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在乡村享受天伦之乐
有益人们最美的追求,
有益人们的思想、德行与和睦!
库珀[ 威廉·库珀(1731-1800),英国诗人。著有长诗《任务》、《约翰·吉尔平的趣事》和《亚得利的橡树》等。]
外国人若欲对英国人的特性有一个正确认识,切不可将视野局限于都市。他必须深入乡间,逗留于大小村庄;游览城堡、别墅、农房、村舍;漫步园林;沿树篱和青葱小道缓缓而行;流连于乡村教堂,参加教区节庆、定期集市等乡村节日,并与身份、习惯和性格各异者交往。
在一些国家,都市吸引着本国的富翁名流,为优雅贤明的上流人士唯一固定的居地,而在乡村居住的几乎为粗俗农民。相反,在英国都市仅为一个聚会的场所,或曰上流人士集中的总部。一年中,他们只在城里度过短暂时光,寻求一时消遣,并在匆匆纵情狂欢之后,又一如既往地返归乡村生活,此处显然更为惬意。因此,各阶层的人遍及全国,即便在最隐僻幽深的地点,你亦时有所见。
事实上,英国人对于乡村天生情深意浓。他们对自然之美颇能感悟,对乡村的乐趣与劳作喜爱非凡。此种激情仿佛与生俱来。即便市民,生活于熙来攘往的闹市,亦能很快熟悉乡村习俗,对乡下的活儿显得颇为老练。商人在都市附近有其舒适的休养场地,常在此种植花园,培育果树,其自豪热情,与经商买卖、获取成功时的相比并不逊色。即使不幸的人——他们注定要在拥挤的闹市中度过一生——也极力装点什么,以便时时看见自然的鲜绿色彩。在城市最昏暗阴沉的角落,客厅窗户常装饰着一排鲜花;凡能种植的空地,均有草坪与花床;每一四面临街的房区,均有仿造园林,造型别致,翠绿清新,熠熠生辉。
外国人,若仅见到都市的英国人,则易于对其社交特性不存好感。在大都市,他要么一心忙生意,要么赶赴无尽的约会,其时间、思想和感情即由此耗费。所以他总好像急急匆匆,心不在焉。他无论身在何处,马上又欲去其他地方;谈着某个问题,又恍惚想到另一件事情;一面探亲访友,一面又考虑节约时间,另作它访——因为这一拜访已于早晨安排。人们认为,都市如伦敦,会使人自私无聊。熟人朋友相见,极其偶然短暂,只能简单寒暄客套。你目中所见,只为其冷漠的外表——而可贵友好的品质根本无暇活跃,奔涌而出。
但在乡下,英国人便将真情实意充分流露。他挣脱都市冷漠拘泥的形式和消极不良的礼仪,抛弃畏缩冷淡的习惯,变得快乐开心。高雅社会一切美好的东西,他极力获取,却将其约束尽皆摈弃。他或隐居一处,勤奋用功,或寻求雅趣,或从事乡间劳作,所需物资在乡邸应有尽有。各种书籍、绘画、乐曲、马狗以及体育用品随手可获。无论对人对己,他均不强制,真诚待之,热情好客,一心带去欢喜,人人均凭爱好各有所得。
在耕作土地和所谓园林术上的情趣,英国人无与伦比。他们潜心研究自然,发现她千姿百态,优美可爱,和谐相融。在其他国家,迷人景色遍布野外;而在英国,居家附近随处可见。他们似乎抓住她腼腆隐秘的魅力,犹如玩耍魔法,将其呈现于乡宅四周。
