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了。
船舱里点着一支蜡烛,蜡光能照见人脸,但脸上表情就看不分清了。名叫阿大的船工个戴着卷边烂毡帽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瓦盆玉米粞粥走进两个日俘睡的舱里。
宋英把一块竖着的船板平放下来,让粥盆搁在板上。
另一个名叫阿三的船工,也戴着卷边烂毡帽,身上还带有一股冲鼻的小蒜味,他拿来四双筷子、一碗萝卜干、半碗小蒜酱。他向**文、宋英说:“这小蒜酱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下饭得很,你们叫两个鬼子也尝尝。”
**文把嘴凑到阿三耳朵边,细声嘱咐:“往后不要叫他们鬼子,就叫他们东洋先生好了。”
阿三有点不解。对杀人不眨眼的**还叫“东洋先生”,见他的鬼!不过,**的**叮嘱了,阿三只好点头,表示照办。
“喂,两个东洋先生,用饭啦!”阿三粗里粗气吼了一声。他说的是吕四话,有点像温州话或福建话,外乡人不易听懂。
两个日俘脸往里侧,好像没有听见。
“小宋,你翻译一下。”**文让宋英锻炼锻炼。
宋英是个蛮泼辣的姑娘,她当真翻译了一遍。
阿三在一边看两个东洋先生并没有什么动静。
**文于是用标准的日语说:“山野井保,松野觉,你们一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了,现在请你们吃玉米粥,我们**当官的和当兵的都吃这个粥。”
阿三头次听到**长官—**文说东洋话这么流利,他有点奇怪,怎么**里边有东洋人当官的(他把**文当成东洋人)?他立在一边等着看两个东洋先生动静。
怪!两个东洋人还是像啥也没听见,一动不动。只有年纪大点的名叫山野的,不知为什么“啊嚏”了一声。
在山野喷嚏声的鼓舞下,上等兵松野觉的臀部也动了一下,下半身换了个姿势。
这时,宋英已经盛好四碗粥。她很饿,但又不便端碗先吃。
**文以为山野、松野已经打了喷嚏、转动了屁股,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可能要转过脸来吃粥了。“吃吧,玉米粥蛮香的!”**文又用日语劝说一遍。
可是山野、松野还像是没听见。
**文知道,日俘是遵照日军的严格教育——做俘虏的人等于是死人,他们很可能要绝食而死。那个上等兵松野觉见山野不吃,当然也不敢吃。
“小宋,我们吃吧!”**文也饿了,端碗吃粥。
宋英从小吃玉米粞粥长大,此刻吃得香。一碗粥扒拉几下就吃完了,又添第二碗。
阿三说了声“你们慢慢吃”,便回舵位喝粥去。
**文对小蒜酱情有独钟,半碗小蒜酱被他一人吃去了二分之吃完粥,宋英问:“郑科长,他们不吃怎么办?”
由他们去,明天再说。—小宋,你明天早饭后带医生护士来给他们换药。”**文交代宋英。
宋英走后,**文临睡前必须办一件难办的事,即怎么照应两名日俘大小便。
彭老大出主意说:“船上没有马桶,但有一只盛水的旧水桶,可以凑合用,只是要随用随倒随冲,要不,味气太重。”说着,从舵位角落头把旧水桶拎了来。
**文一看,旧水桶不高不矮,人往上坐正好,但他抱歉地说“彭老大,好端端的水桶,充作便桶后,往后你就不好盛水了。”
彭老大一笑说:“嗨,说这干啥,为了抗战嘛。
于是,**文拎着水桶来到日俘住的中舱。“山野井保,松野觉,你们大小便可用这只桶。”
山野井保借着烛光,向水桶看了一眼。他白天到现在还没有大小便一次,此刻尿急难忍,只好支撑着身子,想坐到水桶上去。
**文见状,随即搀扶一把,让山野久保坐到了水桶边上。
“大便?还是小便?”
“小便。”山野井保终于开口回答。
**文扶着他,等他小便完毕,再搀他回到铺位上躺下,并替他盖好了棉被子。
“松野觉,你?”**文来搀扶松野觉。
松野觉大便急得要屙到裤子上了,见**文来搀扶他,真是求之不得。他从铺位上坐起来,一只右手解裤带困难,**文伸出援手,帮他解开裤带,然后,背着松野觉到水桶边,扶他坐稳在桶边上。
“嗯”一声,松野觉屙出一大泡屎,那味道熏得**文差点作呕。
**文口袋里没有手纸,连忙往舵位喊:“彭老大!麻烦你,拿点糙纸来!”
正在抽水烟的彭老大,拿了一叠糙纸,递给了**文。
“郑科长,便桶我一会儿叫阿大来倒。
**文说:“不麻烦阿大了吧。
彭老大佩服地望了望**文。
松野觉大完便,自己右手能动,他想拿糙纸自己揩。**文却帮他揩了,随即帮他拉上裤子,系好裤带,再背他回到床铺上躺下。
然后,**文提起便桶到舵位上去,倒到滩涂上。此刻,没有潮水,不可能吊水冲桶,**文用葫芦瓢舀水,把桶冲了一遍,送回中舱向两位日俘交代说:“半夜里,如果大小便,你们可以拍拍舱板,我可以过来帮助你们。”
两名日俘虽然没有应答,但内心都很受触动。山野井保觉得**文这个日语说得如此流利的**军官,对待俘虏能如此平等,不仅不予打骂不侮辱人格,反而像家人一样体贴入微地给予帮助,这是他事先根本想不到的。松野觉则感到,这位**长官对待日俘像对待家人,能为日俘倒便桶,说明**优待俘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