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5
花子说，丈夫打她，是因为她偷偷去乡医院做了人工流产。她想她才十八岁，也许还会有希望。如果有了娃子，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花子凭直觉一直认为，她的丈夫不是现在的这个。长夜难熬，但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另一个男人。在梦中，这个男人伴她左右，有时在山花遍布的山坡上，头顶蔚蓝色的天空，脚踩软绵绵的**地，他俩手牵手，心里充满希望地奔跑，耳畔是呼啸的山风，身边是飞速后移的丛林，前方是隐隐约约高楼林立的城堡……遗憾的是，他俩总是到不了城堡。因为她的梦一到这里就会醒来。醒来后回忆梦境，依稀记得这个男人象我，但又不是我。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花子十八岁嫁人，没有领结婚证，只是由夫家交了六百元罚款，这就是“小婚”，在这里并不稀奇，也没有什么不对头的。这里的许多事都是这样，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它总是发生，总是存在，并不依你是否理解而改变。拂晓时分，我常常穿着短裤背心冒着潮湿的晨雾顺着河边跑步。起初，寨里人都不理解，说我是吃饱了胀的。大姑娘小媳妇乃至皱纹满脸的阿婆婆，背着水桶遇见我都要惊慌失措蒙面转身，好象我的裸露会使她们失去贞洁一样。但我依然如故，他们也只好认同，正如我认同他们的规矩一样。快嘴大嫂甚至还当着众人羡慕地审视我强壮的嘟噜肉，赞叹说：****壮实，要是个庄稼人就好了！这是她口头上表达的。其实我还知道她心里的话是：这伙子，干那种事肯定厉害。我是老师，在他们面前只能做出一副老师的嘴脸，他们也只能做出一副恭敬的嘴脸。如果背了我，能把裤档里的故事讲得津津有味。这就说明，女人从骨子里还是喜欢壮实的男人。如果是又壮实又耐看，那就更喜欢了。从这个观点出发，花子见了我就想嫁人也就有了依据。
花子说，丈夫打她，这是预料中的事。当丈夫咆哮如雷拿着牛鞭子追打她时，她冲出家门，飞快地穿过寨子往山下的学校跑，这也是预料中的事。这就是说，花子与众不同，颇有心计。她说她往学校门口跑，目的就是证明一下我会不会帮她。她说她虽然被打得死去活来，但事实证明我挺身而出帮了她，这就让她很满足。山里规矩，教婆娘不兴拉架，我是第一个拉架的人，而且是为了她。这就让她看到了希望。
花子说，还在县城读初中时，她就很有希望。她在县一中念书吃大米饭时，父母亲和两个哥哥爬坡上坎满山坡耕耘，回到家里围坐火塘吃煮洋芋啃荞粑粑。一年又一年，母亲站在茅**房前“咕咕咕”地唤着撒食喂**，然后在赶集天背了柴提了白花花的**蛋到乡场上卖。很多时候，两个哥哥也挑着沉甸甸的红栗柴与母亲同行。卖柴卖蛋，除了攒钱讨婆娘外，还要补贴花子能顿顿吃上大米饭。也就是说，花子吃的大米饭，一半来自助学金，一半来自家里人的血汗钱。本来，花子吃了大米饭，就应当考上个中专，然后永远吃大米饭。但花子吃了三年大米饭，还是没有考上中专，所以在劫难逃，注定了要回到山沟沟里经受煎熬。
花子说，回家后她就被大山吞没了，融化了。一天天一月月，穷困的折磨，愚昧的挤压，消蚀了她的希望。她认命了。也愿意接受命运的摆布。这时却遇见了我，突然间产生了不可遏制的追求希望的冲动，而且还不止于此。花子说，她看了我借的杂志，获益非浅，体会很深。当时她就想，我可能是冥冥之中神秘力量派来的使者，一方面在勾引她，使她不安份；一方面用书引导她，使她看到希望。所以，当一切打算都深思熟虑后，她决定找我。她的想法是：是我使她变成了这样，所以应该找我；如果我拒绝帮她，证明不是我改变了她，而是她改变了自己，只能怪她心高命薄，说明她注定了在劫难逃，只能认命。
花子要来找我，但我一无所知。当时我坐在火塘边吃晚饭，吃得汗流浃背。吃完饭，我坐到门外的阶檐上吹凉风，一边望着**群在校园里悠闲自在地觅食。这是一个潮湿的夏天，空气水漉漉的，场地也是湿湿的，到处充满了水腥气。突然，一只半大公**扑打着翅膀迅雷不及掩耳地跳在了胖母**背上，并喙住了母**的冠子。在仓促的翅膀拍打声中，完成了不可抑制的生命冲动。我佩服公**的勇敢，但我还是想，明早请周老汉来把它阉了。阉了的公**没有**的冲动，就容易长肥。我还想，假如不阉它，它就会随心所欲地爱满院子跑的母**。这很不公平。它刚刚才解风情，就完成了爱的洗礼。所以我必须阉了它。这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理很阴暗，简直不象个教师。天色渐晚时，我想起明天的菜没有了，便拎了篮子到后山的菜地里去。找完菜，夜幕已经降临，一切景物都在模糊之中。这时，花子悄没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花子回忆说，当时她站在我面前，感觉到心慌意乱呼吸急促，非常紧张，把来时想好的话都忘了。后来听我在问她话，她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说：**，我有事找你！而我则故作平静地回答：说吧，我听着呢！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花子说，她在长时间的沉默里羞愧万分，无地自容，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最后还是一狠心一跺脚说：今晚上说吧，你把门留给我！然后便转身走了。
