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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竖子当道
屠戮还在继续。
嘉平三年，即公元251年，司马懿再次挥舞屠刀，将太尉王凌和兖州刺史令狐愚的父族、母族、妻族的人头全数砍落，武帝的儿子楚王曹彪也**得自行了断。
王凌跟高柔、王观、蒋济等人一样被司马懿蒙骗了，以为典午兵变只是将曹爽一干人逐出朝廷。王凌也是不满曹爽一干人跋扈专横，奢靡浮华，满以为他们不在朝廷，大魏的好**子就到来了。等到司马懿举起屠刀将正始名士三族的一颗颗人头砍落在地的时候，王凌等人看清了司马懿的狼子野心，他原本是要将大魏天下装进自家的兜里。王凌举孝廉入仕，儒家思想深深地根植于心中，又深得武帝文帝的垂青，于情于理，他都要忠诚大魏。身为忠臣的王凌对司马懿的僭越行径非常愤怒。尚无御宇经历的少帝被老谋深算的司马懿玩于股掌之间，心无志向，万念俱灰，破罐子破甩，贪图奢靡荒**，只求苟活于世，让心系大魏的忠臣非常失望。但王凌却想拯救大魏于万一，唯一办法就是另立新君。他一人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他便找到了亲外甥令狐愚。令狐愚在兖州任刺史，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在他的劝说下，令狐愚答应与他一道谋划另立新君之事。他们想到了武帝的儿子曹彪，试图拥立曹彪在许昌称帝，取代少帝。曹彪有勇有谋，为当时曹氏一脉中的不贰人选。曹彪的封地在兖州，联络曹彪便由令狐愚去完成。嘉平元年九月，令狐愚派亲信张式以监察亲王为名赴楚王曹彪家拜访，张式对楚王曹彪说，令狐使君向大王致意，天下的事未可知，愿大王珍重！其实就是在暗示曹彪，希望他担当起御临大魏的重任。与此同时，王凌又派家仆劳精去洛京，将另立新君的打算告诉儿子王广。王广的想法与他不同，认为每当要干一番大事业，应该以人情世态为本。曹爽因骄奢**佚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何晏虚浮而不能治国，丁谧、毕轨、桓范、邓飏等人虽有较高的声望，但都一心追逐名利。再加上变易国家的典章制度，多次更改政策法令，他们心里想的虽然十分高远，但却不切合实际民情。百姓习惯于旧制，没有人顺从他们。所以他们虽有倾动四海的势力、威震天下的声名，然而一旦被杀，手下名士就散去大半，百姓们照旧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子，没有谁为他们悲哀，这都是失去民心的缘故。如今司马懿的本心虽难以测量，事情也不可预料，但是他却能提拔贤能，广泛树立超过自己的人才，遵循先朝的政策法令，符合众人心里的愿望。造成曹爽恶名声的那些事情，他都必定加以改正。终**兢兢业业，以安抚百姓为先务，而且他们父子兄弟都掌握着兵权，是不容易被推翻的。儿子从现实的利害关系分析了另立新君的不可行性。王凌岂能不知，他心里清楚，与司马懿对抗，无异于**蜉撼树，但他无限忠心于大魏，成功与否，都将奋力一搏。让王凌始料不及的是，令狐愚突然病故了。嘉平元年十一月，令狐愚再次派张式拜访楚王曹彪，可张式还在途中，令狐愚就病故了。本来就毫无胜算的另立新君又平添几多风险。消息很快传到了洛京，正在司徒府上报兖州政务的幕僚杨康听到后大吃一惊，然后就是畏惧。杨康当然知道另立新君的风险，心里一直打鼓呢，主子参与进去了，他别无选择。主子病死，让杨康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更想立功，第一时间就向司徒高柔检举王凌和令狐愚的谋反计划。高柔又惊又喜，立刻报告了太傅司马懿。司马懿曾知遇于王凌，升他为太尉，不由大吃一惊，老成练达的司马懿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并未采取任何行动。