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听到陈鸣鹤让冯家伟去他公司工作,并且入职就当经理,冯母惊喜得从马扎上站起来,接连说了几个好:“让家伟明天去上班,行吗?”
陈鸣鹤笑眯眯地看着冯母,说:“当然可以。”
可是,冯家伟一脸茫然,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陈鸣鹤定定地看着冯家伟,问:“家伟,难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冯家伟抱两手抱头,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沉默片刻,说:“鸣鹤,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去你那儿?
陈鸣鹤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了。冯母快步走到冯家伟身边,说:“这孩子,鸣鹤好心好意让你去上班,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若是嫌弃鸣鹤的公司小,先暂时干着,等有合适工作再走也行啊,总比在家闲着强吧!”
冯母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一个大小伙子总闲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呢?
陈鸣鹤也站起来,说:“家伟,我现在缺人手,的确很需要你的帮助。不错,我的公司是小了点儿,可是,什么时候有更适合的工作,你随时可以走人,到时候保证不难为你。”
话说到这份上,目前状况下,按理说冯家伟会重新考虑的。况且,冯母和陈鸣鹤的话句句在理。
可是,冯家伟想都不想,说:“鸣鹤,我看算了!找工作的事不着急,等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工作再说吧。”
送到嘴边的就业机会,冯家伟却踢足球似的一脚把球踢得没了踪影。
冯母的鼻子早已气歪,手臂抖来抖去,说:“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陈鸣鹤十分了解冯家伟,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再劝说也是徒劳。于是,他看一眼即将暗下来的天空,说:“好吧,家伟,什么时候想来我这里,我随时欢迎。天晚了,我要走了。”说完,他站起身。
冯母一个劲儿地留陈鸣鹤吃饭,冯家伟却一声不响地跟在陈鸣鹤身后。
其实,冯家伟心里也挺矛盾,也知道暂时去陈鸣鹤公司上班是不错的选择,他却一口拒绝陈鸣鹤,究竟什么原因,自己一时也说不清。
这个决定,冯家伟是在一瞬间凭感觉作出的。那辆黑色桑塔纳疾驶而去,一股浓浓的汽车尾气味道钻入冯家伟鼻孔时,他才恍然生出一些悔意。
冯母唉声叹气地做晚饭去了。
冯家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这时,他才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找出拒绝陈鸣鹤的真正原因。因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面子。
上学时,冯家伟是班里的尖子生,陈鸣鹤是下游生。如今,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陈鸣鹤却连大学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他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却给陈鸣鹤打工?虽然两个人是要好的朋友,等自己上了班,怎么说也听陈鸣鹤的调遣。若是昔日的同学知道这件事,脸面该往哪里搁呢?
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在不做任何考虑的情况下,拒绝了陈鸣鹤的一片好意。
“面子”这东西,虽不能当饭吃,有些人却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为了面子,宁可忍冻挨饿,也放不下自己的虚荣。
8
吃晚饭时,冯母将陈鸣鹤来过的事,说给冯父。
冯父脾气暴躁,不等听完,便把手里的瓷碗摔在地上,指着冯家伟,说:“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你一个农家娃究竟想要啥样儿的工作?”
冯家伟看见父亲额间的青筋突突直跳,更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快就拒绝陈鸣鹤。
冯家伟将脑袋埋于十指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发了一通火,冯父终于喘着粗气坐下来。
冯母说:“家伟,鸣鹤不是说随时等你消息吗?要不,明天再去跟鸣鹤说说?”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冯家伟原本就是一头一条道跑到黑的犟驴,让他掉头再去找陈鸣鹤,尽管两个人关系非同寻常,他还是做不到。
院子里如深井般的沉静,冯家伟缓缓站起身,低声说道:“我不去。”说完,他快步进屋,栽倒在床,用被子蒙住头。
窗外的长吁短叹声,让冯家伟的心撕扯一般疼痛。
因为这件事,一家三口人陷入冷战。原本和父母无话不说的冯家伟,感觉和父母之间出现一层莫名的隔阂。让他开始讨厌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无限**的家,心中顿时萌生出快点离开家的念头。这个念头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可是,走出这个家门,他如同风中的蒲公英,除了流落街头,实在无处可去。
苦闷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慢,每一天冯家伟都在煎熬中度过。
9
已是初冬,天气冷起来。
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农家人一下子闲下来。
寒冷的冬季对农家人来说,是最为清闲的,可以睡懒觉,也可以在大白天看电视、打扑克。这些时间对他们来说,如同上班族的双休日。农忙季节农家人是没有星期天的,每天忙忙碌碌,冬天他们才集中休息。可是,农家人不喜欢闲着没事做,因此,漫长的冬季并不会讨得他们欢心。
午后,冯家伟躺在床上看《三国演义》。其实这本书他已看过许多遍,可一有空还是翻开看。他从不用书签,随手一翻,翻到那就看那,看到那就算那。尽管如此,每次都能看得着迷,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本永远都读不完的书。
风很大,门咣地响了一下。冯家伟合上书,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见母亲拎着一个包裹急匆匆地走进来。
今天上午,冯母去冯家伟的姐姐冯娟家了。冯娟嫁到邻村,距离不是很远。天冷,冯母步行去的。
冯母还没进屋,就大声喊:“家伟,你的工作有着落了!”