英国的园林景色宏伟壮丽,感人至深。草坪宽阔,如一张张鲜绿的地毯,不时可见参天大树,枝茂叶盛。树丛和林地庄严壮观,鹿群结队悄然而过,野兔跳向隐蔽之处,或野鸡忽然振翅高飞。小溪蜿蜒曲折,自然优美,或扩展成一片明净的湖水——这一潭与世隔绝的小湖,将颤动的树影映照其间,黄叶安然躺于其中,鲑鱼漫游于清澈的水里,丝毫无惧。某乡村庙宇或林神塑像,因为天长日久发绿受潮。——这一切,使幽僻的地方呈现出古雅神圣气派。
而这些,仅为英国园林景观的几许特征而已;尤其令我欣喜的,倒是英国人装点中等生活朴素的房屋时,所具有的创造天才。即便最简陋的住处 ,最贫瘠的不毛之地,一经英国人之手即变成小小乐园。他独具慧眼,立即看出其潜力所在,心中构想出未来的美景。一块草木不生的地点,经他一运作,即变得可爱迷人,此为艺术之功,极尽微妙。他将树木精心栽培,细加修剪;鲜花植物布局美观,叶片鲜嫩雅致;山坡上新生出天鹅绒般的绿草;透过空隙处,可看见远方蓝蓝天空,或水面银波闪闪——这些,均配置得灵巧娴熟,一丝不苟,素雅温和,宛如画家作完备受喜爱的画,再富有魔力地着上几笔。
英国富人雅士的宅第,颇富意趣,优美雅观,其特征多少为乡村吸取,直至最低阶层。连普通农夫,亦对茅屋和狭小土地作精心修饰。树篱匀称可人,门前有一块草地,只见花坛小巧,四周黄杨整洁悦目;忍冬爬至墙上,花悬于格构窗周围;窗内有花盆数个;冬青植于住屋近处,别具一格,冬天因此不再沉闷,仿佛满目绿色的夏日,天伦之乐由此而生。——这,无不显示出高雅情趣的影响,如此情趣源于上流社会,渗入公众最低一层。正如诗人所颂,若爱神乐意一睹茅屋,定非英国农夫之村舍莫属。
英国上层,对乡村生活的热爱,对其民族性产生了重大影响。我以为,世上最优秀的人种莫过于英国绅士。许多国家有身份的人,显得柔弱娇气,而他们则既雅致漂亮,又强壮有力,气色颇佳。我想,此为长期置身户外,兴味盎然于乡村鼓舞人心的娱乐所致。他们吃苦耐劳,身体得以锻炼;精神为之健康活泼,举止果敢坦率,即使都市愚蠢放荡之事,亦难腐蚀其品性,而绝不会令其消亡。此外,在乡下,不同社会阶层似乎更自由地彼此接近,更易融为一体,互相促进。其间差别,不如都市明显无情。财富分布至小庄园、小农场,如此,从贵族到中上层人士,到小土地拥有者,到大量农场劳工,直至个体农民,彼此环环相依,秩序井然,贫富两极互相连结,而每个中等阶层者倒具有一种独立精神。但必须承认,总体而言英国已不同过去;近几年生活艰辛,大庄园将小庄园吞并;有些地方,刚毅不屈的小农消失殆尽。然而我以为,在上述整个体系中,这些仅为偶然的变化而已。
乡村劳作,绝无卑劣低贱可言。大自然一派宏伟壮丽景象,置身其中,令人奋发向上。自然最为纯洁,使人欢欣鼓舞,在其影响下人即可自由遐思。此人也许简单粗陋,却不庸俗。因此,雅士在乡村与下层人交往,绝不像偶然与都市下层人为伍时,产生厌恶。他不再疏远冷淡,而乐于将等级差别抛弃,真心诚意享受普通生活。的确,乡村乐趣使人们更紧密相连;猎狗和号角声,使一切情感和谐相融。英国贵族和中上阶级,与任何国家的相比,在下层人中更受欢迎;尽管下层人忍受诸多艰苦,但对财富特权分配的差别几无怨言,我想此为一个重要原因。
