法机构，因此伏奉义说什么，伏越便是什么。有伏越天子的地方才是伏越。
“那你倒是给朕说说你知的是什么罪？”
“卑职——罪该万死”鸿帧未敢妄动。
“屁话！答非所问！”伏奉义似乎还有些气不过，继续说道，“依朕看，你和公羊上叔都别干了，朕可不放心把大理寺交给你二人！”
见鸿帧忠和公羊上叔仍跟个死人似的跪在原地，伏奉义叹了口气，“鸿帧忠，朕读过你的诗集，尤其是那句‘莫问英雄前程路，唯有入仕身先死。’朕听了后是大为感慨。朕的臣弟，哦，就是秦王，也是向朕提议将你从江宁调过来的人，对你是赞赏有加。可是今日一见，朕倒觉得你鸿帧忠是徒有虚名。公羊少卿至少也是紧那罗境的武道大家，可你鸿帧忠，朕是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举荐你坐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世人都知大理寺专断杂难疑案，大理寺卿更是位居三司之首，可谓我伏越百官之楷模。不瞒你说，把你从江宁找过来前朕还专门了解了一下你的家世。生怕这些平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狐狸们一反常态齐声声从南边的江宁找来的小子是个什么麻烦角色。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朕有些多虑了。”
“卑职不敢，卑职只想为我伏越江山尽一份自己的力。”鸿帧忠如是说道。
“伏越江山？”伏奉义呵呵笑了起来，“尽自己的一份力？难不成这伏越江山是你鸿帧忠的？”
“万万不敢，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这江山不是你鸿帧忠的，那你尽的甚么力？”伏奉义饶有兴致的追问着。
鸿帧忠自忖自己此番赴京，一腔热血，却没承想皇上的脾气心思常人难以猜透。刚才发生的种种更是出乎鸿帧忠预料。然而满腔兴国热血不舒服意难平，于是当下心里一横，“卑职今日不想以臣子的身份而想以伏越子民的身份说说心里话，若是因此激怒了皇上，卑职也无憾赴死。”
“好！脾气上来了，朕准你说，而且允你不论你说什么朕都至少留你一命。”
“谢皇上——”鸿帧忠终将头抬起来，一对黑色的瞳眸望向伏奉义，“江山自然是皇上的江山，可这伏越却是万万名伏越子民的伏越。莫问英雄前程路，唯有入仕身先死。卑职所谋之入仕，乃入三司、掌刑法大权，虽不敢择生人死活却要为死人抱不平。卑职所谋之英雄，乃我伏越万万子民之英雄，放眼朝廷，尽是先皇遗下的旧臣，个个位高权重。虽不乏国之重器却仍有腐败蛆虫。卑职出生之地南边江宁，自古富庶然今日年岁之天灾人害、今日世间之混乱纷争，早已让如此安宁平和之地陷入了无有言语的困苦之境。皇上若是有心，下江南、访江宁，当有比卑职这等凡夫俗子更为真切的体会。因而此番入京，当为世人、为百姓、为三教九流抱不平、主公道。”
“在你鸿帧忠的口中，江宁府似乎是混乱的狠啊。这与朕看到的折子大有不同。”
“折子？”鸿帧忠颇显差异，“皇上说笑了，江宁的折子难道不是卑职所呈吗？”
伏奉义皱了皱眉头，他隐约觉得某些原先自己以为了如指掌的事物的发展开始偏离他所掌握的轨道。他知道这样的纰漏是不得不去纠正的。可他同时也知道，现在的伏越，已经不是他一个圣天子就能改变的了甚么的了。强行去做变动的话那会触动太多人的树根，那些摇摇欲坠的枝叶也将不再反哺生育他们的土地。
只见伏奉义倐地站起身来，大拍一下案板，呵斥道，“鸿帧忠大胆贼臣！欺君瞒上，数年来呈递伪折，误国误民！公羊上叔何在！”
公羊上叔应声道，“卑职在！”
“朕命你取大理寺卿鸿帧忠之命，当即执行！”
“卑职领命。”公羊上叔说这话时，鸿帧忠依然无法从公羊上叔的眼睛中读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尽管那双眼睛已经足够清澈。