王凌虽与令狐愚密谋另立新君，但没有任何举动，没有**凭实据，司马懿不会对位列三公的王凌贸然下手。司马懿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对王凌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借刺史一职空缺，立即将亲信黄华擢升为兖州刺史，将兖州的军权牢牢地掌控自己手中，同时又能严密**楚王曹彪的动静。王凌以为黄华擢升为兖州刺史乃正常的补缺，却不知司马懿对有了防范，仍然暗中积极准备着，等待行动的时机。嘉平二年，王凌夜观星象，看见荧惑星闪烁着辉光，也就是现在说的火星，出现在南斗星的位置上。他大喜过望，认为斗中有星可能要出现一位显贵的人物，更加坚定另立新君的决心。嘉平三年元月，吴国孙权怕自己死后魏军长驱直入，封锁涂水。王凌觉得机会来了，以教训吴国为名恳请朝廷发下**兵的虎符，想调动扬州大军发动**。司马懿知道这是王凌的计谋，没有准许王凌的请求。王凌别无他法，便派心腹杨弘说服黄华共同举事。杨弘没能说服黄华，反倒是黄华说服了杨弘。虽然王凌所行之事是对大魏大忠，但其实力对**太过悬殊，黄华说服杨弘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杨弘和黄华联名上奏司马懿，检举王凌反叛朝廷。嘉平三年四月，司马懿见时机成熟，调集数万人马，从水路南下，同时下令赦免王凌之罪，还写信晓谕王凌。司马懿并非**心想要赦免王凌，目的就是要麻痹王凌，同时加快了军事行动，亲率大军快速到达百尺堰，直逼扬州治所寿春。王凌发现情况不妙，又拿不到虎符，无法调动扬州大军，自己那点兵马根本不能和司马懿大军抗衡。为避免寿春百姓遭受战火，王凌写信请罪，并派掾属王彧向司马懿交出官印和仪仗，自己则前往丘头，在司马懿大船前面缚手投降。司马懿派人为王凌解缚，并交还王凌之前交出的官印、仪仗。王凌**以为自己得到了赦免，于是乘小船前去拜见司马懿，却被司马懿派遣的部下阻拦在十余丈之外。王凌还理直气壮质问司马懿，我如有罪，你可用半片竹简召回，何苦亲自率领大军前来呢？司马懿对王凌说，君非折简之客啊！意思是说，你王凌岂是半片竹简就能召回的人呀？王凌冲着司马懿大声喊道，太傅对不起我。其实就是骂司马懿是说话不算的小人。司马懿却厚颜无耻回答王凌，我宁可对不起你，也不能对不起陛下！少帝只不过是他用权的皮影，他哪会将少帝放在心上，但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嘴脸，立马就将少帝搬出来作挡箭牌。说罢，即令军士押下王凌，又派步骑六百押送王凌从陆路去洛阳。行到项城时，王凌知道司马懿不会轻饶于他，便服**自尽了。司马懿并未因此罢手，还将令狐愚的**骨从坟墓中挖出来，与王凌的**体一起暴市，示众三**。司马懿的狠**不**伍子胥掘墓鞭**逊色，伍子胥当是为父报仇，司马懿痛恨王凌和令狐愚竟然如此之深。即便这样，司马懿的恨意未消，还将王凌和令狐愚的三族满门斩杀。楚王曹彪****，他的所有亲人被流放到了平原郡。
王凌与曹爽同样遭遇司马懿的**手，但阮籍的内心感受却不径相同。虽然曹爽一干人的三族惨遭屠戮，但阮籍更多是同情和悲悯，就算愤怒也是觉得司马懿过分残**和歹**。王凌的死让阮籍非常悲痛，欲哭无泪的那种悲痛，而且这样悲痛只能隐**在内心，他必须强行压制自己的情感，当然也对司马懿的残**和歹**非常愤怒，因此他内心郁结着强烈的悲愤之情。王凌与曹爽的死有着本质的不同。曹爽是因为弄权，身为顾命大臣，又是皇室一脉，不谋振兴大魏之大计，却是利用身份的特殊和手中的权力专横跋扈，奢靡**逸，将大魏拖进积重难返的泥潭，弄得众叛亲离，才给了司马懿可剩之机，死到临头了仍想着苟活。如果只是斩杀曹爽一人，不殃及三族，虽然没有谋逆之心，他也是咎由自取。悲悯是因为殃及无辜。愤怒是因为司马懿搞得非常血腥。