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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岁失**
对于年近半百的阮瑀来说，最为珍贵的是家庭的**。功名利禄早就对他没了吸引力，现在他是心安理得地在丞相府做个小小的曹掾。小阮籍才是他的一切，他只想好好地活着，养育阮籍长大**。但是天不随人愿。建安十七年，即公元212年，大魏爆发了一场大瘟疫，阮瑀不幸中招。当时他正随丞相征战在外，军营是人群最为集中的地方，特别容易感染。病**专爱找体弱的人下手。阮瑀一直体质羸弱，在外行军打仗，生活没有规律，风餐露宿，再说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身体机能**渐衰退，哪儿扛得住病**来势汹汹的袭击呢。阮瑀不幸染上了瘟疫，一**。
这时的阮瑀绝不想倒下，小阮籍他还没爱够呢。阮籍太小了，才三岁呐，**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父亲的责任还没有尽到，怎么可以离他而去呀？那个被后母**的孤儿的凄惨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他怎么**心让自己的小儿子成为孤儿？他在诗中还以孤儿的口吻诘问过孤儿的生母。难道同样的诘问也要落到他的头上吗？小阮籍有母亲爱着，有哥哥爱着，有姐姐爱着，不会沦落到那个被后母**的孤儿的地步，可世事难料啊。他当然无法知道他离开小儿子后，**将会如何演绎，家庭会有什么变故。他当然是放心不下他的小儿子。可病**却不会在乎一个父亲的心情，也不会怜悯阮籍年幼，而是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阮瑀羸弱的身体，他实在是无力支撑了。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让大儿子阮武把叔父叫来。兄弟俩紧拉着手，泪眼帘帘，深深的兄弟情谊尽在无言中。阮瑀将小儿子托付给了弟弟阮武，他要弟弟父亲那样严格管教阮籍，不违纲常，不丢礼数，不求**厚禄，一定要教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弟弟**眼泪，一个劲地点着头。又叫来了阮籍，让他跪在叔父的面前，叫他一定要听叔父的话，任性调皮的话，叔父可以像亲生那样骂他，也可以打他。小阮籍还听不懂父亲说这些话的意思，但点了头，应了声。小小的年纪，他想不了别的，只想着父亲快些好起来，父子俩又可以开心地嬉闹。可他不知道父亲永远起不来了。
一代隽才没到知天命的年龄便匆匆地走了，留下了一个刚长好牙齿的三岁孩童。建安十七年的深秋，阮瑀带着深深的遗憾走了。他遗憾自己生在乱世，虽有治世安邦之才，但却是毫无建树。他眼见生活在底层的人群痛苦不堪，却遗憾自己无力救他们于水火。他本想任情于虚无，可遗憾地妥协于现实。他最遗憾的是没有机会给小儿子倾注更多的父爱，他不能抚养他长大，他不能教育他**。当然没有一个人不带着遗憾离开人世。阮瑀也不是唯一有遗憾的旷世奇才。只是他的遗憾多了一些，他的遗憾摧肝**肺。
深秋的陈留冷幽幽的，也是愁绵绵的。细小绵长的秋雨浇愁了陈留暗灰的天空，浇愁了阮家庄人的脸面；浇冷了被秋风围剿后光溜溜的树干，浇冷了陈留的泥土，浇愁了阮家庄人的心……那个被蔡邕称许的奇才永远离开了陈留，永远离开了阮家庄。
父亲死了。这对于三岁的阮籍来说，并没有多少感受。因为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住死亡。他只是看到曾经满脸笑意的父亲现在紧紧闭上了双眼，也不见父亲说话。阮籍满以为父亲睡着了。可是母亲呼天抢地地痛哭，姐姐也伤心地叫喊父亲，父亲仍然没有睁开双眼。虽然哥哥没哭出声来，但仍是满脸悲伤，以泪洗面。他似乎感觉到父亲不是睡着了。全家人都也披麻戴孝，他自然不能例外，可他不知为何要那样。他见几个中年男子将父亲装进了棺椁。阮籍因为看不见父亲哭闹了起来，我要父亲，我要父亲。他的哭闹触动了母亲脆弱的情感，母亲又伤心地恸哭起来。叔父**地摸着他的头，籍儿，你父亲走了。他指着棺椁说，父亲在里面，父亲没走。叔父告诉他，你父亲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他亲眼看见父亲被装进了棺椁，父亲没走，父亲没走。叔父没再往下解释，眼里饱**泪水。祭悼父亲的人**渐多了起来，个个表情沉重，望着他时眼里却是满满的怜爱。前来祭悼的人都要在棺椁前点香焚纸，寄托哀思。他好奇地问叔父，他们烧纸钱干什么？叔父说，他们给你父亲凑路费。你父亲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要很多很多的路费。籍儿，多给你父亲烧点纸钱吧。叔父边说边揭了几张纸钱，丢进了鼎里。这回他听了叔父的话，将纸钱一张张丢进了鼎里。他**以为父亲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当然不想父亲因为路途遥远没有回家的路费。