当然了，对于伏奉义的龙颜大怒鸿帧忠也是全然没有准备。他依稀还记得半炷香前伏奉义赐他进言时的免死金牌。
不过紧那罗境武道修行者的公羊上叔可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回味对错，上一刻鸿帧忠还看见公羊上叔抬腿的动作，下一刻他已经感觉到公羊上叔的掌风从身后袭来。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抵挡，正所谓正言紧那罗，此议人非人。紧那罗境正是已经超越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境界，成为了修行者中跨越凡人能力的武功大家。女有能舞端正，男有人身能歌。就像音乐旋律的流动，一环扣一环，用尽全力躲开此次掌击的鸿帧忠却发现不知何时胸口处已经挨了公羊上叔重重的一掌。他顿时只觉两眼眩晕，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已经被击飞至数丈远。
“没想到鸿帧大人竟是灵田丹气的修行者。若非有阿修罗境的灵田丹气护体，方才那下只怕鸿帧大人已经离去了——”公羊上叔罕见地说了许多话，“鸿帧大人错了，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伏越自然也是皇上的伏越。”说完，公羊上叔已经举起了右掌，鸿帧忠能明显地看到有一股强大的气力正缠绕在公羊上叔的右掌上。若是被这样一掌击中，凭借鸿帧忠的修为怕是只能当场西去。
且说穆清明将柴文意送至秦王府前正欲离去时却被柴文意欲言又止的神情吸引，耽搁了片刻。
“钱太医昨日说了，穆公子你十数年武功尽散，不知——”柴文意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似乎是有甚么顾忌。
穆清明见状赶忙追问，“敢问郡主所言不知是谓何？”
“不知穆公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诸人皆知你安阳府武学世家，你的几位哥哥都是国之栋梁，常年随穆令公征战沙场。只不知此番你已恢复凡人身躯，往后该如何在府中——”
“郡主费心了。”穆清明摊了摊手，“我本身便是时常偷懒，既不像几位哥哥那样从小刻苦，也不似七弟那般天生神力，更没有四哥那样资质聪慧。哪怕是父亲从小言传身教，十数年来也只不过将将达到夜叉境。这武功修行于我而言，不过可有可无，并不会因此影响我的日间生活，所以还请郡主莫要费心，我自由盘算。”
柴文意听后，点了点头，可她还是不愿意离去的模样，复又说道，“昨夜听闻钱太医所言，灵田丹气可解你胸中烦闷重新汇聚修行真气。那东淮阿部氏眼下正在朝京参加群臣宴。都说千年修行者灵田大师和丹气大师久居东淮，更是创建未闻名府，招天下修行能人、亲自传授。如果穆公子需要的话，我可以向芳德哥哥——”柴文意话说到这儿，已被穆清明打断，“郡主美意，清明自当感激涕零。然灵田、丹气固然千年大家，奈何人各有名，清明志不在此。不怕郡主笑话，清明此生只盼朝朝暮暮、平平淡淡，此番机缘巧合，若是就此以一名寻常人身份立于天地间也未尝不是追求所极。固尔请求郡主切勿费心，只待清明自己思索，方可得余生命途。”
柴文意幽幽叹了口气，眼睛里充满着幽怨，穆清明却完全读不出这份有缘缘何而起，“不日便是群臣宴，宴会设武举考试。皇上、百官大臣皆亲自观看。文意希望届时穆公子能赏脸一聚。”
“武举一试却有行文至武多方考量，其过程更是精彩绝伦。能得郡主亲睐邀与一聚，清明感激涕零。”说着，穆清明便要冲柴文意行大礼。哪料此举却遭柴文意娇声斥责，“穆公子不嫌生份么？方才于市井之中巧言能辩、收放自如，此刻在秦王府前却又一派公文作风，倒叫文意有些太过失望了。”说完，柴文意根本不等穆清明回答，便甩袖独自进入府中，留得穆清明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