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休息日,王亦白早早地起床,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火车站。
出行的人不多,在候车室内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座位。王亦白拿出双肩包里的娱乐杂志,随意翻阅起来。
在他的邻座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保养的很好,白白净净,身形微胖。中年男人旁边是个小女孩儿,穿着土里土气,低着头,抠着手指,显得畏畏缩缩。
王亦白无意中瞄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过多的注意。
不大一会儿,中年男人忽然训斥小女孩儿:“把你的脚往座位下挪一挪,看看你那双大**,不嫌丢人。”
女孩儿的表情很委屈,想哭又不敢哭,把双脚往座位下挪了挪。
王亦白开始注意他们,见小女孩儿的鞋子不但不破,反而干干净净的,只是有些土气。
西装男看小女孩儿的目光充满嫌恶。
王亦白心中浮想联翩。
后爸?
养父?
这位大叔说话也太过分了。
女孩儿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满面风霜的男人,穿着一样土里土气。一言不发地看了看女孩儿,和西装革履的男人聊起来。
王亦白通过二人的对话了解到一些事情,穿着土气的男人是女孩儿的亲生父亲,几天前从乡下过来看望孩子的舅姥爷,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是孩子的表舅。
那女孩儿一直低垂着头,小脸憋得通红,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两个长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顾自地聊天。
王亦白心生怜悯,往旁边的座位挪过去,招呼小女孩儿坐在他身边。
女孩儿犹豫了几秒钟,见她爸爸和舅舅还在聊着,一言不发地过去了。
王亦白拿出巧克力给她。
女孩儿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王亦白笑道:“没关系,巧克力可好吃了。你早上吃饭了吗?若是没吃正好垫垫肚子。”
女孩儿听到“好吃”两个字时双眼放光,但她还是坚决地摇摇头,道:“不礼貌。”
“嗯,我想想啊。”王亦白说道,“要不这样,等你长大了也送我吃的,咱们扯平了。”
“我找不到你。”
“你可以送给别人,就当送给我了。”
“好吧,谢谢哥哥。”女孩儿高高兴兴地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扔进垃圾桶。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好吃吗?”
“好吃。”女孩儿很开心。
“大口吃,别不好意思。”
“不行,不好看。”
女孩儿的声音很清脆,虽然穿着土气,但言行举止很有礼貌,挺招人喜欢的。
乡下男看着女儿笑,向王亦白道:“谢谢你啊。”
西装男瞪着眼,在女孩儿头上拍了一下,疾言厉色道:“你怎么那么馋,穷疯了一点脸都不要。在我家就你吃排骨吃得多。”
王亦白揉着女孩儿的头,忍着怒气道:“你别说她,是我把巧克力硬塞给她的。”
西装男道:“给了就要?馋猫,大脸猫。”
女孩儿有些受不了,把剩下的大半块巧克力还给王亦白。
大概十分钟后,乡下男摸出两张车票,很是心疼地道:“我感觉这孩子不到一米二,买票的时候量了量,超过一米二了,就超了一点,来回总共花四张票的钱,白瞎了。”
西装男好似灵光一闪的样子,突然朝女孩儿说道:“弯下腰,装驼子。”
乡下男有些不理解,问他:“装驼子干啥?”