我即使再傻，也知道花子的意思。知道了花子的意思，我的体内便涌动着一股奔腾咆哮的**之流。我兴奋不已，在夜色中满山坡奔来跑去，跳跃不止。后来，我仰躺在山坡上，遥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突然间冷静了下来。我想，这个事会是**的吗？假如是**的，会有什么后果？这时候，我颇象一个头脑清醒的问题专家，专门解答各种疑难问题。
我回到学校时，已经心平气静，无事一般了。我打开校门，在树影里的几个小伙子嚷嚷着奔了过来。他们是我的牌友，经常聚在我的屋里打扑克。我们点了几根蜡烛，便坐下来玩牌。玩了几盘，我老是输，于是心浮气燥了起来。又玩了几盘，还是输多赢少，便失了耐心，让位给别人玩。让位后我无事可做，显得心神不宁，便点了颗烟**到校门口倚墙沉思。
我心里明白，我这样子是想等花子。但花子总是不来。夜深人静时，我实在受不了蚊子的袭击，便回了屋。一回屋我就撵牌友们走。牌友们走后，我洗脸洗脚准备睡觉。这时，花子鬼魂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我面前。
花子说：门没关，所以就进来了。我洗着脚，低了头不看她，说：有事你说，我会帮你的。花子自顾说：旺财到格宜寨帮工去了。我仍然低头说：说事吧，我会帮你的。花子没有说事，却掩面抽泣。过了一会，见我没有动静，她揩干眼泪，说：你嫌弃我？我磨蹭着继续洗脚，抬头看她，说：我喜欢你，象小妹一样！花子茫然地站着，痴痴地望着烛光。四周一片寂静。空气如凝固一般使人窒息。我洗完脚，站在她面前，兄长一般抚平她额上的散发，说：说事吧，我会帮你的！花子揉了揉鼻子，怯怯地说：我想借钱，可能……可能要一千。我没有多想，说：行!只是要等我回老家去取。花子说：我会还你的。我说：再说吧。反正我不会找你要。接着我又问：急不急用?要不先拿一百给你。花子说：算了，就等那一千。停了一会，突然间大胆地望着我，说：我喜欢你！我拍拍她的头，说：我知道。但这不行！花子咬着嘴唇，仍然期待地望着我。我受不了这种**，赶忙连哄带推把她送出校门。
把花子送走后，我产生了一种失落感。我想我是需要她的。但我害怕身败名**。知道了自己的虚伪，我就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7
我不知道花子借了钱去做什么。当花子突然从寨子里消失，大家都在公开谈论她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花子借了钱是作私奔的盘缠了。明白了这个事实，我就想：花子也太不讲交情了，借了我的钱去私奔也不告诉我一声。
花子说，她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我没有问。不过也承认，她当时也的确不想告诉我。如果让我知道她的打算，我会劝阻她，甚至会对她讲一通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的话。她并非怕听到这些话，只是不愿意看到我白费口舌。因为她作出这个打算是铁了心的，并且不顾后果，所以就算我怎样劝阻也没有用。但如果我问了，她没有理由不告诉我。这就是说，花子挺讲交情，但我没给她讲交情的机会。
回想当时的情景，花子的消失一石击起千层浪，弄得四山八寨沸沸扬扬骂声载道。夫家和娘家先是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着找人，然后是急红了眼互相盯着对方要人。后来在村公所的调解下，事情才不了了之。据寨里人猜测：花子跟别人私奔了。于是就有人添枝加叶地说，上个月来爆玉米花的四川小伙，跟花子眉来眼去，最为可疑。这个说法传开后，花子跟四川小伙私奔便铁案如山成为不容争议的事实了。夫家人财两空后，很难下咽这口窝囊气，思来想去，就恨上了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人家也有理由：花子敢跟人私奔，主要是教婆娘头顿没有打好，没有打好的原因自然是我狗咬耗子管了闲事，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无话可说人家还是不放过我。先是社长找我，说我坏了山里规矩。还说，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小媳妇放话了，说丈夫再打她们，就学花子一样私奔。末了，社长还来上一句：看看，这都是你惹的祸！我心里气愤，但还是无话可说。并非**的无话，主要是秀才遇兵，讲理不清。过了几天，村支书又找我。村支书毕竟经常开会看报，说起话来非同一般。他肯定我那天劝架完全是好心，没有错，并从不同的角度给予论证，说得我热泪盈眶感动不已。然后一个“但是”，我才知道上了圈套。他说，好心也会办错事。并列举了许多民族习俗、**方面的事例来说服我。我心说有这么严重吗？但表面上我还是无话可说。
当我感觉到寨里的人都在疏远我时，我才知道，我已经引起了众怒。以后的**子我过得很不自在。好在一个多月后就是暑假。假期里，我颇感意外地调回了乡完小。后来才知道，是寨里人联合到乡上反映撵我走。这样，我因祸得福，他们教婆娘时再不会担心我去管闲事。这件事之前，我以为引起众怒是坏事。经过了这件事，我改变了看法。后来我在乡完小教书，总想找机会引起众怒从而调回县城。但这种机会不是那么容易碰到了。所以，我后来调回了县城，不是沾了“众怒”的光，是沾了“大龄青年”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