然而王凌是不满司马懿的僭越行径，也因少帝不思进取，甘为傀儡非常失望，另立新君也是为了使大魏获得新生，他对大魏的忠心可鉴。他将自己及三族的安危置之度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牺牲精神来自于他对大魏的忠诚。他投降司马懿不是怕死，而是为了寿春的百姓不再遭殃。这一切，恰恰说明了王凌是大忠大义的人。他没有像曹爽那样想到过要苟活，慷慨地选择了饮**自尽。王凌和令狐愚虽然死后仍然受到了司马懿的**，但不能抹杀他们对大魏一片赤诚之心，反而证明司马懿因自己的僭越行为而心虚，也为有王凌和令狐愚这样忠诚大魏的勇士而胆怯。王凌的所作所为与阮籍的道德伦理和**伦理是一脉相承，他认同王凌，敬重王凌，心里甚至有几分愧意，因为他缺乏王凌那样的勇气和牺牲精神。
王凌死后，阮籍内心非常压抑，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也不知如何才能缓过这口气。饮酒不管用，即便喝得酩酊大醉，也只是短时间的麻木，醒来之后，沉重的压抑依然如故。找朋友倾诉可能是最有效的舒缓压抑办法。可找谁倾诉呢？嵇康吗？他现在是自身难保，远到河东避难去了。山涛吗？山涛攀附上司马氏这根藤蔓，正在为兑现三公的支票锐意进取。纵然山涛是率**可信的朋友，在这特殊时期，谨慎的阮籍万万不敢向山涛坦露自己的心迹。刘伶吗？不知他驾着鹿车疯到哪里去了。王戎吗？司马懿的血腥高压增强了他的进取心，他正在主动接近司马懿的心腹钟会，肯定不可与他倾诉心里的苦衷。目前也不是会友好时候，**佞小人捕风捉影是不可避免的，曹爽一干人的头能扣上谋逆的屎盆子，**人的头上照样也可以扣上。大魏处处充斥着恐怖，人人自危，至情至义的好友也是不敢轻易聚首的。正好侄儿阮咸从阮家庄来到了洛京，冲淡了他压抑的心情。阮咸也是在家里呆久了，感觉寂寞无趣，又没有好去处，便屁颠屁颠跑到叔父这儿来了。阮籍高兴地对阮咸说，咸儿，你来正好，叔父陪你玩个痛快。陪陪家人是多么正当的理由呀，司马太傅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与侄儿在一起，也没有结**之嫌，可以名正言顺出现任何地方，但阮籍不会选择酒肆或客栈，因为那些地方都有司马懿布下的耳目，他想去的地方肯定让别人臆想不到。他叫阮咸陪他去广武山游一游。阮咸不解地望着叔父，广武山？阮籍认**地点了点头，对，广武山。阮咸心里直犯嘀咕，广武山不就是汉王刘邦和楚王项羽捉对厮杀的地方嘛，叔父都游过好几回了，怎么又想起去广武山呢？叔父游玩山水一向随性，他也不想追问叔父去广武山的用意，广武山就广武山吧。叔侄俩欣喜地驾着马车，直奔广武山。
广武山位于今天河南省荥阳市黄河南岸，古代又称三皇山、敖山。这里东连荥泽，西接汜水，有两个山头，东面的叫东广武，西面的叫西广武，两山相距两百米，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鸿沟从两山之间穿过，叫广武涧。当年汉王刘邦和楚王项羽各自占领一个山头，对峙于此。当时项羽特意制作了一个高脚的用来放置祭品的俎，将刘邦的亲爹绑在上面，放在很高的地方，让对面山上的汉军看得见。兵士不知俎上所绑何人，并报告给了刘邦。刘邦站在高处反复一看，俎上绑的竟然是他的父亲大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知道项羽一定要拿他父亲要挟他。果然，项羽在对面得意地冲他在喊道，你现在如果不快些投降，我就烹杀太公！刘邦没有惊慌，思忖了一会，回答项羽，我与你都是楚怀王的臣子，当年怀王对我们说过，你们约为兄弟。所以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你如果一定要烹杀你的父亲，那就请你分我一杯羹！项羽听后无言以对，也没有伤害刘邦的父亲。
