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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河内遇山涛
阮籍为了研读非常玄乎的《易经》，已记不得将自己关在书房有多少个****夜夜了。《通易论》一脱稿，闷闷的情绪便不知不觉浮上心头。他可不是像王弼那样随性解读《易经》，《通易论》可算是学习《易经》的通识读本，他要将《易经》玄乎的意蕴解读为简明易懂的意思，还要完成一个宏大的目标，那就是构建起自己的儒学体系，**之王弼干的活更加费神。写完《通易论》，他有一种身心疲惫之感。虽有侄儿阮咸为他抚琴，还陪他围棋，仍不能排解他内心的愁闷。侄儿阮咸尽兴而去，留下他**自一人闷闷地坐在屋内，孤寂之感渐渐地袭上心头，让他不能自我。他走出门去，希望碰上一个可以诉说衷肠的人。然而他的面前只有一条横亘在阮家庄中间的道路，弯弯曲曲通向不知地名的远方，空空如也，没有行人，也没有来往的车马，他心中的孤寂感更稠更浓。他不想回到屋里，便信步走上山坡，以为站在高处向下俯瞰，可以纾缓心中的愁闷和孤寂。他在高处看到的却是空旷的原野，寥无生趣。远远的，有一只野兽孤孤单单地向东南方向走去，影子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了。灰色天空中有一只鸟儿往西北方向飞去，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天边。此情此景，孤**之感更加强烈地煎熬着他，让他十分地难受，他急切想找到一个好友倾诉自己郁积于心的愁绪。他一时也不知找谁倾诉。谁会知道他心中的愁，心中的苦呢？他想方设法要离开太尉府，并不是无心入仕，而是曹爽一班浮华公子执掌曹魏大权，弄得乌烟瘴气，他觉得不是入仕的好时机，因为即使入仕，也不能实现他报国济民的志向。何时才能实现自己报效国家的志向呢？自己现今虽然才三十出头，但韶华易逝。他看到桃花盛开时娇艳迷人，转眼间就凋谢了，随之化作泥尘。自己的韶华如同那正在开放的桃花，目前虽还有几分色彩，但也将很快老去，不能逃过世人的大限，一样与那些在北边青山上松柏树下已经作古的人们为伍。这就是他心中的苦。他的愁，他的闷，都因此而来。他默默地排列着能够纾解他愁苦的人。突然一个人的名字从他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他便是正在河内入仕的山涛。其实他与山涛还没有一面之谊，更是说不上是朋友。但是山涛的经历，让他觉得是能纾解他心中愁苦的人。他能得到司马太傅的赏识，一定也是个厉害角色。他们是亲戚不假，司马太傅给予他的品目时，山涛只不是个十七八小伙子，而且司马太傅那时也没做大官，他的品目应该是**实可信的。可这么个有才学的人，为什么四十岁了才入仕呢？如果只是因为司马太傅得以入仕的话，他应该在四十岁以前就具备了很好的条件。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因为纵情于山水之间，而错过入仕的好时机呢？听说他在妻子面前还夸下过海口，他能做很大很大的官。足见他也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山涛身上有许多的迷吸引着阮籍，他想去揭开这些迷底。或许这些迷底可以稀释他心中的愁苦。
阮籍想去面见山涛也不是唐突之举，山涛到河内郡上任时，就向阮籍、嵇康等名士发出了邀请。山涛一生热爱有才学的人，在他看来，发现人才，举荐人才，不只是他的份内事，更是一种责任。当时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身为一方大员，不去发现所辖区域的人才，并将其举荐出来，这些人才就会被埋没。这对有才学的人是不公平的，人才不能为国家所用，同样也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山涛不只是在河内任上有这样的热心肠，后来位至公卿依然如故。阮籍早就想应邀去一趟河内，可一直没能成行。蒋济征辟，他不得不去应付。《通易论》不能不写，他以简易明了的风格诠释《易经》，迥异于王弼玄之又玄注解，既是对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的回应，这是为了解开夏侯玄作《辨〈乐论〉》后一直缠绕阮籍的一个心结。这事虽然算不上燃眉之急，当然也要尽快了结。研读《易经》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又将应邀山涛的事推迟了一些。现在他手上没有急着要办的事，也该到山涛那儿赴邀了。恰恰心中愁苦郁结，去山涛处一诉衷肠，自然成了首选的地方。
