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推车的两个老乡和押俘的一个班打发走以后,**文有点累,想坐下歇息,但看看表已经四点半过了,天黑前,他得抓紧办两件事。一件是敌工科一位名叫宋英的女同志打埋伏在旅部的海上后方,他要见见她;另一件是敌工科有两只铁皮公文箱打埋伏在渔船上,得把它取到现在他住的二号渔船上,他有许多重要的资料装在这两只公文箱里,今次在渔船上做日俘的思想工作用得到。
**文下船,找到旅供给处管后方勤务的那位科长,问道王科长,我们敌工科的小宋住在哪条船上?
“是海门丫头宋英吧?”
“对对,宋英。”
“她和机关其他几位女同志都住在一号渔船上。你要找她,我叫她到二号船上来找你。”
“好,麻烦王科长。”说罢,**文回二号渔船上等候。
趁宋英还没有来,他立在舱板上观看了一下这儿的风光。港汉里停有几十艘渔船。未挂帆的桅杆赤条条地指向天空。有的渔船上在冒烟,估计船民在炊煮晚饭。忽有几只海鸥飞过来,围着升起的炊烟盘旋。再往东看,远处是雾茫茫的黄海。给**文的印象,黄海之滨,显得落寞而荒凉。粟裕师长把黄海之滨作为部队后方,是有道理的,因为日伪军一般不会到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来构筑据点。
**文在舱板上站立了几分钟,只见远处一个穿着灰色军装、身材苗条的女同志朝二号渔船走来。不错,是她,是宋英,从她走路的姿势上可以看出来。
宋英也看到了自己的上司**文,她兴奋地加快了步子。尤其她刚才听王科长说:“你们郑科长抓来了两个日本伤员。”她真是太高兴了。三旅敌工科成立一年了,接受日军俘虏这还是头一回。过去只知道**凶残得很,这回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哩。
“郑科长!郑科长!”宋英老远就呼唤起来。这个海门丫头才二十一岁,是个中学生。今年初,她见**里有女兵,便积极要求参军当女兵。到三旅后,她被分配到敌工科做内勤工作,后任干事。
**文听到宋英呼唤,随即向她招手。他心里喜欢这个海门丫头,但在公开场合,从不流露。
宋英踏着跳板上了二号渔船,向郑科长敬礼。**文亲切地和她握手。“小宋,我们科里的两只公文箱一会儿我和你去搬到二号船上来。”
宋英说:“用不到你去,我挑过来。”
“你能挑?”**文有点好奇。
“能挑。我家在农村,参军前我和我妈挑过粪桶呢。”宋英笑着说。“让我先去舱里看看鬼子伤员是啥样!
**文说:“不要忙,以后你要参加做伤员的工作呢。先去把公文箱挑过来。”
过不一会儿,宋英挑着两只公文箱来二号渔船。
**文第一次看到小宋挑担子,觉得有点好笑。在他家乡**,哪有女人挑担子的,不论年轻年老的女性,都把东西顶在头顶上走路,尤其顶一大罐水从山下往山腰走,中国妇女肯定不敢。
**文和宋英各人搬一只公文箱,进了船舱。公文箱就放在**文的铺旁边。
“伤员睡在哪里?”小宋问。
“在隔壁舱里。”**文说着,带宋英来到隔壁船舱。舱的一边堆着一箱箱药品和被服。两个日俘躺在舱的另一边,身上盖着灰布棉被。他们以敌视的目光望了望**文和宋英。
“给他们倒碗水。”**文对小宋吩咐。
小宋像个护士,问老大有热开水没有?老大指指一只壳子很旧的热水瓶。“里边还有点。”
小宋拿碗倒了热开水,端给两名日俘。
“喝水!”小宋用日语说。她只会说几十句日语,是**文教给她的。
山野井保敌视地不说话。
**文对山野说:“**优待日军俘虏,你应当吃点东西。
山野偏过头去,好像没有听见。
**文又劝说一遍。
山野猛地转过脸来,指指**文身上的驳壳枪。“开枪,向我开枪!”
宋英没听懂,问**文:“他说什么?”
“他要我向他开枪。”
宋英惊愕地望着山野。果然像以往听说的那样,日军宁死不愿做俘虏。
**文对山野解释:“**不杀俘虏,这是纪律。”
山野没吭声。
宋英给松野觉端一碗冒着热气的开水。脸相并不凶恶的松野觉,差一点伸出手来接碗,但当着山野井保的面,他克制着,一动不动。
“喝吧!”宋英劝他。
松野觉壮着胆,正视了宋英一眼,随即偏过脸去,不予理睬。
宋英对**文说:“真顽固!”
