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工程单位,女同志就是很用心,付出特别多,在职场上也是得不到多大肯定的,而在钢筋工这个重体力行当里,男性永远占着优势。白燕翎有着高中文化,会帮班长看图纸,算钢筋的伸长率,画几何图形,求平方根,都行,就是班长休假,也乐意把二十来人的工班交到她手上,可是,她干得再出色,也是得不到肯定的。工班里有一位男职工,很想当副班长,或者做代班长,因为有白燕翎的存在,他实现不了这个梦,就对白燕翎颇多微词。在白燕翎代班扎承台时,他不止一次地捂着胃部说:“我肚子疼,干不了活。”大家累死累活一天,他在旁边休息一天。当时的工资加奖金有六百多元一个月,他就出工不出力地呆在那儿,眼里都是得意的神色,他吃准了白燕翎不敢拿他怎么样。那年头,她也不可能把电话打到班长家里去,她只好忍着,问他肚子疼的好点没有?问的他不好意思了,再下承台里扎几根钢筋。
做钢筋工的工作,就是单曲循环,每天卖力地做着同一种活,却看不到上升的空间,永远都是铁锈和安全帽。上班四年了,付出的不少,白燕翎从来没有得过一个先进称号,偶尔有个先进女职工的名额,常是在她不知道时就已经被别人得了去了。而这个人,干的活没有她多,操的心也少,只不过她老公和领导关系好,多喝过一次酒罢了。
工班里十来个女同志,只有白燕翎没有结婚了,而且男朋友也吹了,同事们用各种眼神瞅着她笑,有的喊她特宝儿,有的要给她介绍对象。有一次工程队里组织已婚女工搞体检,工班里的一位已婚大姐幸灾乐祸地说:“咋不把你们未婚的也弄去检查一下,看还有几个真姑娘?”她是说给白燕翎听的,白燕翎装作没听到,这事解释不清,要弄清楚,只有结婚了,人们从她丈夫的眼晴里去发现。虽然没有产生争执,但是,白燕翎不想再等了,既然工作干得再好也不过如此,还是要把婚姻当作一件大事来进行。生活的正轨,从来就是长大成人、择偶结婚、生儿育女、安居乐业。
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她郑重地给分别四年的胡长青写了一封短信,她想两人再见一下,当年举办晚会的前后一个星期,两人有过短期接触,后来也写过几个月的信,断了。胡长青分到了深圳的一队,现在不知去哪里了,她只知道原来一队的老地址。于是,按那个地址写了,花了八毛钱的邮票寄了。她是想,如果两人还有感觉,不妨就多了解一下。身边求爱的小伙子是不少,但到底不是一批参加工作的,少了一些亲近感,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去买衣服,相中的第一件,总是记得的,不回头看看,总是怕将来后悔。白燕翎在信中设想的情景是,两人回家过年时,选择两家中间的一个站点,比如某个汽车站,见一面,看看感觉再说,不行只当同事见面,行就可以继续写信交往。
这本来是个很保守的约见计划,没想到胡长青接到信以后,却直接找到洛阳大桥工地来了。那一天傍晚,白燕翎拿着饭碗去食堂买饭,远远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来,一边走,一边对自己笑,她不禁想,这人有毛病。走的近了,她歪着头去看食堂的菜牌,不料胡长青拦住她说:“是我呀,还认得我吗?”白燕翎忽然想起了他是谁,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却发现褚胜利也拿个碗来打饭,她急忙扯着他到食堂后面的过道里,说:“你跟我来,先到我宿舍去。”
自从小红结婚后,白燕翎是一个人住。等胡长青进了门,白燕翎反手就把门关了,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跑过来了?”胡长青说:“四年没有见过了,不想等那么久,我们那个工地早迁走了,是同事把你的信转给我的,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我只是说见个面,你这一来,我跟同事们怎么解释呢?”白燕翎着急。他说,很简单,说是你男朋友呗。我都把女朋友吹了,马上**这儿来了。
这真是多骨诺牌效应,推倒一张,撂倒一长条,大家的命运都发生了急转弯。这时,白燕翎的门外围满了人,她们连晚饭都不打了,全跟过来看热闹。原来,她们还以为白燕翎会和褚胜利复合,或者在身边找一个,哪知道这么快找了一个“外面的”。在白燕翎之前,工地上的女工嫁人,只在本工地内部消化,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白燕翎无意中打破了常规,引起了同事们的极大兴趣。
最让人兴奋的是胡长青的着装,他穿的是公安制服和**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同事们都说是真的。胡长青给她解释说,最开始分到深圳的一队工地时是做木工,后来因公事打过几架,就调到工地**帮忙,帮了两年多了,再找找人,就很有可能转成正式的公安人员。早前一批分来的有两个小伙子,都到工程队的**当民警了,还是不能转正,现在怎么还有可能转正呢?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国企的正式职工,将来无论做什么工作,总是配得上白燕翎的,再说,在大桥局里的小伙子里,他的长相仍属百里挑一,性格也属于开朗健谈的,有着湖北人的爽直厚道。
晚饭是不能去食堂吃了,打开门,一群同事就涌了进来,嘻嘻呵呵一大群,里面有不少是一批顶职分来的人,当然不能拒人于门外,于是,大家简单交谈几句,约好先出去吃饭,回头再约大家细谈。
这时,天黑了,白燕翎走在前面,引着胡长青绕过褚胜利所住的宿舍,到工地边上的“黄河餐馆”去吃饭。工地边上有一排应运而生的餐馆,专卖西滩村的土鸡和黄河大鲤鱼。四年前,两人因一台岗前培训毕业晚会互生好感,现在就着黄河边上的美食聊一下分别后的情景,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
饭后,白燕翎找到工会,在工地招待所开了一间房,安顿胡长青住下,她一个人回到宿舍里,坐在床沿上久久发呆,这就叫引郎入室?去招待所时,服务员一脸甜蜜地说:“小白,听说你找了一个公安,这下发达了,将来要享福的。”白燕翎的虚荣心一下膨胀起来了,她明知道这事还两说,但也不解释,心想,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别人是转不成公安,也许他就能转正呢,他要不是遇到贵人,哪能进到**工作?
把人留在工地总是为难,她还不想宣布两人是男女朋友,只说是有点好感的人来看望自己罢了。白燕翎请了假,叫胡长青把随身的包背上,说住到洛阳城里去,两人找风景点去转一下,工地吃住不便,没什么好玩的。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胡长青二话不说,跟她去了洛阳市,在火车站前的天香楼吃住。
两人到嵩山少林寺转了一天,第二天她就把他打发走了。进站时,他都走了老远了,又跑回来跟她再说一次再见,说过段时间再来看她。
看来这是真的要重续前缘了,她徘徊在洛阳火车站,觉得以前的四年已是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