阮籍有了目的地，立即备好车马，直奔西边的河内。不知何故，一想到要见山涛，他就抨然心动，好像要去会见阔别已久的老朋友那样激动不已。也许是他们的身世相近，阮籍的心里生出了亲切感。年幼失**的境遇是许多人没法领会的，唯有像山涛这样感同身受的人内心才是相通的。他相信山涛一定能懂得他心里的闷，心里的苦。阮籍无须他人的同情，但他知道很多人不懂得他的感受，甚至产生很多很多的误解。两人的家境也是惊人的相似，山涛的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阮籍的父亲虽然名声很大，也不过在丞相府上做了个小小的文职人员，照样没给家人带多少福祉。他似乎感到在山涛那儿能够找到一丝情感的依**，他会是一位**解人意的兄长，甚至觉得他会像一位父亲那般**挚地关切。受到愁苦煎熬的阮籍一刻也不想停留，快马加鞭，巴不得转瞬就见到山涛，将心里的愁心里的苦一古脑儿全部吐出。车马向西疾驶，马蹄有力击打路面，响起沉闷的得得的声音。路面不平，车身颠来簸去，弄得阮籍的身子不住地左右摇晃，他满心的愁苦也在摇荡中向外溢出。清风将马鬃吹得不住地向后飘飞，冷冷地吹着阮籍的脸面，也将他青青的发丝吹得向后飞扬起来，那浓浓的愁苦仿佛顺着发丝不断飞向脑后。
阮籍与山涛没有任何的约定，贸然造访山涛，能否得以相见，他心里也没有底。这完全取决他们有没有缘份。阮籍驱车来到河内郡衙门前，向守卫作了介绍，请求他向山大人通报一声，陈留阮籍前来拜访。守卫听说他是山大人的好友，赶忙跑去向山涛通报。不一会儿，山涛便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满面笑容，远远的，山涛已抱拳示意。见到山涛，心里不由几分惊喜，眼前的山涛跟想像中的那个山涛没有两样，让阮籍感到山涛如父亲般亲切。他们还**是有缘。如果他俩错过了这次晤面，也许就错过了千古的竹林之游的美谈。阮籍赶忙迎上前去，抱拳向山涛还礼，陈留阮籍见过山大人。山涛心喜万分，阮嗣宗能来河内，乃山涛今生之大幸，今生之大幸啊。山涛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阮籍，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朋友一样，想从他的身上寻觅到些微的变异。他看到的是英俊的阮籍，身材魁梧，轮廓分明，稳重内敛，身着粗布短衫，却是不卑不亢。他就是才情四溢的阮籍，一篇《乐论》将洛京的名士们的清议热情再次点燃，有关乐论的争辩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他还不知道阮籍的怀里正揣着一部刚刚脱稿的扛鼎之作。山涛吩咐了手下人几句，便邀着阮籍去了家里。两人刚一坐定，家人便将茶水端上了几案。阮籍呷了一口茶，面带歉意地对山涛说，阮籍没有即时应邀，愧对山大人的诚意。山涛忙说，嗣宗不必介意，蒋太尉的征召肯定不能耽误。又**诚地对阮籍说，嗣宗，千万不要再叫山大人，直呼山涛就是了，叫一声巨源，更为亲切。我就是一个随性的人，嗣宗不要拘泥于繁文褥节，你我都不自在，像叔夜那样随性，才是我们所要的。阮籍随口问了一句，哪一个叔夜？山涛告诉他，嵇叔夜，嵇康，隽才，家居山阳。他**我小十七八岁，小兄弟一个，可他只把我当同龄的朋友。只有这样，我们在一起才没有任何顾忌，任情地说笑，那才叫高兴呢。阮籍见山涛说得**挚，赶忙应道，好，我叫你巨源就是了。阮籍本就是一个随性的人，他巴不得没有繁文褥节的约束。说话间，热腾腾的茶水已端了上来，可阮籍正在寻思山涛刚才提及的嵇康。他似乎在那儿听人说起过这个人，可老是想不起来，甚至觉得冥冥之中在哪儿见过似的。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想起明帝很欣赏的一个年轻人好像就叫嵇康，便向山涛求证，是不是明帝任命为浔阳长的那个嵇康。山涛点头应道，正是。叔夜少年时就已经才情四溢，十六岁时写了一篇《游九山咏》，让许多文士交口称绝，文章传来传去到了明帝的手上。明帝读后称誉文章言辞瑰丽，便问身边的人，这个嵇康是哪里人？身边的人告诉他，嵇康是河内山阳人。明帝说嵇康很有才华，我要提拔他，于是便封了个浔阳长。阮籍说，嵇康了不起，未到弱冠就得到明帝的赏识。山涛却是不以为然，你说，浔阳长也叫官？阮籍正色地说道，官大官小也是官嘛？山涛说，叔夜可没把那个浔阳长当作什么官的。要不然，我叫叔夜让与你。阮籍连忙阻止，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君子不夺人所爱。山涛说，你这个君子可是嫌官小了一些吧。说罢，两人会意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