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达子香涔红如血。今夏没有下过一场透雨,过旱的原因,往年星星落落咬人的大瞎虻(林子里一种吸血的蝇类)今年突然冒出来,铺天盖地,林子里的小动物也怕了这些长着长长吸血尖嘴的恐怖家伙,纷纷躲进各自的洞穴避难,最可怜的要数我们部落里的猎马,它们的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大瞎虻,给猎马咬得周身是血,瞎虻实在是多,你在旁边打都打不过来,我们也想出一些办法对付这些吸血鬼,找来一些艾草和野蒿点燃,让浓浓的草烟熏走它们,林子里一些皮厚的家伙,比如说熊,就显得过于自在悠闲,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照常寻觅它们爱吃的蜂蜜,照常展开双爪、趴在稠李子树上吃那还略有苦涩的稠李子。淘气的花鼠子也不甘寂寞,从这棵树上蹦到那棵树上,不知疲倦地玩耍,它们可是吃松籽的好手,它们捡拾往年熟透落地的熟松籽吃,能像人一样嘎嘣磕开硬硬的坚壳,掏出里面白嫩的果仁来吃。尖嘴黑毛的水獭可不怕火一样的太阳,它时而一头扎进深水里,时而露出可爱的带着长长胡须的尖嘴巴,在水皮上眨着闪闪亮亮的大眼睛。聪明的黄鼠狼也学着水獭下泡子里避暑,它们可不光是来乘凉的,趁着一条大意的鲫鱼游到它脚下时,它猛地将灵巧的身子调了个个,大头朝下,一口下去,用锋利的刀齿将肥硕的鲫鱼叼住。大鲫鱼不住地抖动银色的身子,黄鼠狼不紧不慢地向岸边划来,昂着头,在岸边小憩一会儿,这条肥肥的鲫鱼完全可以成为它鲜美的早点。
霍查布目睹了黄鼠狼的杰作,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盯着,他和黄鼠狼的距离完全在射程之内,只要霍查布一个瞄准的动作,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就会扔了口里的鱼而成为猎人的早点,可是霍查布似乎对这个小东西并不感兴趣,其实所有鄂伦春猎手轻易都不会猎杀黄鼠狼和狐狸,这两样动物有着智慧的头脑,而且听恩聂说过,它们都有修炼成仙的本事,恩聂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让我至今难忘,很久很久以前,林子里有一对快乐的母子,有一天猎人的恩聂一**,就要死了,猎人整日以泪洗面,族里的老人告诉他,只有找到灵芝仙草才能救你的恩聂,猎人抹干了泪,翻身上马,向着大山寻去,走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最后他看见一只白色的狐狸,举枪就打,他眼见白色狐狸中枪,但跑到近前却没有发现猎物,地上留下的血迹告诉猎人,白狐受了重伤,猎人就沿着血迹一路追踪,到了一个山洞,猎人发现了一个美丽无比的白衣女子,她的腿在汩汩地流血。猎人赶紧放下枪替她包扎,并询问她的枪伤是谁打的?白衣女子无不忧伤的说,“一个我最心爱的人打的。”猎人非常吃惊,“既然是你深爱的人,那他为什么开枪打你?”白衣女子用亮如星光的眸子看着他说,“他哪里知道我披着白色的雪衣在采摘灵芝仙草。”随后,白衣女子将灵芝仙草送给猎人,猎人激动得掉下泪来,翻身上马,揣着仙草回去救他的恩聂,老人家得救了,猎人再次返回林子找寻白衣女子的时候,却发现人早已不在,猎人就等啊盼啊,从日出到日落,一年又一年,白衣女子始终没有出现,猎人流干了眼泪,最后变成了洁白的桦树,不信你看每棵桦树之上,都长着眼睛,都有桦树泪的斑斑痕迹。我们鄂伦春将山神白那查刻在洁白的桦树上,也正是因为它有灵魂栖息在里面,所以每当我们跪求山神白那查,它有求必应!
