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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早上,玉水村那个叫石头的老人走了。据说老人走得很干脆,早晨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端着缸子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双手抖得厉害,刚好被从门前路过的拴牢看见了,拴牢搀扶着老人进了门,刚上炕就咽气了。
村里人说,这光棍老汉有福,跟着**爷走前也没受啥罪,都是老汉一辈子积的德,修的福。
石头老汉并非一直都是光棍。据说长得瘦小且有些丑陋的石头老汉年轻时是娶过一房老婆的,老婆叫菊梅,而且那时候他的老婆很年轻很漂亮也很风**,有人背地里说这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的是这朵鲜花是十分地不情愿长在“牛粪"上的,在家里总是无事找事,无理取闹,和石头一起走在路上石头要是一不小心把目光挂在路边的田间地头干活的某个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时,女人就会很生气,当面指责后,回去还要“家法伺候",让石头跪一夜搓板是免不了的"女人对石头要求很严,对自己却放得很松,村里来了个串乡做家具的,女人要求家里该打个柜子了,要不她那花花绿绿的衣服没地方放。打柜子的后生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女人这段**子就像换了个人,平时紧绷的脸花一样一天**一**放,一天**一天开得妖艳,与那人眉来眼去,挤眉弄眼,眉开眼笑,眉眼里全是嬉笑,甚至当着石头的面坐在那人的腿上嘻嘻哈哈,调情。打趣。石头气得欲举起拳头把那匠人打个脑袋开花,可他那瘦弱的胳膊刚举起来就被老婆那一双发威的杏眼硬是给逼了回去。就这样,半个月后,新柜子打好了,老婆也跟着打柜子的工匠跑了,最后,石头把满心的怨气都化作刚做好的新柜子在鳜头下的那一声嘛里啪啦的粉碎后的呻吟。
村里人说石头就是一个“软柿子",任人捏,不像个男人,连个老婆也守不住。石头说,我也知道咱老祖宗留下的震世名言——“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可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菊梅那眼睛**刀子还利,她把我一瞅我就软了。结婚这两年,我把人家像仙女一样地在家供奉着,可最终还是没留住。去就去吧,咱这猪八戒本来就配不上人家这天仙一样的嫦娥么！
石头说完后,突然就抱着头大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只是自此后,村里人发现,这两年本来就被菊梅.教育"得沉默寡言的石头话更少了,村里人见了面常问的话就是.你吃了么?"石头只.嗯"一声就不吭声了,也不回问人家。还有,在村口再碰见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仿佛自己干了在人前抬不起头的事,仿佛菊梅还在身边盯着他,还会回去让他跪搓板。
村里人无奈地摇摇头,石头这辈子是被这狐狸精野**货害惨了。人说丑妻是家中宝,以后娶媳妇,还是丑点好,放在家里,踏实,至少不招惹贼,更不会被贼惦记。
只是,大家谁也没想到,石头后来竟然会迷恋上看墓地。
首先是村里锁子娘去世了,玉水村人老几辈子人去世后都是土葬,坟墓几乎**一集中在一个离村庄约二里多路的山杳晃里。坟地本来就很少有人去,阴森森的,大家路过也都是结伴而行,有人还传说那里晚上经常有穿白衣的鬼出没。虽然这样,但每一个新死去的人都还是被安埋在这里,做了这里的“新鬼”,锁子娘也不例外。按当地乡俗,人死七**后安埋,前几天要叫村里几个后生掘墓。为了防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掉进正在开垦的墓洞里,晚上得有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一般是孝子)。锁子娘去世第二天天刚一黑,只见石头拉着一个破架子车,上面铺了厚厚的麦**和自己的厚被褥就来到坟前,叫大家回去他来守墓。大家都说石头哥,你在这里晚上一个人会害怕的,石头不吭声,示意让大家快走,就开始躺在支好的架子车上准备休息了。开了这个头后,以后方圆百里不管是谁家有个白事,主家也不用吭声,石头就自己拉着架子车去看墓了,分文不收,风雨无阻,主家给挖墓的人吃的小酒小菜他只跟着晚上吃一顿,天一亮又拉着架子车回家了。天长**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谁家死了人,守墓根本不用**心,自有石头呢!
有人说,石头这家伙胆**大,塔塔沟住着那么多的"鬼",他怎么就不害怕?
还有人传说,别看石头平时不跟人打交道,晚上在那里跟鬼说鬼话哩!还有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晚上路过那里,看见石头在月光下和一个袭一身白衫的长发女鬼对饮呢!把路过的人差点吓死…
不管外面怎么传说,石头一声不吭,七天一到,死者人土,就回自己家,该干啥还干啥,一个人**来**往,过着在别人看来栖惶的**子。
不管外面怎么传说,这玉水村周边方圆百里的人们都很感激石头,这个默默为大家解决难题的人。埋完人后,愿意拿些白馒头、酒席间留下的大肉剩菜之类感谢他,他也不吭声就收下了。当然,也有人家,拿出个一百二百的"大团结"表示感谢,石头看也不看,拉着脸就给人家扔过去了。对方尴尬之后,却对他更加敬重了。
大家说,现在像石头叔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也正因为此,光棍汉石头的**子成了玉水村最烂包的一个。村里落实国家精准扶贫政策,村长第一个就想到了石头老汉。村长爬到玉水村五组那个半山坡,远远地看见石头在他那间黑咕隆咚的破窑洞前正挥舞着斧头劈柴,村长就扯开嗓门喊了,石头老哥,有喜事,有喜事呢!
