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30人中,白燕翎的成绩属于前5名,在填志愿时,可以优先选好的工种,但她什么都不懂,只能征求父亲的意见。白父说:“女孩子在工地爬高上低的,不安全,就填食堂服务员吧,每月只交24元生活费,吃多少都行。”在心里,白燕翎想象父亲一样,去开吊机,又体面,又能学技术。看父亲这样说,她也就听进去了,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当时最好的选择应是去深圳特区,做一名吊车司机,但年仅十八岁的白燕翎成绩好没有用上,因为不懂打听内部消息,不会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居然就白白错过了选择好工种的机会。直到六年以后,被命运牵着兜了一大圈,才坐到吊车司机的位置上。
白燕翎被分配到了二队的食堂,也就是那个东江麻涌岛上。当时,她认为那是父亲工作过的岛,虽然交通上不太方便,但感情上能接受。签用工合同时,她才弄明白,她们这一批都是“合同制工人”,不同于父辈那一代,他们是招工来了就直接捧铁饭碗的人。
白燕翎前几天还是人们眼里光环四射的节目主持人,是班花,但分到食堂工作,却让很多人大跌眼镜,觉得这是一份没有出息的工作。白燕翎自己心如止水,觉得没什么,都是工作,没有高低之分。
分配工作的这一天,花县建设路上有商家在放一首歌,“每次当我走过咖啡屋,不由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拉开了相悦的序幕。”这首歌,就像唱给这批顶职的人听的。一个月的培训下来,班里已成了好多对了,但他们又面临着各奔东西。
分到一队深圳的人,先走,白燕翎看到,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都红了眼晴,他们刚刚谈恋爱,就分开了。男生盯着她的眼晴说,我会去看你。女生低声说,你一定要来。这个女生眼睛很大,乌亮的那种,跟白燕翎一起分到了二队。这一批来的三十个姑娘,漂亮的不多,只有三四个,但有两个分到了二队,就是白燕翎和大眼晴。后来,大眼晴说:“他是来见我了,看到好讨厌,原来的感觉没有了。”
白燕翎和大眼睛的漂亮,是一眼让人看得见的,看过就想认识的那种。她们上岛没多久,就收到同一个机关干部送来的求爱信。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因为这名机关干部一开始就脚踏两条船,显然不可靠。这名干部做梦也没想到,两个十八岁的姑娘收到求爱信居然会站在宿舍门口看,然后给大家看,一下就传开了,他一心想赶两只兔,至少能赶上一只的想法就落空了。
刚上班时,白燕翎的日子很好过,觉得每天切点菜,蒸个饭,一起包包子,说说笑笑,不是很累。十来天后,工地的人事部门,给她指定了师傅,姓李,**人。李师傅对她很好,但李师傅脾气硬,与食堂的管理员黄老鸭关系不好。黄老鸭每天都挑他的刺,顺便也说白燕翎这不好,那不好。和白燕翎一起分到食堂的还有一位姑娘阿艳,也被黄老鸭多次指责。他动不动就以打旷工威胁她们,说打几次旷工,就能辞退她们,还说她们都是临时工,不是和我们一样的铁饭碗。
白燕翎解释说是合同制工人,黄老鸭说,算了吧,我说不行,你们就得滚蛋!白燕翎说,食堂不是你家的,我又不是跟你个人打工。从此,黄老鸭更恨她。食堂里有几个老光棍,黄老鸭很想白燕翎嫁给其中一个,白燕翎看不上,黄老鸭觉得没给他面子。
黄老鸭肚子里有个驱动轮,大约是恶魔装上去的,尽驱动他不干好事。他变着法子整白燕翎,食堂里拍他马屁的人,也不给白燕翎好脸色。他们学会了“站队”,站到黄老鸭那边,或者保持中立,免得惹祸上身。白燕翎第一次感到了世态炎凉,觉得自己是一只孔雀站到了鸡窝里。黄老鸭还跟食堂的一个有夫之妇不清不楚,被白燕翎看到过。那天晚上在澡堂洗澡,那少妇拿一个盆子仔细洗下身,洗的咯呼呼地响。她洗完后先走了。等白燕翎出澡堂时,发现下起了雨,于是就靠着黄老鸭那排宿舍的屋檐走,避免淋雨。走到黄老鸭门口时,被一把女式伞绊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一看,发现是那少妇的伞。也许少妇在他宿舍避雨?可是为什么要关灯呢?里面分明有人。白燕翎拍了拍门,提醒那少妇伞在外头,不要被人偷去了。她想,也许是灯坏了吧。这一拍门把黄老鸭惹火了,他仅着三角裤就哗地拉开了门,说:“你叫什么?下班时间,不要烦我。”白燕翎分明看到那少妇闪到门背后去了。她隐约懂了什么,就走开了。她和黄老鸭之间,存在了太多的砍不断理还乱的结。
