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见到我，吉诺达子香花开一样绽放了笑容。

“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了吗？还疼吗？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吉诺歪着脑袋看我，她有一串的问题需要我回答，随后，她展开双手，一捧金色的糖出现在我面前，我认得，那是恩聂送给她的糖，她一块也没吃，全给我留着，她甜甜地笑着，说，“吃吧，很甜的，你吃啊！”他见我不伸手，催促我，“吃吧，我阿麦说了，下次**安达来的时候，也给我换好多糖，我都给你攒着，只要你以后别再淘气，别再惹祸就行。”

看着糖，我的眼圈发红，记得第一次吃糖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东西还要剥了五颜六色的纸皮吃。**安达说，糖很好吃很甜，我新奇地欣赏了很久这小小的叫糖的东西，然后连皮一起吃下去了，那甜蜜的滋味**是让人难以忘记，**安达见我连糖纸都吃了，嘎嘎笑的流出泪来。

**安达和**子安达一样，都很会苛刻我们，他们总是想着用尽可能少的东西换我们很多的兽皮兽肉，尽管这样，我从心里还是感激他们的，是他们让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他们喝酒的时候时常大谈特谈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说的我们目瞪口呆。**如他曾说过我们住的这个林子和外面的空地都叫世界，都叫地球，而地球是个圆圆的和太阳一样的东西，他们说我们的林子再大也没有外面的土地广阔，他们说再广阔的土地也没有大海宽阔，我问他什么是大海，他说就是水，不过那水是咸的，很咸很咸，那水里面有的是盐，我的眼里放出奇异的光，我想如果我们住在海边有多好，我们就不必用那么多的兽皮去换安达的盐吃了。**安达还给我们带来了面米，带来了蔬菜水果，这些我们没有享用过的东西，**安达说就是外面世界里的人常吃的东西，好**我们天天吃肉一样。

呱啊——呱啊——

一声乌鸦的叫声让我回到现实。

吉诺对我很好，可是，我总也不买她的账。

我瞥了她一眼，**想说她脑子有病，她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我哪里值得她对我这么好啊，即使她对我再好，我也觉得她是一个烦人的家伙，可是眼下我无处可去，可怜的我只能找到一个我最不想见的人躲起来。

我的脸一定和火塘里熄灭的灰是一个颜色，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抓着头发，我那不争气的泪早已经等候在眼窝里了。

吉诺知道了事情的不妙，她料到我一定又闯了大祸，惊叫，“你又偷拿你阿麦的**了！”

她喊了两遍。

我耷拉着脑袋，恨不得将脑袋****根里，沉沉地说，“你别乱嚷嚷了，我，我——**了！”

吉诺是何等的表情啊，她手中五颜六色的糖撒了一地。“你不要胡说，我不想听你在这儿胡说！”她怔了半天才推了我一把，她的眼圈开始发红，抽噎着推我。

“你看我现在的德性，我有心思在这儿和你开玩笑吗？”我侧脸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我看见她的脸**寒冬里的雪还要煞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你杀谁了？你说话啊？你这个混蛋！”吉诺边推我边掉下泪来。

“乌——热松——”我吞吐地说。

“你杀了乌热松叔叔？！”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她多么不解地质问我，“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是个好人，他只会自己喝酒睡觉，他谁也不会招惹，你为什么要杀那样一个可怜的人？你说！！！”

“我也不知道，兴许你不信，我那会儿是敖律博如坎恶神附体了，我完全不能控制我自己，天神恩都力做证，我**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无力地辩解，我感觉我就要死了一样，那种滋味**死了还要痛苦。

“你——你确定你杀死了乌热松叔叔？”吉诺还要寻找希望，她抚在我身上的手颤个不停。

“嗯！”我点头，我瞅着她说，“我用猎刀攮了他，很深，拔出刀子费了我好大——的劲。”

“天神恩都力啊，安布伦哥哥都干了什么啊！”吉诺连连摇头，简直是泣不成声了。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许久，我听着自己的心在吉诺的泪中一片片的碎去，最后，我抹干了泪，站起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知道，我应该离开了。

“兴许——他那样的一个人——死了是——好事。”我嗫嚅着，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