阮籍站在广武山上，不禁想起了项羽与刘邦这一番对话，感概万端，**然长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阮咸不知叔父所云，好奇地问道：叔父说谁是竖子？
阮籍若有所思，笑而不答。阮咸望着幽深的广武涧，遥想当年汉王刘邦和楚王项羽对峙于此，两人那番隔涧喊话让阮咸幡然醒悟，明白了叔父的话中深意。
阮籍说的竖子不可明示，但英雄的指向却是清晰的。项羽率领千军万马征战何止千里，他的脚下可谓白骨累累，但他并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他绑刘邦的父亲目的是为了要挟刘邦投降，并不是要取其性命。不滥杀无辜，不是妇人之仁，是**君子所为，是**正的英雄。刘邦与项羽曾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对项羽的禀性非常熟悉，他知道项羽的气度，不会对一个手无缚**之力的老人下**手。刘邦大打感情牌，无疑触动了项羽内心最为柔软的那一部分，无疑也是英雄最为坚硬的部分。刘邦所为似乎有点痞子的味道，但唯有与项羽才敢耍这样的手段。因为在刘邦的眼里，项羽就是一个货**价实的英雄。当他遇到司马懿时，他敢这样玩吗？一准会把他老父亲的小命给玩没了。
阮籍没有以成败来论英雄。项羽和刘邦都是英雄，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英雄。项羽非常在乎过程，他一直关注着过程的完美，为了达到这样的完美，将在伦理和价值观方面花费更多的注意力，无疑增加了许多实现最终目标的机会成本，其结果定当不如最初想象的那样完美，甚至就是悲惨的结局，英雄末路，令人扼腕。如果这样的逻辑成立，项羽就是一个悲情英雄。一出《霸王别姬》让世人演绎千百年，无数**客艺人试图洞悉项羽的内心世界，但始终没有脱离一个怪圈，那就是将项羽固定为英雄爱美的形象，甚至将项羽说成胸无大志，刚愎自用，只有妇人之仁的懦夫。一曲《垓下歌》唱出了当世英雄的万般柔情。当项羽在垓下身陷绝境时，虽然慨叹伟业无成，但更让他牵挂的却是虞姬的将来，可见亲人在霸王心中的位置。虞姬只是他亲人中一员，当他溃败到乌江边时，面对的是更多的亲人，即江东父老，八千子弟无一完整回归故里，内心的愧疚之情自然而生，唯有自刎以谢罪。项羽****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只是愧对江东父老，他不想罪上加罪，再起战事，又一次将祸水引向亲人。而刘邦一开始就是奔着结果去的，不会过多关注过程的完美，甚至不在乎束缚头脑和手脚的伦理和价值观，机会成本相对较小，成功的概率更大一些。所以刘邦如愿得到了江山，当之无愧的成功的英雄。况且两人都出身素民，为了反抗暴秦揭竿而起，无一不堪称英雄，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万世不朽。
知道阮籍景仰的英雄，他说的竖子就不言自明了。曹爽身为皇室一脉，明帝将辅佐幼帝的重任交付于他，他却不思振兴大魏社稷，奢靡**逸，弄权误国，当在竖子之列。司马懿受文帝明帝垂青，两次辅佐幼帝，然而他视文帝明帝的知遇为无物，僭越野心**渐膨胀，大肆诛杀大魏股肱之臣，视少帝为皮影，玩耍于股掌之间。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岂可以英雄论之，定当列为竖子。他大肆鼓吹名教，所作所为却与名教的主旨背道而驰，其虚伪丑恶的嘴脸为君子所不齿。他在与曹爽的争斗中，虽然是一个胜利者，但不是英雄，而是**佞小人。在阮籍的眼里，他将曹爽打压下来，并取而代之，只不过是去了一个乌龟来了一个王八。