高低社会阶层之所以能彼此融洽,或许亦归功于贯穿英国文学的乡村情感:作品常以乡村生活为题,英国诗人对自然的描写丰富多采,无可比拟。此种情况,始于乔叟[ 乔叟(1340?-1400),英国诗人,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的《花与叶》,延续至今,自然风景的清新芳香无不飘入室中。外国的田园诗人,仿佛仅对自然偶然一顾,因此只知其一般可爱之处;而英国诗人却与之同生共乐,追寻她至最幽深隐僻的地方,观察其细致入微的变化。微风中水花震颤,树叶沙沙落地,溪里传来钻石般的滴水声,朴实的紫罗兰散发出芳香,雏菊清晨焕发出绯红的色彩——这一切,均逃不过热情灵敏的观察者的双眼,并在其笔下化着美丽寓言。
雅士投身乡村事务,使其大为改观,堪称奇迹。英国的岛多,极为平坦,但一经精心培育即妩媚动人,否则便单调乏味;仿佛它被装饰上城堡宫殿,绣以各种公园和花园。它所富有的,并非雄伟壮丽的景观,而是小巧精美的田园风光,颇具乡村的幽静与安宁。每一座古老农舍和生着苔藓的茅屋,即是一幅风景画。道路蜿蜒曲折,美景深藏于簇簇树林和围篱中,使玲珑可爱的风光接连不断,赏心悦目。
然而,英国景色最妩媚之处,尚在于似乎贯穿其中的精神情感。它使人想到井然的秩序,宁静的环境,公认的简朴准则,古老可敬的风俗习惯。万物好像无不生于长年累月井然安宁的生活方式。古老教堂有着悠久的建筑风格;其门低矮厚实;哥特式尖塔高耸其上;窗多为窗花格和彩色玻璃,受到精心**;昔日的勇士伟人,以及当今君主祖先的墓碑,庄严堂皇;墓碑上,记载着一代代坚强不屈的自耕农的历史,其子孙后代今天仍然在同一土地耕种,在同一圣坛祈祷。牧师宅第古雅离奇,有些陈旧老化,但不同时代住户仍然依照各自情趣,加以维修改造。小路按传统通行权利,从教堂墓地延伸出来,穿过令人惬意的田野,沿着一排排阴凉的树篱伸去。附近村舍历史悠久,公共草坪掩蔽于树荫之下,而今人的祖先即曾在此游戏玩耍。古代宅第独处一旁,俯瞰周围美景,俨然一派保护神气。——这些特征,多为英国风景所具备,显示出一种宁静安然的情调,世袭的朴素美德和对乡土的依恋之情;这亦深切动人表明了英国民族的精神风貌。
礼拜日早晨,田野一片静谧,教堂响起庄严的钟声。农夫们装扮一新,面容红润,心怀喜悦,平静地穿过青葱小路拥向教堂,目睹此景总是令人高兴。但更让人喜悦的,是傍晚见他们聚集在小屋门口,十分愉快,虽然亲手装点的舒适环境极尽简朴。
正是此种亲切朴实的情感,此种置身庭园美景所深怀的宁然之心,使最牢固的美德和最纯洁的欢乐由此而生;而结束我这篇散漫无序的议论,莫过于引用一位现代英国诗人的诗,他对英国风景的描述深刻之至:
上自堡垒般大厦,市中圆顶,
林荫覆盖的别墅——
但以村镇中等阶级朴素的宅第为主——
下至山谷茅屋,
这西方小岛之美景久已闻名——
天伦之乐在此栖身:
它犹如天真无邪的鸽子,
(崇敬与甜蜜的**守卫一旁)
围着一个宁静的小巢飞舞,
将寻遍世界所获的快乐置于其中。
它远离尘世,只欣赏
自己小小的乐园;其欢乐毋需旁人作证,
只需喜悦的同伴,和赞许的苍穹。
它像一朵深藏于岩缝中的鲜花,
微笑着,尽管只能仰望天空。[ 引自兰恩·肯尼迪牧师为夏洛特公主之死而写的一首诗。——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