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方莹是冯家伟的同学。更确切一点儿,她是冯家伟的女朋友。
高考那年,偌大的北阳区考入南大的就他俩儿。两个人都在北阳一中就读,只是不同班。其实,读高中时两个人也认识,但只是脸熟而已。
那时,冯家伟是全校出了名的体育健将,尤其是短跑。每次运动会,他十分抢眼,全校师生很少有不知道冯家伟的。两个人又在同一个年级,因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因为是男女生,受性别偏见的影响,两个人见了面从不打招呼,连个微笑也没有。
就在冯家伟到南大上学的前几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在家看电视,忽然听见门响了下,于是从屋里跑出来。
门外站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推着一辆天蓝色自行车。
女孩是方莹。
见了冯家伟,她笑眯眯地问:“家伟,你被南大录取了,对吗?”
正值夏季,天热得像蒸笼。
冯家伟穿着条纹图案的大裤头,并没有回答方莹的话,而是掉头回了屋,把一件衬衣快速穿在身上,才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是,是被南大录取了……你有什么事吗?”
方莹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咯咯大笑起来。
这时,冯家伟才留意到,一着急将父亲的深灰色衬衣穿在身上,并且连纽扣也都系得错了位。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丑态,但可以想象出,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肯定比赤着背还难看。
冯家伟的脸顿时成了大红布,再回屋换衬衣,已来不及,只好把纽扣一个个复了位。
方莹止住笑,说:“家伟,你是行政管理专业,对吧?”
冯家伟费了老大劲才缓过神来,怔怔地说:“是,是。”
说完,冯家伟才抬眼看方莹一下,方莹亭亭玉立,宛如下凡的仙女,清澈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冯家伟只瞅方莹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走,胸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怦怦直跳。他两只手**口袋,又抽出来,急得不知往哪里放。
方莹吃吃一笑,说:“我也被南大录取了。”
“方莹也要去南大上学?”冯家伟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碰一下方莹的脸,问道,“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方莹眨巴下眼睛,说:“是新闻专业。”
冯家伟哦了一下,再没说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听到方莹也被南大录取,心里猛地不平静起来。
方莹莞尔一笑,说:“家伟,我们距离南大有一千多里路,上学那天,爸妈刚好有事,不能送我,我俩儿一块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冯家伟心不在焉地**一声,随后又连说三个“行”。
接下来,两个人把上学时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定下了。
直到这时,冯家伟才留意到,他和方莹还在火烧火燎的日头下,忙说:“咱们……进屋谈吧。”他本以为,方莹已把问题交代清楚,是不会再进屋的。另外,这句话也算是高明的逐客令,方莹是聪明人,准会马上离开的。可是,结果出乎冯家伟预料,方莹居然进了屋。
屋里很乱,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冯家伟一脸羞涩,手忙脚乱地匆忙收拾了一下,顺手将一把椅子递给方莹。
方莹并没有坐下,笑眯眯地环视一下四周,说:“家伟,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见方莹不客气地进了屋,冯家伟正在思量,若是她中午留下吃饭怎么办?方莹说要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冯家伟用手搔一下头,说:“吃了午饭再走吧。”
人就是这般虚伪。
冯家伟分明不希望方莹住下吃饭,嘴上却要挽留。
方莹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说:“不了,天还早呢。”说完,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冯家伟目送方莹渐渐远去,已经看不到她了,还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
去南大的列车上,两个人并肩而坐,一路上话语并不多,冯家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正前方,身边的方莹,总让他想入非非。
直到走进南大的校门,两个人话语才多起来。报到时,冯家伟跑前跑后,替方莹领教材,扛行李,忙得不亦乐乎,那一刻,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直到方莹的事忙完,冯家伟才办理自己的入学手续。
入学手续办妥时,天已很晚,餐厅的工作人员快要下班,冯家伟急匆匆地赶到餐厅,方莹正守着一碗炖茄子,在焦急等待。
看到冯家伟的那一瞬间,方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大学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从此,冯家伟的空余时间基本上是和方莹在一起,青春期的男孩和女孩,宛如干柴与烈火,在一起久了,爱的火焰就会熊熊燃起。渐渐地,两个人碰撞出爱的火花。
大学四年,两个人一起在南大读书,放假时,两个人又手挽手从南大回到家乡。大三那年,两个人终于明确恋情关系。虽然双方父母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当两个人的面,谈及过他们将来的婚事,可是,对于这件事,双方父母是心知肚明的。
记得那年暑假,方莹来冯家伟家里玩,冯母捎信给冯娟,让她回了家,想让女儿和方莹也见个面。
结果,女儿全家人都来了,冯家伟刚上初中的外甥凯明,见到方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妗子!”
妗子是舅舅的妻子,只有结了婚才可以叫。冯家伟和方莹还谈着恋爱。尽管方莹活泼开朗,这一声妗子,也把她叫得脸红到脖根儿。
两个人各方面还是很般配的,只是从家庭条件看,方莹略胜一筹。
方莹的爸爸是北阳区二中的老师,妈妈曾是区纺织厂的职工,后来下了岗,如今在二中的餐厅干临时工。方莹的家在二中的家属区,住九十平方米的楼房,怎么说她也算是城里人。
冯家伟呢,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不过,冯家伟已考上大学,算是鲤鱼跳了龙门,已完全脱离农村。因此,家庭条件的差异,并不会给两个人的交往带来任何障碍。
12
天完全黑下来,几颗星星地夜空中眨着眼睛。
冯家伟气喘吁吁地跑到梅婶家,白色的电话机正静静地待在桌上,在冯家伟看来,电话机分明就是等他开启的月光宝盒。电话那头,方莹正嘟着嘴,坐在她家的电话机前,等着呢。
冯家伟并没有急着拿起电话,而是均匀地喘两口气,定定地看了电话机片刻,他一脸认真,仿佛生怕电话机长出翅膀飞走。
梅婶回到家,冲冯家伟一笑,然后从屋里走出去。她向来知趣,别人打电话,都会悄悄地躲出去。
屋里只剩下冯家伟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不及,猛地抓起电话,快速按下一串号码,电话铃只响一下,就通了。
方莹果然守在电话机旁等他。
“家伟,是你吗?”电话里传来风铃般优美动听的声音。
冯家伟的血液沸腾起来,陷入极度亢奋之中,说:“是我,方莹,打电话有事吗?”