阮籍来广武山显然不是为了观赏风景，秀丽的山峦，幽深的峡谷，早已了然于心。他是为了缅怀作古的英雄，追忆英雄的魂灵。他感叹自己没有生在英雄的时代，而是生在竖子当道的时代。就胜败而言，曹爽和项羽都以失败而告终，但曹爽与项羽不可同**而语，曹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项羽却是一个失败的英雄，受万世景仰。司马懿与刘邦同为胜利者，刘邦从素民到帝王，可谓一步登天，建立了一**天下的大汉帝国，叫万代服膺。可司马懿大行不忠不义之事，血腥屠戮无辜，令大魏子民胆寒，让天下名士痛恨，遭万世唾弃。
司马懿命归黄泉后，大儿子司马师从他手里接过屠刀。司马师的狠**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对自己的原配妻子痛下杀手，更别说那些挡了他道的人。他的原配妻子不是别人，是夏侯玄的妹妹，她聪明能干，经常帮着丈夫谋事。正是她的聪明害了她，她发现司马一家对大魏存有异心，司马师怕她泄密，并将她**死了。司马师残**狠**的基因不只来自父亲，也来自母亲。**怕司马懿装病的秘密被女婢泄漏，将其**杀。有了双亲的狠**基因，他的血腥也就不足为怪了。嘉平六年，李丰、张缉、夏侯玄、苏铄、乐敦、刘贤以及他们的父族、母族、妻族的亲人，不分老幼，全数被司马师无情斩杀。
司马氏的血腥高压，并没有吓倒忠于大魏的人臣。这次举事反抗司马氏的是年少出名的中书令李丰。
李丰擅长评品人物，在文帝时期就已名扬吴越。李丰口才好，学问深，但才能不出众，升迁之路并不十分畅通。可李丰却是一个很有立场的人，曹爽与司马懿对峙时，周旋于两者之间，不选边站队，所以没能谋到任何有份量的职位。直到嘉平四年，司马懿去世，中书令一职空缺，新任大将军司马师征询朝臣意见，谁合适补任中书令，有人举荐李丰，司马师无别的人选，并奏明少帝让李丰接任中书令一职。但李丰的**伦理是清晰的，他做的是大魏的中书令，而不是司马氏的中书令，不会因司马师奏明少帝被任中书令而对司马师感激涕零。李丰的儿子李韬娶齐长公主为妻，无疑有攀附皇室之嫌，但不能扼杀李丰对大魏的忠心。李丰举事没有私心，而是对司马氏的僭越行为充满了愤怒，企图将司马氏逐出权力中心，拥立夏侯玄为大将军，匡正大魏社稷。当时，夏侯玄、张缉受到司马氏排挤，削职无权，闲赋在家，对司马氏心怀不满，是李丰首先要争取的对象。夏侯一脉在曹魏可是豪门士族，夏侯玄本人也是很有才学的正始名士，很有名望，的确是替代司马师的不贰人选。张缉乃皇后之父，贵为国丈，竟然被免除了郡守一职，这口气**的难以下咽。张缉与李丰是同乡，李丰又与皇室有姻亲关系，李丰没有费多少口舌，张缉便同意参与举事。李丰暗地命令他的弟弟、兖州刺史李翼请求入朝，想使他率兵进京，合力起事。李翼请求朝见，却未获批准。李丰等人谋划二月举事，想借君王御驾亲临、各门有卫兵之机，诛杀司马师，以夏侯玄取而代之，以张缉为骠骑将军。李丰秘密地告诉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你们几个人在内廷，干下不法的事很多，大将军司马师这人严厉刚毅，还一再提醒，你们可不能重蹈张当的覆辙啊。苏铄、乐敦、刘贤明白李丰所说何意，一一应诺，愿意听从李丰驱使。 司马氏的耳目遍布大魏朝野，李丰的行动很快就被司马师察觉了。司马师将李丰叫到府上问话，李丰巧舌如簧，百般搪塞司马师。司马师质问李丰暗通苏铄、乐敦、刘贤意欲何为。李丰知道事情败露，面对心狠手辣的司马师毫不胆怯，大义凛然地说道，你们父子心怀**邪，将要倾覆社稷，可惜我力不能及，不能将你擒杀诛灭！司马师勃然大怒，奋力举起大刀，将刀把上的铁环重重地砸向李**口，李丰口吐鲜血，当场倒地死去。
