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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碎狗时,他正站在土屋的院子里望着我笑,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破旧的衣衫沾满灰尘和污垢,站在同样凌乱的半间土坯房前对着我笑,胡子巴碴的脸上露出的是憨憨的笑容,后来许多次见他都是这样的,于是我就想,这样的笑容该就是他活着的表情。
他身后的木窗棂格子上挡风的塑料纸已掉了半边,上面散落着光阴的灰尘,纠结成太极拳一样的蛛网,那些沾满污垢的木窗棂无一例外**着放射状的口子,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巴。风是足以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居室,以寒冷或者凉爽的方式**他的身体。
我问他,怎么没装玻璃?
他说么(没)钱买。
塑料纸怎么那么脏?掉了你也不钉上去?
他说不冷,习惯了。
一个人习惯了粗糙的生活,是不会去想精致的。
村主任告诉我,作家,这可是你写作的好素材。
他毫不避讳身边所有人说,碎狗把老婆让给他弟了。
大家都笑了。
这个叫碎狗的男人也跟着嘿嘿地笑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前面说过,微笑是他惯有的表情,与胸怀无关。
他弟弟住在哪里?
顺着村主任手指的方向,我才看见,在这个偌大的旧宅基地的西南角,一座一砖到底的大厦房,窗明几净,与眼前这个土坯房形成了鲜明的对**。
他弟弟两口子和儿子都打工去了,他们说。
他们晚上就回来了,碎狗说。
你一辈子能谝个传（啥都干不了）,经营不**,连老婆都被别人经营去了。村主任说,随后转过身对我们说,他的钱也被他弟弟掌管着,他的事由他弟弟掌管着,当然按照当地的习俗,他一个孤寡老人,百年后还是要他侄儿料理后事的,所以他的一切都是属于他弟弟的,何况目前,他几乎一无所有。
还被村主任说准了,碎狗的事还**被他弟弟掌管着。
听说碎狗本来是不情愿挪旧窝的,他弟弟说你是贫困户,有国家掏钱,这么好的政策为啥不建。听说他弟弟还说,新房建好了他搬进去住,把院子这栋一砖到底房让碎狗住。
于是碎狗就盖了,他弟弟也帮着盖,碎狗钱不够,他弟弟就添,以至于我们问他建房款花了多少时他一概不知。
上面扶贫检查组马上要到了,碎狗是房主,有些问题是他必须知道的,于是那几天,我开始了对碎狗的“培训”。
如果有人问你建房花了多少钱,你就说七八万,除过国家补助个人花了七八千。
我这样组织语言,一来属实,二来也便于记忆。
碎狗连说**就是好,盖了那么漂亮的房子,他自己只花了几千元,数字问了几回,回答的也是对的。
碎狗说他干活不行,说话没问题。
有人问碎狗帮扶干部平时去你家都干了些啥。
碎狗说我盖房时给我搬砖了、翻沙了、做饭了..
我说要属实，我只是给你家打扫过卫生,也只做过一次饭。
他说没问题,他会如实说的,大家都说他说话没问题。
检查组来的那天早上,我们又早早地去了碎狗的新房,再次帮忙打扫了卫生,还拿了些干净的被褥。搬进新屋的碎狗还是那样的窝囊,一床又脏又旧的被褥在炕上胡乱堆着,屋子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味。
我不得不承认,我扶的是一个懒汉,一个人几十年来养成的懒散的习惯,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就能"扶"好的。
我说,碎狗哥,平时把家里打扫干净,衣服穿干净,得空把胡子也刮刮,我们给你瞅个俊媳妇。
碎狗说,我不要媳妇,一个人过了二十年了,觉得舒坦,再说我没钱,也养不起媳妇。
同事老杨说,话别这么说,你看房子也建得这么漂亮,你人再学勤快点,把**子过好,媳妇后面排成行。
碎狗说,那你把你们小区那些小寡妇给我介绍个?
大家都笑了,这家伙心气**高。
后来我想,贫困户碎狗也许**的心气很高。玩笑开过后,我们帮扶组一伙一起商讨,村里有个叫樱桃的寡妇,年龄和碎狗相仿,撮合一对多好,一举双得,恰好扶了两家的贫。
私下敲定后我们先找到碎狗,说了我们的意思。
碎狗坐在那里"噔"都不打一下(毫不犹豫),很"郑重"地告诉我们,画眉麻雀不同嗓,金**乌鸦不同窝。我宁吃半口仙桃,不吃半背篓毛栗子。
全场哗然,碎狗这小子有才,**我们肚子有墨水,这个小学文化的碎狗不可小瞧。
我说,人家还是个樱桃呢!
在我眼里还不如半背篓毛栗子。碎狗说。
人群里有人说话了,听他胡谝瞎吹哩！给他个媳妇也经营不**,叫别人领走了。
话触到痛处,碎狗一下子就蔫了。
笔至此,需要交代的是在那次迎检中,碎狗表现不错,对检查组的提问对答如流,让我们都差点忘了,他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
大家都说碎狗灵光着呢！
还有那座新房产权属于碎狗,他弟弟终究没有占去。
碎狗呢,因为视力也不好,我们联系村上给安排了个公益性岗位,他干得还挺卖力,人也精神了。今年,准备再种二亩柴胡,精神头好着呢!
有人说,以碎狗目前这势头,来年娶个媳妇还是有希望的……
后来,碎狗曾偷偷地告诉我,他喜欢山那边村子的一个小寡妇桂花妈,桂花妈答应他了,房子建好了,只要再把他那瞎瞎懒毛病改了,**子过上去了,桂花妈就会嫁给他。
碎狗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我发现这是他笑的最开心的一次,发自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