西装男回答:“我把她的票退回去,装驼子就不会有人发现她超过一米二,能混过检票口。”
乡下男没吭声。
小女孩儿的脸更红了,揪着自己的衣袖,也没吭声。
西装男不停地催促她:“赶紧装驼子。”
他说了好几次,女孩儿始终不发一言,乡下男也说道:“听你舅舅话。”
女孩儿眼中的泪水转来转去,稍稍弯下腰。
西装男很着急地训斥:“没见过罗锅吗,使劲弯腰,跟我学。”
一边说,一边亲自做示范,上身和下身形成了九十度角。
倒是难为他这个富态的胖子了!直起身后摸着自己的啤酒肚,重重地喘了口气。
女孩儿的脸好似煮熟的螃蟹壳,坚决不听舅舅的话,始终不肯把腰弯成九十度角。
王亦白看得怒气冲冲,说道:“小孩儿也有自尊心,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两个大男人没理会他,也不催促孩子了。
王亦白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也不好再说什么。
检票的通知声在候车室内响起来,乘客们迅速排好队,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检票口走去。
西装男站在女孩儿的左边,老调重弹:“快来不及了,赶紧装驼子,我帮你爸去退票。”
女孩儿不听,他急赤白脸地低吼起来。
女孩儿的父亲站在她身后,小声催促着:“赶紧的,听你舅的话,退票的钱给你买排骨炖豆角吃。”
附近有不少人看着他们,露出讥笑的神情。
王亦白抻脖子看乡下男手中的车票,不到十元钱。
他心中也存了几分鄙夷,但更可怜那个小女孩儿,很不客气地道:“你们干什么,不能这样对待小孩子。”
女孩儿的父亲和舅舅把他当空气,一起催促孩子快点装驼子。
眼看着离检票口越来越近,西装男的话越说越难听,最后忍不住动手去摁孩子的头。
小女孩儿终于受不了,哭着道:“你天天看我不顺眼,我吃了你家两块排骨,我没乱扔骨头,吃桔子不乱扔皮,我主动冲厕所,不碰你家东西。你说我给你们传染虱子,我根本没虱子,我穿的新衣服新袜子新鞋,头发洗的干干净净。舅姥和舅姥爷一直夸我,只有你一直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瞧不起我,气我比你女儿学习好。你女儿吃完口香糖往别人家房屋上扔,你怎么不骂她?天天盯着我揪错。你要不是我舅舅,我早把刷碗水泼你脸上了。”
小丫头的口齿挺伶俐,气的西装男一张大白脸涨成猪肝色。
乡下男抢先一步训斥女儿:“你别胡叨叨,怎么跟你舅说话呢?”
西装男骂道:“乡下小孩儿没教养,惯得臭毛病。”
女孩儿哭着跑出检票的队伍。
室内最大的火车站正在改建,这个火车站是市内最小最破的一个,一楼是售票厅和候车室,紧邻着一条公路。
那孩子不知是太委屈,还是怕挨打,两条小细腿跑的飞快,迅速消失在候车室内。
王亦白来不及多想,跟着她的舅舅和父亲追出去,看到小女孩儿冲到马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车撞倒在地。
她父亲吓得目瞪口呆。
出租车内的司机也吓傻了。
王亦白看到一个如烟似雾的白影出现在女孩儿身边,脸上挂着泪,神情茫茫然。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与王亦白呆呆地对视着。
西装男大吼大叫,指责头破血流的孩子不懂事不听话,白影缓缓转向他,又缓缓转向父亲,目光冰冷,带着恨意。
四周围着好多人,纷纷提醒孩子的父亲快叫救护车。
乡下男呆呆傻傻的,西装男还在大喊大叫,王亦白很愤怒,伸手一推乡下男,大声提醒他:“别愣着,快送医院啊。”
乡下男清醒过来,赶紧抱起孩子。出租车司机打开门,招呼他们上车。
王亦白又提醒那个白影:“赶紧跟上去。”
白影站着没动,目中的愤恨丝毫不减。
王亦白急的声音打颤:“不想活了?赶紧跟上去。”
他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同时感到手上又凉又麻。
出租车已经离开几十米的距离,王亦白急的不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下这个孩子。
他再次伸手一抓,真的把孩子抓了起来,抱在怀里追着出租车大喊:“停一停,停一停,快停下!”
司机停下车,打开车门,道:“去医院,顺道就上,不顺道打别的车。”
王亦白却打开了车后门,把手中的白影抛在孩子身上,道:“快走吧。”
“脑子有病。”出租车司机异常恼怒,一踩油门,快速离去。
围观的人纷纷用打量**的眼神看着王亦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咋回事?”
“失心疯吧?”
“白瞎了这么俊的小伙子。”
王亦白听着他们议论纷纷,闹了个大红脸。
他刚才完全是凭直觉做事,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把影子送回孩子的身体。
对着空气急红眼,抓着一团空气,确实像个失心疯。在旁人眼中,他分明是个笑话。
但如果重新来过,他依然会这么做。
一张不到十元钱的火车票,引发了一桩惨剧。他没有能力阻止,只能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保住那个孩子的命。
他不知道能否成功,只知道不这么做,将来一定会后悔。
失心疯就失心疯呗,与人命比起来,被指指点点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