夏侯玄面对司马师的寒气逼人的屠刀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彰显了豪门士族应有的气节和风骨，可圈可点。夏侯玄内心非常清楚，司马懿无故解除他的职务，就意味着曹爽、曹议、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等人命运就是他的命运，只是司马氏还没找到理由，只要一丁点把柄落到他们手里，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在正始名士中，夏侯玄的理政才能可在诸人之上，司马氏对那些浮华之士都不放过，自然要视他为心腹大患，虽然解除了他军政职权，但始终觉得他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挖空心思要将他清除掉。既然李丰举事，牵扯上了他，司马绝对不会轻饶他。因为夏侯玄没有直接参与举事，要对声名煊赫的名士夷三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司马师必然想方设法罗织罪名，让天下认为夏侯玄**该死。司马师派心腹钟毓审讯夏侯玄。名义上是审讯，其实就是想办法让夏侯玄认罪。钟氏兄弟喜欢钻营，曹爽掌权时，夏侯玄大权在握，钟毓很想攀附夏侯玄，可夏侯玄恃才傲物，十分讨厌钟氏兄弟的庸俗行径。钟毓受到夏侯玄的冷落，当然记恨于心。今**他亲自审讯夏侯玄，心里不由一喜，奚落夏侯玄道：太初啊，你怎么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夏侯玄知道钟毓是在看他的笑话，凛然地告诉他，志趣不同，不可能做朋友。就算我今天是阶下囚，也不愿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钟毓本想奚落他一番，不想反被他嘲讽，讨了一个没趣。司马师将夏侯玄交到钟毓手上，他既高兴，也发愁。将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交到他手上，那是主子对他的信任，同时，他也知道，要让夏侯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认罪是很难的。当他叫夏侯玄动笔写下自己罪行时，夏侯玄冷眼直视钟毓，厉声呵斥道，我怎么可以写这样的言词呢？如果你要向主子交差的话，你就自己写吧。钟毓知道如何相逼，夏侯玄是不会动笔写的，为了完成主子交办的任务，只有自己替夏侯玄写了，他给夏侯玄罗列了一大堆十恶不赦的罪名。这时，钟会也跑来了，假惺惺地对夏侯玄说，他可以去大将军那儿给说情。夏侯玄觉得钟会的所作所为，是对他莫大的侮辱，非常愤慨地说道，钟会，你为何对夏侯玄苦苦相逼呢？钟毓见弟弟也讨了没趣，只好向夏侯玄摊牌了，将自己替夏侯玄写好的供词呈给夏侯玄看。钟毓罗列的罪名全是可以夷三族的，可夏侯玄轻描淡写地瞄了眼，对他说，就这样吧。然后高昂着头，两眼望着空中。
在夏侯玄面前唱戏的，不只钟氏兄弟，还有司马氏兄弟。司马氏唱了一出双簧戏，司马师唱黑脸，司马昭唱白脸。司马昭的戏演得非常逼**，流着眼泪为夏侯玄求情。司马昭的眼泪**是为夏侯玄流的吗？明眼人都知道，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要讲交情，司马师曾经加入了正始名士的清谈行列，他不该对夏侯玄动手。司马昭的眼泪是流给天下人看的，他要向大魏民众标榜自己是一个爱惜人才的人。因为他心里清楚，兄长铁了心要将夏侯玄的人头斩落，不会因为他的几颗廉价的鳄鱼泪饶过夏侯玄的。他在兄长面前争取这个美好形象，也是为了笼络更多的人才作准备，更长远的目标自然是为了盗取大魏社稷。不得不让人佩服，司马氏权谋术的确很高明。曹爽虽然借皇族的优势谋到了大权，但权谋术却很低劣，输给老谋深算的司马氏势所必然。