吉诺的脸色变得吓人，惨白之间夹杂着血红……

当我把这样的话说与打猎归来的阿麦时，我的阿麦便捂紧胸口，脸上的冷汗豆子一样****而落。离开吉诺后，我想我应该逃到一个遥远的没人认得我的森林去，随便怎么生活都行，哪怕是让野兽吃了，我在黑暗如蟒盖的夜里行走，天上的星星都不愿意给我这样的人照亮，它们躲得远远的，只发出一丝毫无生气的光，别亚神（月亮神）也扯上一件厚厚的狍皮褥，它羞于见到我，我彻底成了一根孤**，任四野的狂风吹折……我的泪在暗的夜里伴着蛙声消失殆尽，没人听的见。我在林子里钻了很久，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依稀中，我听到恩聂如歌如泣的呼唤……

我被这样的悲歌牵引着回到了我的仙人柱。阿麦已打猎归来，我没敢看他早已铁青的脸。恩聂采野菜回来，当别人告之我攮了乌热松的时候，她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阿麦恶虎一样瞪着我，咬着牙，“这孩子不是人，是狼崽子，是个畜牲！”

听到阿麦这样说，我的鼻子发酸，泪也跟着下来了，阿麦以前认为淘小子会成为一个好的艾亚莫**根的梦幻破灭了！他现在才明白，他的儿子原来是个能把天捅个大窟窿的煞星。

我知道我犯了多么严重的不可饶恕的错，自觉地脱光自己的衣服，露出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背，讨厌的大瞎虻没有一点同情心，嗡嗡地不失时机地前来偷嘴，片刻的功夫给我叮起十几个大红疙瘩。恩聂只看了一眼盘踞在我身上蛇一样狰狞弯蜒的鞭伤，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阿麦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提着鞭子，他低着头，眼里流着泪，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我的阿麦血一样的泪。

阿麦几时离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恩聂扑过来用狍皮被子将我裹严。

阿麦重重的鞭子竟然没有挥下来，可是，他去了哪里，难道他又**自一人去了湖边，又去用酒把自己灌醉？

“乌热松死了吧，他被风葬了吗？”我怯怯地问我的恩聂。

“不要胡说，我的作孽的傻孩子啊。”恩聂的脸惨白无血，用力裹紧我的身体，她喃喃地说，“他不会死……不会死。”我的脸上有热烫的感觉，是恩聂的泪水不停的淌下来……余下的几天，我亲眼看见恩聂去林子里祭拜山神白那查，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我想一定与我惹出的大祸有关。

……

霍查布来到乌热松的仙人柱，那是一个狭小的破败的仙人柱，用以形成围子的桦树皮已经七零八落，看来许久也没有修换过，这样的仙人柱完全挡不了风雨。霍查布的心一紧，匆匆去了桦树林，用他锋利的猎刀剥下一张张桦树皮，将桦树皮打成捆背回来，将那些破旧的桦树皮围子弄掉，换上崭新的还带着露珠馨香的桦树皮。

霍查布仔细查看了蜷缩成一团的乌热松，他又在昏睡，他的身体有些烫，周身透着浓烈的酒气，他的破狍皮大衣已经挡不住他的身体，霍查布检查了他的刀伤，伤口处有些红肿溃烂。霍查布紧皱起眉头，又返回林子，回来的时候，他的额上汗珠****，他弄来一些新鲜的三七叶（三七为一种名贵的中药，常用根块入药，叶子的功效与根块同效，为活血化瘀，去腐生肌的千古圣药，大兴安岭常见）还有一些黄连叶，将三七叶片捣碎和黄连茎里的黄汁拌在一起、弄成糊状待用。他先把猎刀放在火焰上面消**，然后用锋利的刀去挖乌热松伤口处的腐肉，他的身子一颤，但是没有醒来，霍查布停了停手，擦了额上的汗珠，然后小心着用猎刀挖他身上的腐肉，直到露出鲜红的血肉。腐肉去掉了，再把糊状的三七黄连敷在伤口处，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绕腰身一圈圈缠好、固定。

做完这一切，霍查布的身体如水煮了一般，已全身湿透，他长吐了一口气。乌热松似乎毫不知觉，仍在他的睡梦里。

霍查布走出仙人柱，面对乌热松的方向忽然“通”地一声跪下，他一字一血的说，“兄弟——哥——又欠你个情——兄弟——如果你有个意外——你放心——哥用自己的命去陪你——”

然后，霍查布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离开的时候留下几样东西，一大鹿皮袋酒、一包狍干、一包鹿肉干，还有自己身上的狍皮大衣。