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结婚后,白燕翎一个人住一间房,清静了不少,但朋友也少了。钢筋班的十来个女职工,都是已婚的,个个拖着两三岁的孩子,她们就是想和白燕翎一起打发业余时间,那也是很难得的。白燕翎隔壁的单身女工,倒有几个是一批分来的,能聊一下,但是,大眼晴是车工,忙着谈恋爱,把白燕翎当了路人甲;女电工顾姐和小成本身是一对好友,没有空和白燕翎多打交道,只是点头之交。想和白燕翎处对象的小伙子倒是不少,但她都是冷冷的,提不起精神来。这样一来,清静下来的白燕翎找来了一些文学类的书和高中课本,开始在业余充电,偶尔会出黄河滩,去找那初来时认识的铁梅赶个集,钻到窑洞里疯一回。
这天下了班,清静的白燕翎一下忙碌了起来,她宿舍要住一位在工会工作的女职工,从别处调来的。她叫美虹,在工会任播音员,每天很早起来就放广播,荡气回肠的音乐,催醒休息了一个晚上的人们。然后,她就播放一些安全规则类的内容,到下午三点左右,开始播放表扬稿,表扬稿的内容,一是工地一线生产标兵的事迹,二是好人好事。到了晚上,她就是把舞厅门打开,开彩灯,放曲子,让职工们活动上三个小时。她的工作是弹性制的,只要按照这几个时间节点,完成当天的任务就是了。
美虹是一名30岁的少妇,打扮得时尚靓丽,在人们眼中,她就是工地上的百灵鸟。她做得一手南京的小笼包子,钩得一把好围巾。白燕翎跟着她学钩围巾,两人倒是有了很多共同语言,渐渐成了朋友,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白燕翎每天一身铁锈下班,累得腰酸背疼,美虹总打扮得像老牌电影明星**凤似的。白燕翎暗想,我哪天才能过上美虹这样轻松风光的生活呢?美虹有着怎么样的能力,是怎样的起点,白燕翎一无所知,她也不愿意多说。白燕翎想从她那儿得到一点励志的门道,都得不到。美虹只是有时会隐晦地说:“在工班干活好,在机关做事,总是怕领导**扰的。”
白燕翎原来也听说过,调到总机室的某位女接线员,就和工地一把手的关系不一般,但从来没有细想过,听过就算了。现在看到美虹这样说话,她觉得大有深意,但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很意外。
美虹是南京人,工地上的人,爱攀老乡,老乡们愿意在一起开小灶,吃吃喝喝。在吃喝中,美虹和一位健壮的中年男人阿西有了过多的接触。美虹的丈夫古力平不是工地上的人,远在苏北,每隔两个月到工地来探一次亲。工程队里有探亲房,美虹丈夫来时,她就住到后面的探亲房里去,大约十来天以后,就住回来。
这次,古力平探亲结束走了。傍晚,白燕翎去上班,这次要上中班连夜班,要抢扎一个承台的钢筋。累了一个晚上,次日早,白燕翎才回到宿舍,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脚下全是烟头。惊抬头,古力平和美虹坐在床沿上,美虹在流泪,古力平还在抽烟。“这是怎么回事?”白燕翎问。那两人当然无心回答,白燕翎只好开始扫地。这宿舍不是美虹一个人的,古力平不能再久坐,他提起包往外走,美虹抹了泪跟过去。
白燕翎去倒烟头时,同事们才开始炸锅,说古力平昨晚上杀一个回马枪,把美虹和阿西给捉了!他两口子,现在回老家办离婚手续去了。
晚上,白燕翎正想安静地睡下,美虹一个人回来了,说两人走到半路,在洛阳快上火车了,为家里的女儿考虑,两人不离了,只要她改正就行。白燕翎不敢多问,又不好怎么表态,只能说为孩子好,不能离。
第二天,美虹再去机关上班,被领导叫去谈话,要她做了一道选择题,要么下岗,要么去食堂上班,这是对她风流的处罚。对阿西,是扣了当月的奖金,大约有三百多元。