阮家庄的人齐聚他们家中，不分贫富，不分老幼，不分贵**。虽然阮瑀没有做多大的官，但也是在丞相府里办差，算得上给阮氏族人争了面子。族人知道他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虽然无意做官，但为了不给族人引来祸端，隐**着倔强的性子到丞相府做了个小小的曹掾。那些读书人更是仰慕他的才学，师从蔡邕，享誉建安七子之一的他，自然是阮家庄的第一人。前来祭悼的人络绎不绝，给年幼的阮籍留下深深记忆的，也许只有一人，那就是大魏世子曹丕。
身为大魏世子的曹丕，其排场肯定是**人无可**拟的。曹丕坐的车是又高又大的车，拉车的马是又肥又壮的马。曹丕身着的服饰自然与众不同，除了华丽耀眼，其样式也是别具一格。这个高贵的人，就是父亲生前的朋友，常常在一起吟诗作赋，饮酒嬉闹。现在父亲作古了，可世子不忘之前的友谊和情义，放下自己高贵的身份，亲自从洛京赶了过来，向朋友做最后的告别。跟曹丕来的随从**是不少，前呼后拥，那是做足了大魏世子的派头，阮瑀生前的同事和朋友也都随曹丕来了，其中就有他的同门王粲。曹丕想到前些**子阮瑀还在为大家抚琴，饮酒吟诗，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可转眼间，已然作古，悲伤之情难以释怀。见阮籍年幼，阮瑀的妻子将**自一人承当抚育幼儿责任，其孤苦可想而知，时时牵引着曹丕的悲悯之心。诗人的血液激荡着曹丕的血脉，唯有赋诗一首，抒发对朋友深深的思念。他在《寡妇赋》序中这样写道，“陈留阮元瑜与余有旧，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遗孤，未尝不怆然伤心，故作斯赋，以叙其妻子悲苦之情，命王粲并作之。”序言了了数语，表达了曹丕对阮瑀的遗霜和幼儿的关切之情，足见两人情谊之深。曹丕的《寡妇赋》是以寡妇口吻叙述寡妇的悲愁之情的：
惟生民兮艰危，在孤寡兮常悲。
人皆处兮欢乐，我**怨兮无依。
抚遗孤兮太息，俯哀伤兮告谁？
三辰周兮递照，寒若运兮代臻。
历夏**兮苦长，涉秋夜兮漫漫。
微霜陨兮集庭，燕雀飞兮我前。
去秋兮就冬，改节兮时寒。
水凝兮成冰，雪落兮翻翻。
伤薄命兮寡**，内惆怅兮自怜。
曹丕这篇《寡妇赋》不失为书写寡妇的诗歌词赋的上乘佳作。他写尽了寡妇的孤**、悲苦、哀怨和惆怅。有了这篇《寡妇赋》，也不枉阮瑀与曹丕相识相交一场。阮瑀当然也是幸运的，贵为大魏世子的曹丕没有忘记他们的情谊。他的遗霜和幼儿也是幸运的，能有大魏世子为他们设身处地思虑。但他必竟只是阮瑀的朋友，更是大魏的世子。他们甚至感受不到大魏世子同情和怜悯。阮籍不再有父亲的关爱，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送殡的队伍在愁愁的秋雨中蜿蜒前行。秋雨将泥路弄得很潮，浆住了送殡人的脚步。唢呐手鼓起腮帮地吹奏着送殡的曲子，悲伤的声音和绵长的秋雨凉凉地飘进送殡人的心里，冷冷的泪水在痛苦的脸面上流淌。大儿子阮熙双手捧着灵牌走在送殡队伍的前面，紧随其后就是小儿子阮籍。阮籍看着送殡队伍这么长，**以为父亲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都是来给父亲送别的。可是装着父亲的棺椁却被放进了墓井，紧接着人们用泥土盖住了棺椁，泥土越堆越多，垒起了高高的坟茔。母亲和姐姐匍伏在坟茔前失声痛哭。阮籍知道，坟茔里躺着他的父亲。
小阮籍并不明白，之后的**子里，他不再有父亲的陪伴，他的生活里不再有父爱，只有母亲、哥哥、姐姐与他相依为命。他甚至不知道，父亲为何躺在棺椁中，被深深地埋在坟茔里。他**以为父亲只是像叔父说的那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想着父亲何时才回来，跟他一起嬉闹，他坐在父亲的怀里口吃不清地背诵《伐檀》和《硕鼠》。哥哥为父亲焚香烧纸时，他也要给父亲烧很多很多的纸钱，他以为那是给父亲送去路费，有了足够的路费才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然而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看不到父亲的笑脸，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父亲永远只属于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父亲也许去了他期慕的地方，或是商山，或是箕山，与四皓谈天说地，或与许由云游山野中，不受儒学礼教约束，不被权力管制，多么逍遥，多么自在，多么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