工地上有个内钳工褚胜利在追白燕翎,白燕翎跟他诉过苦。褚胜利觉得工班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多了,老点的同事都很爱护新来的职工,不像黄老鸭这样素质差,动不动欺负人。
白燕翎不想再在水深火热中生活,跑到人事部门投诉了黄老鸭的种种恶行,当然,他和有夫之妇的事,她没说。这时,也不用她说了,因为那个女的丈夫已经知道了,并把她揍得鼻青脸肿,她还跟同事撒谎说是车上小偷打的。
这个时候,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白燕翎定了级,每月工资160元,奖金每天三毛,还要打九折才能拿到手里。她喜欢喝汽水,三毛钱一支,黄老鸭总是说她奢侈。汽水是工地旁边的农户南霸天卖的。南霸天好色,白燕翎为了避免他色迷迷的目光,总是等他老婆看店时才去买。
黄老鸭喜欢找下属的岔,而柔弱的“临时工”白燕翎,显然是他的下饭菜。但白燕翎不好惹,她当众磨了刀,声称谁再欺负她,她就剁了谁。如此,黄老鸭才收敛了一些。她还告诉黄老鸭,你们以后也会是合同制,我听说了形势会发展。黄老鸭“呸”一声,说你才十九岁,懂个屁,我们就是铁饭碗,你们不是,我说了不行,你们就得滚回农村去种地。
黄老鸭的恶行,渐渐传遍了工地,不管怎么样,一个老男人,跟新来的小姑娘过不去,肯定是他不对。白父虽然退休回农村了,但他的老同事还在,有一个开吊机的大胖子专门晃到食堂来,威胁他对白燕翎客气点。这让黄老鸭很是老实了几天。
白燕翎想逃离食堂,但不知去找谁。有一天,她正在往灶里添煤,人事部门的李主任进来了,笑着对她和阿艳说:“两位姑娘,跟我走,现在企业搞优化组合改革,工班里差人,你们跟我去钢筋班报到!”
头上的乌云霎时散了!白燕翎解开围裙就走。黄老鸭瞪大了眼睛,拦住李主任,争辩道:“怎么说走就走?我这儿差人呢!”李主任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说:“你不是到处说她们不行吗?也许她们到工班就行了呢?”
过了好一阵子,白燕翎悟出其中的味来,虽然优化组合是个契机,但也有几重因素促成了她的转岗,一是黄老鸭欺负新人惹了众怒,使工地的领导们都看不下去了,二是白燕翎的师傅与李主任交好,他愿意帮助一下两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姑娘,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后来,白燕翎翻阅一些资料,知道知青走顶职这条道路回城,会走得崎岖不平,而她自己,却是在顶职之后,把路走得非常不平坦。
白燕翎去到钢筋车间,一点不失望,因为同事们对她很友好,班长不找她的岔,也不强迫她跟班里的老光棍谈恋爱。这个工班有二十多人,男女各顶半边天的样子,但男的会很主动地照顾女同事。班里给她指定了新的师傅,姓曾。曾师傅比她大八岁,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两人的生日不同年,但在同一天,也就更感投缘。
一日三餐,白燕翎必须到食堂买饭,她对原来的同事都友好,唯独不正眼看黄老鸭。但黄老鸭经常瞪大眼看她,觉得自己放走了一条大鱼。
白燕翎换了工作证以后,又买了一条白色的裙子,没事就去工地附近的芭蕉林路上散步,倒是和她顶职前做的梦差不多。只不过梦里是穿着白裤子在桥上行走。
到了工班以后,她觉得自己才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建桥工人。过去的一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这一年,除了工作不称心,还有两件事难忘,第一件是上班两个月以后,和她同一批来的一个男孩子,姓顾,有一米八五,他和一个一米九的男孩子,去驻地附近的一个水库游泳,不幸溺水去世。一米九的男孩子下去救他,没有成功,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第二件事,是本来分配到公安分处的两名男孩子,因为不能转正为真正的公安干警,还是分配到工地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