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回到家，孜孜冲了热水澡，喝了杯**茶，但全身依然微微发冷。外科医生激她的那些话挥之不去。

她上网解闷，打开QQ聊天工具，木慕的头像闪亮。他出国以后就没了音讯。她思忖着跟他说点什么，问他加拿大现在是几点？校园生活怎样？是否结交了新朋友？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她只想再次体验跟他聊天的感觉。她故作轻松地写下一句话：想不想我呀？还没来得及发送，木慕就下线了。

孜孜沮丧地咬住指关节。她不像以前那么爱木慕了，但仍然会被他的冷漠激怒！他明明看到她在线，为什么还要匆匆逃走呢？就算遇见一个普通朋友，也应该出于礼貌打声招呼吧。何况，她曾是他的亲蜜恋人，相伴整整十二个春秋，吻遍了彼此身上的每一丝纹络。爱情是多么荒谬的东西，可以像岩浆般炽热，转眼就冷若冰霜。

孜孜翻腾到半夜才睡去，醒来都已经中午一点了。今天周**，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个难得的休息**，不过孜孜没什么感觉。她在出版社不用坐班，一周去两三趟就行，平时可以在家审稿。孜孜给自己煮了一碗番茄肉酱面，啃了根黄瓜，出门去逛商场。翠微大厦店庆，早就给她发来折扣信息了。

孜孜逛了几个**，看中一件长款裙摆风衣，穿上也正好合适。有米黄和酒红两种颜色，完全是两种风格。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拿不定主意。**笑着说，还是选红色吧，靓丽抢眼！这款卖得最好，只剩两件了。

孜孜刚要拍板，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米色好，知性美。回头一看，是张习今。

孜孜撂下衣服，出神地望着他。

习今走近她，上次我先离开了，但心里一直不好受，总觉得我们之间还会发生点什么。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既然是天意，我们不如从现在开始，再次共度24个小时。

孜孜说，我们的约会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看见你，请不要**规定。

习今说，你只规定一次约会24小时，并没说只能约会一次呀。规矩是人定的，与其各自在家吃泡面，不如共享浪漫周末。

一瞬间，孜孜有点动心了。一个人回家，冰锅冷灶的，确实没什么意思。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甜蜜的陷阱，她的游戏规则受到了挑衅，进而产生轻微的失控之感。她严辞拒绝道，不行，我马上要去三亚出差。

至少留个电话？习今一脸恳切。

孜孜摇摇头说，没必要……这样我们就不用神经质地等电话到深夜，不用计较自己主动拨打的次数，不用琢磨对方是故意不回短信还是根本没有收到，不用考虑何时把对方的号码从手机里删除！

她向目瞪口呆的习今说了声再见，匆匆离去。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一层的化妆品专区，回头看看，张习今并没有跟来。她的风衣也忘了买。刚才的相遇，就像一场迷梦。猛然看到他，她内心还是很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最终导致了她决绝的态度。她不容许自己对一个男人的好感超过24小时。

没有非买不可的衣服，也没有非嫁不可的男人。

走出商场，天色已暗。孜孜裹紧围巾，沿着街道旁边的华丽橱窗慢慢溜达，内心有一丝难言的失落。失落的时候，最容易想起的还是木慕。感情的消逝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不经意间感觉微寒，一抬头，树叶已经快落光了。没有明确的第三者，没有强烈的分歧，也没有巨大的家庭压力，因此，当木慕变成陌生人的时候，孜孜就像丢了家门钥匙的小孩般茫然，沿路返回都没有线索。

木慕在一家银行干了五年，已进入职业疲倦期。他懒得再跟孜孜讲自己的客户和业绩。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通常在玩手机。她抱怨编辑部主任观念老旧，不让她出娱乐手记，非得出历史散文集。木慕冷不丁抬头问，编辑部？你不是在电台做节目么？