“小宋,我们到后舱去说话。”**文觉得应当给小宋交代一些在教育日俘过程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小宋跟着科长到了后舱。后舱里够乱的,堆了萝卜、青菜、大米、玉米面、酒坛子之类东西,还有一个菩萨像贴在舷帮上,一只香炉里满是香灰,显然船老大信佛,祈祷佛能保佑航海平安。**文和小宋找个空位子坐下来。
此刻,舵位上的船工在烧饭。木柴烟子很大,随风飘着。船老大捧着水烟筒在抽水烟,他吹过烟灰后对后舱里**的一男女喊:“**同志,晚饭吃玉米粞粥,菜是咸萝卜千,两个矮东洋也吃这个。”船老大把日俘称为“矮东洋”,这是当地老百姓从老辈里传下来对倭人的蔑称。
“好的,彭老大,玉米粞粥好吃的。”**文礼貌地伸出头去应了一句后,便和宋英谈起来。
“小宋,和日俘谈话要注意哪几点,你知道吗?”**文望着宋英。
宋英脸一红,说:“不要打他,不要骂他,既不叫他‘先生’,也不叫他‘鬼子’,可以直接叫他名字。我说得对吗?”
“对。我过去也没有审过日俘,没有教育过日俘,这次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上午陶勇旅长交代我要把这两个日俘的伤治好,还要转变他们的脑子,如果他们思想转变了,陶旅长说他可以批准他们参加我们三旅敌工科。”
‘伤治好容易,可转变他们脑子很难很难。”宋英说。
“难是肯定的。”**文说,“中国人有句俗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想,只要我们方式方法得当加上耐心,会做出成效的。日本军队教育他们,你们在战场上绝不能当俘虏,当了敌人的俘虏,你们的生命就完结了,你们是死人!”
针对日军的这种灌输,我们要把抓来的这两个“死人复活过来,使他们成为反战的战士。
“郑科长,那你说说怎么教育他们呢?”
**文说:“有两点我们要注意。一是我们不再把他们看作敌人。他们当士兵的,在家是工人农民,他们也是日本**者发动**的受害者。所以有了这个出发点,我们就不会虐待他们,我们就不会打骂他们,而能耐心地用道理说服他们,准许他们保留自己不愿意放弃的想法。
宋英点点头,说懂了**文往下讲第二点,那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小宋,你知道日本有皇帝吗?”
“知道,有天皇。”
“现在的天皇叫什么名字?”
宋英摇头。
现在的天皇叫裕仁。——小宋,你说,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是不是天皇的意思?”
“那当然,他是皇帝嘛。”**文料到小宋会这样回答的。
“你说得不完全对。”**文抽了一口烟,说下去:“天皇和中国历代皇帝一样至高无上,但是中国皇帝每天上朝理朝政,而天皇不问朝政。朝政完全由内阁来掌管。主要是首相管朝政。内阁成员最重要的是陆军大臣,所以,是军人当政。三年前的首相是好战的平沼骐一郎,今年(一九四一年)十月起,东条英机当首相。这个东条英机更好战,他当过关东军宪兵司令官、陆军次官、航空总监、陆相。东条叫嚣扩大**,还叫嚷要对美国、英国开战,大日本要统治太平洋。天皇是听首相们的。七百多年来,天皇从来没有作为实际的行政首脑发挥作用,但他是日本国内超越一切纠纷的象征。中国皇帝改朝换代,皇帝可以姓刘,姓赵,姓朱,而日本皇室是万世一系,只有一个皇室,这个皇室的人一代一代继承下来。明治之前,皇室被德川幕府软禁起来。明治推翻幕府后,实行‘尊王复古’,在日本国民中植入了无条件对天皇尽忠的观念。**者借天皇神威来统治日本民众,鼓吹一切服从天皇,在战场上战死也视作为忠于天皇而死。根据日本国的这个特点,我们教育日本俘虏时,可以不提及天皇,这样可以减少日俘的思想阻力,但我们必须狠狠揭露日本**者的侵略罪行,揭露日军长官对士兵的欺压。这就是说,我们教育日俘时一定要把实际不掌管朝政的天皇和疯狂推行向外扩张的**者区别开来。”
宋英对**文讲德川幕府之类听不大懂,但她听懂一点,就是天皇不直接管国家大事,但他神圣不可侵犯,发动侵略战争的策划人和实行者是**者,所以教育日俘时,要狠狠揭露**者的侵略罪行。
**文说:“我相信,我们教育日俘,只要掌握了这个特点,是能见效的。”
这时,舵位上烧晚饭的船工喊:“天快黑了,**同志准备开晚饭啦!”
**文向船工应了声“知道了”,对宋英交代说:“小宋,你也在这里吃饭。你是女同志,要像医院护士那样,多在生活上关心两个伤俘,感化他们,以逐步消除他们的敌对情绪。”
“是!”宋英乐于领受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