一定是母亲带回好消息,冯家伟来不及穿棉袄,就跑出来。
母子来到屋里,冯母喝口白开水,喘息片刻,才说:“你表舅那里有消息了,他正好缺一个管账的,听说你大学毕业还没工作,想让你去。你表舅还说,想干那份差使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让你去,因为自家人用着放心。管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冯家伟往火炉里加炭,问道:“我舅说工资的事了吗,一个月多少钱?”
冯母睨视他一眼,说:“让你去管钱,还能少了你的工资?你表舅心地好着呢,亏待不了你。他还说盼你早点去上班。要不,你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上班,怎么样?”
自从进入冬季,冯父和冯母天天待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唠叨,这个家早让冯家伟厌烦了,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见冯家伟这么快答应了,冯母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冯家伟的表舅是一家饲料加工企业的老板,公司百十号人,陈鸣鹤的公司才二十来个人。再说,去表舅的公司上班,不会涉及么“面子”问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表舅以前是公务员,在政府部门工作,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机关去的。前些年,社会上刮起强劲的“下海”风,表舅头脑一热便辞掉工作,一头扎进商海里。
表舅刚下海那阵儿,亲戚朋友都埋怨他不该草率地把手上的金饭碗丢掉。冯家伟记得,为表舅的事,母亲往表舅那里跑了若干趟,劝说他再回机关上班。
表舅是个有主见的人,岂是冯母能说得动的?每次回来,冯母都唉声叹气地说:“原本指望表哥日后能混出点名堂,等家伟大了,也能沾一点光。谁曾想表哥居然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工作辞掉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事实证明,表舅当初的决定是对的,现在,表舅的公司在北阳区小有名气,很有发展前景。可是,时至今日,冯母仍然说:“表哥当年若不辞掉工作下海经商,说不定现在能当上副区长,若是这样,家伟的工作也不用犯愁了。”
冯家伟暗自纳闷,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现在表舅公司的总资产都几千万元了,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副区长?要知道,那时公务员月工资才几百块钱。
大概是受几千年封建思想的影响,有些人对经商的确存在一些偏见,一个人钱挣得再多,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下九流,只有那些当官的,才值得敬畏。
10
既然明天到表舅那里上班,冯家伟就不能再闲着,必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报到。
一阵忙活,冯家伟将穿的和用的东西,塞满两个游行包,因工作与财务有关,还找出两本会计学方面的书,放到包里。虽说他学的是行政管理,可上学时他读过不少与财务有关的书,因此,对于财务方面的工作,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冯母帮冯家伟收拾完东西后,做晚饭去了。
冯家伟守在火炉边,想着等见了表舅说什么样的话。同时,他也考虑明天穿什么衣服合适。到百十号人的企业上班,首次亮相怎么说也要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窗外的风依然很大,大铁门又是咣一声响,冯家伟以为父亲回来了,急忙起身把脸凑到门窗上,想尽快将上班的消息告诉父亲,让父亲分享这份久违的快乐。
急匆匆走到院子里的并不是冯父,而是穿紫色羽绒服的梅婶。她家开小卖部,是村里唯一购物的地方。
见是梅婶,冯家伟心里猛地动了一下,快步来到院子里,急切地问:“梅婶,有事吗?”
梅婶急喘了几口气,说:“快点儿,有你的电话……”
冯家伟血液流动速度顿时快起来,问:“谁打来的?”
梅婶斜了冯家伟一眼,说:“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叫方莹的姑娘。她让你快些回电话呢。”
那时候,路寨村只梅婶家有一部电话,还是收费的公用电话,担负着全村人与外界的联络任务。若是谁给家里打电话,梅婶就会到谁家通知。
听说方莹打来电话,冯家伟迎着刺骨的寒风像离弦的箭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