霍查布的眼睛虽然盯着黄鼠狼,但心里面却思考着别的事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天了,一点踪迹也没有,诶——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天翻了多少座山淌了多少条河他都数不清了,好累好乏,他取出狍肉干嚼起来,想喝口酒解渴,晃晃鹿皮袋,那里面的酒已经只剩一个底了,没舍得喝,还是先忍忍吧。
他把狍干扔给猎狗库列一些,这个贪吃的家伙几口就吞了下去,连嚼都没嚼。霍查布慢慢嚼着,猎狗库列眼巴巴地望着,口水从嘴角边不时地淌下来……
忽然,猎狗库列警觉地回转头,然后不安地焦躁起来。霍查布对它的习性了如指掌,霍查布的心提了起来,对着猎狗库列说,“你嗅到了什么,有大家伙(大的猛兽)吗?”猎狗库列转着圈的低吠,无法安静下来。霍查布确认有大家伙出现,将子弹压膛,端起猎枪,全力以待。
忽——
睛好的天里起了阴风,霍查布更加确定目标是一个或数个猛兽,而且凭他的直觉,他坚信这个大家伙是头熊,或许就是他苦苦寻觅了三天的大熊。
嗷嗬——
这一声震天惊地的吼叫让隐藏在林子和草窠里的犴达犴、狍子、貉子、花鼠子、野兔、飞龙、野鸭、鹞鹰、山雀们四下飞逃。
霍查布用他猎鹰闪电般的目光搜寻目标,看见了,霍查布倒抽了一口寒气,一头如此大的棕熊,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他摇了摇头,攥在手里的枪松了松。大熊走的很慢,似乎走的很艰辛,走几步就停一会儿,近了,猎狗库列呲起猎刀一样的牙。率先出去围捕圈定猎物是它的看家本领,待到猎物分神之际,猎人举枪就射,几乎就是一枪,猎物便成囊中之物。霍查布和猎狗库列之间配合默契的如左右之手,从来没有失手过。
更近了。霍查布从密密的达子香窠里站起来,就那样端着枪,直视着大熊。大熊被这突然的来犯之敌惊住了,怔怔地抬着浑圆的大脑袋,然后,徐徐后退。
猎狗库列蠢蠢欲动,它在侍时而动,等它觉得时机一到,便马上如离弦的箭弹出去。猎狗库列兴许也觉得这个家伙太大了,这么个如同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让它在原地叫唤半天而不敢上前。
大熊怯了。兴许它看出对面的人枪法如神,它慢慢地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霍查布,又一步步向后挪去。身后的小树被它巨大的身躯撞倒一片,这个时候,猎狗库列嗖地弹了出去,猛地向大熊扑去,或许它认为那已经是最好的时机。几乎是与此同时,它的主人霍查布向它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这个求胜心切的库列,根本没有听见主人的命令,狂叫着冲向大熊。
霍查布看清了那头肚皮圆鼓鼓的大熊,他的头中闪过一声惊雷,看见了它前身肋处那一抹暗红刺目的血洞,虽然那血洞被松树油子已经覆盖,不易查觉,(处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大熊常将自己的周身蹭满松树油,风干了的松树油坚硬无比,成了大熊的天然铠甲,如果大熊身体中了枪流血不止,它仍会用沾满松树油的办法止血求生)。
大熊抽紧鼻孔,柳叶似的血目瞪着猎狗库列,它的鱼叉似的钢牙闪闪毕露。猎狗库列小心翼翼,围着大熊跳来跳去,就是不近它的身前。猎狗围猎有几个特点,比如它的猎物是一只狍子或一只小鹿,那它就毫无惧意地去攻击它,比如咬它的脖子,咬它的后腿,几下就把猎物撕倒在地,有时候不用浪费猎人的子弹,它完全可以生擒被它咬得半死不活的猎物;如果猎物是野猪,猎狗就要小心了,它不会傻呵呵地跟它正面冲突,万一有个闪失,被它长长的獠牙挑着,轻者皮开肉绽,重者肠穿肚裂,猎狗十分聪明,它有的是耐力,就蹦跳着乱叫,一会儿东一会西儿,惹得野猪转着圈追,时间一久,野猪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就从嘴角边流出白色的沫子。猎狗看时机差不多了,就猛地跳到野猪的身后专咬野猪的屁股或**丸,如果是一头公猪,被猎狗这一口撕掉**丸,那它只能呼呼地喘上一会儿就完蛋了,如果是母猪,被猎狗这一口咬烂了**门,它疼得也就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就打着圈的撵它的腚了,猎人便可以轻松的打枪解决;若猎物是狐狸猞猁一类灵巧聪明的家伙,那它的任务就简单了,只管嗅着它们的气味,跟着撵着就行,只要是目标不丢,猎人就可以尾随着,找准时机将猎物干掉;若是碰到大熊,猎狗绝对不敢蛮干,如让熊拍上一掌或是咬上一口,那都是死路一条,大熊攻击对手下的是死手,力求一招治敌,决没有半点仁慈,所以猎狗对熊的围猎其实只是装装样子,分散它的注意力罢了,猎人只是在这乱际之间调好枪口,务求一枪命中。
猎狗库列与大熊周旋了好一阵,自身的体力消耗也很大,步子稍慢些,有两次好悬被大熊咬住。
砰——
枪响了,奇怪的是,霍查布举枪将子弹射向了天空。
“回来库列!!!”
霍查布高声嘶叫,嗓子立时嘶哑,这是他第三次向库列下达了后撤命令,可能是库列好斗心强,以为这样后退很没面子,还是误解了主人的意图,竟然越挫越勇,与大熊近在咫尺的对峙着,它忽上忽下地跳窜,竟想瞅准机会掏大熊一口。
就在大熊抡起蒲扇大小的熊掌时,它的身子已经竖立起来,熊胸口处的白毛已经清晰可见(熊胸口白毛的位置就是心脏的位置,好猎人单打熊的这个地方,打中了一枪毙命),但是,霍查布却又一次将枪口对准了天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的同时,又一声骨断筋折的咔嚓之声,猎狗被大熊的巴掌击中,在空中翻了几个个滚落在草丛里,它已经一动不能动了,脊梁骨被大熊拍的断了数截,只能吐着舌头,发出吱吱地声音。它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不甘地埋怨地望着一同出生入死跟随多年的主人,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我的库列!呜呜——”霍查布揪着头发,跪在库列的身旁,哭声撕心裂肺。
大熊并没有趁乱马上逃走,也没有趁乱攻击猎人,它昂着头,用柳叶似的眼睛盯着猎人,重重地喘着粗气,鼻孔间淌出白色的沫子,将猎狗打死已耗尽了它的体力,它也无力再战,笨重的身体每动一下都痛不能忍,它又向后退去,退去,头低低地瞄着猎人,确认安全时,蓦地转过身,闪身钻进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