方莹假装不高兴,嘴巴快得像刀子,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呀!”
冯家伟嘿嘿笑了一下,忙不迭地说:“能打,当然能打。”
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一阵儿,方莹才说:“家伟,明天是我爸生日,你来我家一起为我爸过生日吧。”
冯家伟哦了一下,不等他说话,方莹又说:“另外,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冯家伟急切地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给我听听。”
方莹说:“不,明天再告诉你。”
冯家伟歪着脑袋沉思一下,像是想到什么,说:“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方莹也是急性子,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出来听听?”
冯家伟笑了,说:“你说了,我就说!”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方莹止住笑,说:“那就等明天见了面再说吧,好吗?”
冯家伟说好。
方莹再三叮嘱,说:“明天一定来!我妈买了很多好吃的呢。”
冯家伟笑嘻嘻地说:“放心好了,我一定来!”
方莹说:“电话费挺贵的,先挂了。拜拜。”
冯家伟说:“挂了,拜拜。”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嘟的声音,冯家伟手里的电话许久才从耳边放下来。
13
冯家伟将电话放回原处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明天还要去表舅那里上班。表舅的公司距离方莹家三十多里路,交通又不很方便,既去表舅公司报到,又到方莹家过生日,无论如何无法做到,除非有分身术。
怎么办?蓦然间,冯家伟的脑袋嗡地响起来。
去表舅家,还是去方莹家?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这时,门开了,梅婶笑吟吟地走进来。她装模作样地瞄了眼电话机上的计时器,才从冯家伟手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冯家伟怅然若失地回了家,推开家门的一刹那,终于拿定主意。
冯父和冯母正守在灶台前等冯家伟回来吃饭。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知道了冯家伟明天去他表舅那上班的消息,冯父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看上去,连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见到冯家伟,冯父笑呵呵地说:“到了你舅那里,好好干!干好了,你舅还能亏待你?”
冯母也笑眯眯地连声说就是就是。
冯家伟的表情像是被寒气冻僵,板着脸瞅冯父一眼,说:“明天先不去表舅那里了!”
冯父仿佛被黄蜂蛰了一下,兀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说:“你说什么呢?说好明天去,怎么又变了卦?难道方莹不让你去的?”
冯家伟的嘴巴蠕动一下,刚要说些什么,这时,冯母一脸惊喜,问:“方莹打电话来,是不是方家为你找了更好的工作?”
听了冯母的话,冯父若有所思地露出一脸喜色。
冯家伟摇一下头,说:“方莹说她爸明天过生日,让我去。表舅那里只能后天去了。”
冯父伸长脖子,哦了一声,样子很好笑,像是吃东西被噎了。
冯母没有说话,把目光落在冯父破木盆般的脸上。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通常听冯父的。
冯父倒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像将军在思索作战计划,说:“去你表舅那里是为工作,去方莹家,是给她爸过生日。当然工作重要嘛,你见我什么时候专门拿出时间过生日了?依我看,还是先到你舅那里去。生日什么时候都行,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凡事总得分个缓急轻重。”说完,他看一眼冯母,又瞅一下冯家伟。
冯家伟低着头不吱声。冯母却连连点头。
冯家伟一脸难为情,说:“我已经答应方莹了,又怎么好意思反悔。”
冯父想了一下,问:“你跟方莹说明天去你舅那里上班的事了?”
冯家伟摇了一下头。
冯父说:“怪不得,若是说了明天去你舅那上班,她还能让你去过生日?”
冯家伟没吭声,阴沉的脸,像是要落下雨来。
冯母自顾自地咧嘴直笑,很显然,她已被冯父雄辩的口才所折服。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冯家伟说:“我和方莹都说好了,明天一定去。表舅那边不是还没定好吗?后天去也可以。”
冯父又是伸了一下脖子,说:“再去梅婶家给方莹打个电话,说一下不就行了?”
冯家伟的脸变成猪肝色,说:“要去你去!我不去!”说完,他重重地一甩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见冯家伟赌气走了,冯母顿时着了急,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将责任一股脑地扣在冯父头上。
见冯家伟动了怒,冯父知道后果很严重,刚才的趾高气扬顿时不见了,弓着腰一声不吭,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冯母气呼呼地说:“表哥那里啥时去不行?后天就后天,方莹那里怎能耽误?非要惹儿子生气才算完!”她气得连跺几下脚。
冯父耷拉着脑袋,没说一句话,很显然,已完全默许了冯母的每一句话。
做父母的就是这种命,在他们眼里,孩子的事都是大事,儿女是连在父母心头的线,孩子的一举一动时刻牵着父母的心。
见冯家伟生了气,冯父和冯母顿时蔫了!冯母快步去了冯家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