木慕很少给她打电话，也很少陪她出去玩。她以为他需要自由空间，结果发现，她给的越多，他要的就越多。她跟他说话，问一句，他答一声，惜字如金。慢慢的，女友这个角色显得有些多余，她似乎连给他打电话的理由都没有了。

夏**的一个傍晚，孜孜在他家楼下徘徊了许久，打电话跟他说，我逛完超市路过你家门口，陪我散散步吧。木慕下楼，穿着棉布衬衫和短裤，闷声不响地跟着孜孜转悠。夏**的风有点暧昧，她的皮肤湿润润的，胳膊肘不时蹭到木慕，但他没什么反应。他们已经一个月没碰对方了，他竟然没想法。分别的时候，孜孜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猜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衣？

木慕摸摸她的脑袋，打了个哈欠，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开会，周末见好么？

孜孜不甘心地说，命有多久，我们就做多久。

木慕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轻声叨咕了句什么。显然，他已经淡忘了自己那句激情澎湃的话。

孜孜**想喊，**开吧，永生永世不要再见！然而她只是微笑地摆摆手。她还不能想象没有木慕的生活。她就是这样恋旧，没出息。

周末的约会，应该以周五的电话为前提。可惜直到周六晚上，孜孜也没有接到木慕的电话。她隐约知道，木慕的父亲在加拿大开了店，正在给家人办理移民手续，木慕还打算去多伦多大学读硕士。她什么都不想问，其实在逃避，好象这件事跟自己无关。

孜孜有几个要好的女友，学生时代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工作以后都顺利成章地为**母，过着安逸的小**子。而她呢，似乎最早找到了归宿，至今却一无所有。

木慕既不为她留下，也不会带她走。他们顺理成章、轻描淡写地分手了，甚至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一个患了绝症的人，不见得非要看到诊断书。孜孜一直觉得，恋人在机场或车站分离是非常浪漫的。电影中那千篇一律的情景总能让她落泪。然而，她送别木慕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飞往多伦多的航班延误了四个小时，他一直催她回去，她就是不肯走。他们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啃汉堡包，喝咖啡。孜孜的心紊乱地跳动，手脚冰凉，舌沉如铅。没什么话可说，木慕买了份报纸看。孜孜习惯了这种模式：他阅读，她注视他。

登机广播突然响起，旅客们像潮水般涌动。木慕把报纸对折起来，站起身，拎起腿侧的大背包。孜孜不知所措，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她确信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神色，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尽管她知道爱情绝对被排除在怜悯之外。他轻拥了她，说了句你要好好的，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十二年的感情，不过是个蜻蜓点水般的拥抱。

离开机场，孜孜神差鬼使地晃悠到木慕家，仿佛一推门还能扑进他的怀抱。地上堆满箱子，保姆正在整理东西。孜孜捂着脸陷在沙发里，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木慕的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来，给她递上纸巾，叹了口气，却掩饰不住如释重负的神色。

我早说了，你们不成。我们木慕孩子气，不现实，你也不为自己早做打算。不过，你现在才26岁，这一页早点翻过去，好男孩多得是。木慕妈劝道。

孜孜哭着哭着，发现她送给木慕的礼物通通堆在门前的大纸箱里，他一件也没有带走。绒毛兔子的眼神非常忧郁，小猪陶瓷罐赌气**开，八音盒冒出弹簧。木慕的那把深红色小提琴，孤零零地挂在墙角，落满灰尘，琴弦已经松弛。他早就不是当年站在阳台上演奏帕格尼尼的小男骇了，而她还是十四岁的梦幻者。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份爱情烂掉、死去？她为什么没有成为他记忆里的女神，反而沦为一块抹布？

在地铁车站，孜孜和无数男人擦肩而过。高大的、粗犷的、文雅的、潇洒的。她脸上挂着泪，嘴角挂着自嘲的微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人的一辈子，可以拥有很多份爱情。从木慕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时，她的脑子里迸出24小时约会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