**正为夏侯玄痛心的人，也只能是像阮籍这样有正义感的名士。夏侯玄与阮籍有过思想的碰撞，这可是难得的缘份。当时他们的思想派别不竟相同，夏侯玄的《辨〈乐论〉》其实就是对他而立之年的思想的正面撞击，不仅使阮籍的名气飚升，也让年轻气盛的阮籍能平心静气地自我检讨思想的罅隙。也许因为正始名士喜好浮华，阮籍因自幼学习儒术，酷爱飘逸穷达，不肯入流，或许阮籍乃寒门士族，属于**根之列，**不得四聪、八达这些皇亲国戚或豪门士族之后，阮籍生性自卑，不想屈尊与他们结交。但是他们有思想的交流，他们的情谊是那些酒肉朋友不可**拟的。现在阮籍已经放弃了儒家思想，信奉老子的无为之道。应该说，阮籍与夏侯玄的思想已属一流。司马师的肆意屠戮，又一位正始名士的人头要落地，可阮籍只有伤心落泪的份，而且还要背着人偷偷地伤心落泪。面对司马师的屠刀，阮籍也是自身难保，正义的愤怒只能暗**在内心深处。
李丰举事，不仅将自家三族，还将张缉、夏侯玄、苏铄、乐敦、刘贤等人的三族送上了黄泉路，同时也断送了少帝的帝位，被废为齐王。郭太后再次扮演了帮凶的角色，按照司马师的旨意下诏，将少帝废为齐王。少帝被废，进一步证明了大魏的社稷不再姓曹，虽然姓曹的人坐在帝位上，但那是彻彻底底的皮影而已，大魏社稷其实已是司马氏的囊中之物。司马师的所作所为，阮籍不会因为在大将军作幕僚改变自己的评判，他照样认定那是大逆不道之举。虽然他现在信奉老子的无为思想，但他还不能做到**正地无为，儒家的**伦理仍然顽固地左右着他对人对事的判断。天下人都知道，郭太后是不可能自己主动下诏废除少帝，一定是狼子野心的司马师逼着她干的。阮籍岂能不明白其中究里？在他的心里，司马懿是竖子，司马师自然也是竖子。如果庸俗到有**便是娘，那他就不是傲然于世的阮籍。阮籍可是一个高洁的名士，他高傲的骨气和超凡脱俗的风度，都不会丢弃最起码的伦理底线，更不会丧失自己的人格。
斩杀了夏侯玄三族，没了心腹大患，司马师心安了许多，当郭太后提出让东海王曹霖的儿子曹髦继任新帝时，司马师作出了让步。在司马师的心中，大魏除了夏侯玄，不可能再有人能翻得起大浪了。不管谁来继任新帝，在他的眼中，都是听从他任意摆布的皮影。虽然东海王曹霖的儿子曹髦不是他心中继任新帝的人选，但他还是同意了。司马师已经不在乎由谁来继任新帝，他所盘算的，是如何品尝大魏社稷这道美味的大餐。阮籍也有这样的判断，司马师可以随意废立皇帝，大魏社稷易手自然就是迟早的事情了。深深浸**于儒家**伦理的阮籍，一生关心大魏的命运，他亲眼目睹大魏毁在一个个竖子手中，大魏的灭亡也许就在旦夕之间，怎能不让他哀伤悲戚：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
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
走**横驰，飞鸟相随翔。
是时鹑火中，**月正相望。
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
羁旅无俦匹，俛仰怀哀伤。
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
岂惜终憔悴，咏言着斯章。
谨慎的阮籍虽然对司马师的僭越行为非常愤怒，但他还是用隐**的方式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大梁乃战国时魏国之都，阮籍以战国的魏国之事暗喻当今的曹魏。他以“鹑火中”为农历九月、十月之交的时间，又说“**月正相望”，即为农历每月的十五**，也就是九月十五，与废少帝的嘉平六年九月甲戌**即农历九月十九**，以及立高贵乡公曹髦的十月庚寅**即十月初六正好吻合。阮籍说的就是这个让人伤感的时侯。他看到了战国魏都的景象，其实就是告诉我们他看到了今**大魏的景况。阮籍以“鹑火中”这个时间节点，借春秋时晋灭**之事，大胆预测大魏的国运。他眼见司马氏加快了盗取大魏社稷的步伐，怒火中烧，可又无计可施。他一直期盼大魏成为强盛的国家，可他却等到的是大魏即将沦落为战国魏都的遗址，一样的洪波野莽，一样的兽驰鸟翔，阮籍绝望的心境可想而知。司马师的肆意屠戮更加让阮籍胆颤心寒，仿佛北风那样刺骨，冰霜那般阴冷。他感到孤**无助，只有浓重的哀伤紧紧地包裹着他。但是他没有丢掉自己的人生信条，没有被功名利禄所俘获，仍然遵循君子的为人处事之道。阮籍身处竖子横行的时代，但仍然坚守着内心的那片净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