下岗了很难再上班,回到家也不好交差,美虹只能选择去食堂。原来白燕翎走了,黄老鸭很不甘心,如今工地的百灵鸟去了,他可是喜出望外,一开始对美虹是关爱有加,还别有用心地约她夜游黄河,穿三点式,被她拒绝了。后来,他看到没什么甜头,就公事公办的要美虹拔鸡毛、拔鸭毛,剁猪骨头,反正要她比一般的女工干的多。白燕翎很同情她,说,你不能调走吗?美虹说,之前调到这里来,弄个播音员位置,已是承了很大人情了。白燕翎小心地问,你不是大学生?美虹说,从来就不是,函授的文凭都没有,也没学过什么技术。
白燕翎明白了,像美虹这样的女工,因青年时生得漂亮,会被安排到机关当电话接线员、播音员,或者是端茶倒水的服务员,但是,一旦犯了错,又没有人作后台,那么就只能任人摆布。她第一次明白,没有背景的漂亮女人,一旦混栽了,也就只有一个孤独的背影。这一年的美虹,已经31岁,虽然还漂亮,但要做机关里的花 瓶式工作人员,年龄已经偏大了。
美虹的名声坏了,在食堂过得又不好,她想到了休个长假,这样可以让人们淡忘一下她的绯闻。不料等到她回来时,把三岁多的女儿也带来了,古力平怕她在工地寂寞再生事端,要求她把女儿带在身边,工地设有托儿所,单身母亲上班时,孩子可以送去。
黄老鸭照旧一点不照顾美虹,常安排她上夜班,深夜也要她去四里路外的工地送面条和馒头给工人,路上都是沙和浮土,黄河滩上的风掀起来往她身上刮,弄一身灰土,可是不能把馒头弄脏,汤水不能撒出来。她的女儿不肯安睡,总是半夜要去食堂找妈妈,白燕翎只能帮美虹哄女儿,偏偏这孩子跟她不投缘,不喜欢她,于是,只要美虹上夜班,她们的宿舍就折腾得四邻不安。
这样折腾了三四个月,美虹发现这种日子不能再过下去了!她带着孩子回去,找到古力平的单位和领导,要求两口子调到一起,一次不行就两次,找了五六次,磨了一个多月,找到领导点头为止。
美虹走的那天,白燕翎关心地说,你调回去做什么工作?美虹长叹一口气,说,做什么也比在这儿强,在这儿是咸鱼难得翻身啦,女人还是得自己从骨头里强起来。靠年龄和外表,只能管一时的风光。我这次表面看是跟阿西的事,实际是得罪了某位领导,他对我几次性**扰,我都没有答应。借这次的机会,他就把我赶出了机关。
白燕翎受到了很深的触动,准备考个自考的大专。在此之前,白燕翎认为读大专很难,没有试过就否定了这条路。想靠自己,那提高学历是必须的。
工地有个女大学生,走路眼睛向天,不屑于与顶职来的人说话。白燕翎打听过,她其实只是上的职大,不是正规的大学生,而且成绩不好,没有拿到毕业证,因为是单位保送去的,就还是接收回来了。女大学生在技术室上班,现在是助工,以后是要当工程师的,听起来前途比白燕翎好多了。但白燕翎觉得,自己肯努力,将来的前途肯定不比这个职大女生差。
这个职大的女生有些任性,她不仅在顶职同事面前有优越感,她也很开放,让刚谈的男朋友住到她宿舍,早上还双双在女工宿舍门口洗口,成了工地的一大桃色新闻。白燕翎清楚地记得,黄老鸭给这个女生打饭时,格外地瞅了她几眼,黄老鸭打着哈哈说,不是真姑娘了,眼皮边上的一道坡会不见的。
那天晚上,宿舍没人时,白燕翎仔细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下眼睑往眼尾去的方向,确实有一道光波,显出一道坡的样子。
后来的几天,人们都爱悄悄看那个女生走路的样子,说“过了水”的姑娘,走路会有些外八字。
至于美虹,同事们在背后开玩笑,说她走路有点罗圈路,言毕就故意相视一笑。
白燕翎忽然感到,粗犷寂寞的工地,女人就是人们的谈资。如果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扯上身,那就会处在风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