石头听了村长说他被列为贫困户,可以享受国家的补助政策,要给他在一组的大路边盖新房,让他搬出眼前这个穷窝窝,小眼睛瞪得圆圆的,那些因为劳累与苍老而褶皱纵生的抬头纹几乎能把蚊子"夹"死,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我哪里穷?吃的是白馍馍,住的这窑洞冬暖夏凉,穿的是破烂点,又不娶媳妇,怕个啥?再说我没有亲人,在这窑洞里住了一辈子,这窑洞**亲人还亲,我哪里都不去。
这个倔老汉,**路边的石头还硬,一辈子怎么就不知道啥叫作享福呢!走出石头家的院子,村长无奈地摇摇头,就着冬**的寒风,把一把鼻涕甩了出去,然后把沾了鼻涕的手往鞋跟一抹,走了。
其实,不管村长走与不走,石头成了贫困户的事实无法改变。这贫困户不是你不想当就可以不当,小康路上不允许一个人拖后腿,虽然这个"拖后腿"的人自己浑然不知。几天后,村长带来了一个城里人,给石头说,这是城里来的扶贫干部小黄,你有什么困难就向他说。人家可是**心帮你脱贫的..
村长介绍完,说村上有事就离开了。村长走后,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干部就开始和石头唠起嗑了,还随手拿出一个小本子准备边聊边记录。
石头大叔,听说您经常无偿替人家守墓,这种精神**的让我敬佩,您那么穷,并不是一个不缺钱的人,为什么别人给您报酬您不要呢?
石头没有吭声。
石头叔,您平时收人从哪里来?**什么生活?
石头还没吭声。
石头叔,国家目前对贫困户有许多优惠政策,今年就给您申请低保,每月啥都不干,就可以领到最低生活补贴。还有,您家里的土地可以用来种些药材,增加家庭收人…
石头还是没吭声。
小干部手中本子的纸页一片空白,手中的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羞涩而尴尬地杵在那里,把目光伸过去搭在眼前这个老人的脸上,希望能从中捕捉到些什么,但最终又颓然地收回了。那张脸阴沉沉的,让他找不到一点阳光的底色和缓和的迹象。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扶贫对象有些"难缠"。
也许是因为看出了小干部的难堪与尴尬,空气似乎在凝固了一刻钟后,石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石头说,我娃,叔啥都不缺,粮食是地里打(生产)的,盐醋钱是**屁股里抠的,至于药材,家里年年种,都低价送给镇上药材店了,收个路费钱就行。我有一双手能养活自己,我活到五十多岁谁都不**,**自己。我不****,不给**添任何麻烦,贫穷不光荣。如今我能为大家做点好事就是福。叔只求你一件事,以后千万别说叔是贫困户了,这是打叔脸呢!
几句话说得扶贫干部小黄张口结舌地杵在那里。他突然发现,在眼前这个老人这里,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发言权了,甚至让他感到羞辱和惭愧!为自己的无知而惭愧。说实话,面对国家那么多扶贫优惠政策,这方圆百里多少人想当这贫困户?眼前老头还是第一个,**是个奇人,**传说中的还要奇。
石头老汉成了玉水村第一个自愿退出贫困户的人。而且大家发现,在这次扶贫当中,他仿佛换了一个人,性格也变得活泛了起来。还自愿担负起了**贫困户的"扶志"工作,让大家"不等、不要、不**",尽量不给国家添麻烦,把**子过起来。
他还会去守坟,会种地、喂**……即使**子再拧巴,石头老汉也会像一尾健忘的金鱼,忽略掉一些"不愉快",挺直筋骨,躬身劳作,撑起**子的脊梁,虽然他已经**的老了,走路步履蹒跚的样子。
石头老汉死后,村里人从他睡觉的光席片下面拿出了一沓钱,几乎都是角币,最多的也就10元钱,用一张报纸包着,里面附着一封信,给村长的,说是把这些钱给村里更需要的人。身边的人和村长全哭了。
谁也没有想到,光棍汉石头去世会突然来了那么多为他送行的“亲人”,方圆百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都在相互说着他的好。安埋那天,大家看见,从山路上跑过来一个女人,50多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篮子花馍,馍上还放着香和纸,远远地就扯开了哭腔。女人把拿来的东西认**地摆放在新坟前,歇斯底里地哭着,捶胸顿足,说自己不是人,对不起石头,对不起这个好人。
这不是石头老婆菊梅么﹖
村里有人认出来了,要不是那双大眼睛,谁能想到眼前这个黑瘦且憔悴不堪的女人会是石头老婆一一一当年这个山沟里最丰腴最俊俏最风**的女人。
此刻,她正对着一个新立的墓碑哭泣,墓碑上刻着几个醒目的字:"这里长眠着一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村里人刻上去的,在坟林中,分外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